“也怪,這黃香騎馬也太早了,天微微亮她就走了。如何連個影子也見不到,如何沒叫我?我也喜歡騎馬,清早騎馬可謂神清氣爽。豈不聞:‘一年之計在于春,一日之計在于晨?!??我看這黃香,可夠味道,非等閑之輩,可謂梁紅玉與李清照二者柔和之人?!庇嘞码m說跨馬離開了襄陽城,可心依然在襄陽城,還對黃香念念不忘,依依不舍。時不時回頭張望。
武連罵道:“我呸!你喜歡她就直說,還拐彎抹角?什么梁紅玉又李清照的,我看她既不像梁紅玉,又不似李清照,她就是她自己,她叫黃香。做的那樣的詩,狗屁不通。至于帶兵打仗,又沒見過,就難說的很了。”
“趙香云也好不到哪里去,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余下針鋒相對,說著說著,自己也樂了。
武連又好氣又好笑,差點跳下馬來,馬上拽緊韁繩,嘆道:“好小子,你就別往哥哥我傷口處灑上鹽巴了,好也不好?”
“什么哥哥,你和我一般大,讓我叫你哥哥,你若想占我便宜,豈不可笑?”余下樂個不住。
武連見余下胡攪蠻纏,就不睬他,馬上嘿嘿一笑,一本正經(jīng)道:“黃香,她一定很生氣,我們一溜煙就跑了。按她的脾氣,定會在心里把我們幾個罵個狗血噴頭??晌覀冃闹敲鳎睦锸俏覀儾晦o而別,分明是她不想辭別。她如何知道我們不會走。她只管生氣,我們也不遷就她,慣她那個毛病,就害苦我們自己了。不管她,讓她氣哭就對了?!?p> “趙香云早就哭了,卻不是氣哭的,是實實在在的傷心難過。她心中的國破家亡,并非尋常百姓所能了解,如若她被女真人欺負了,這性子一烈,真是不敢想象。即便茍且偷生,也是苦不堪言。我們當年搭救她又一敗涂地,多少年了,不知她如今怎樣?如若沒人想起她,把她忘個干干凈凈,她就可憐了。不知要流多少淚,要哭多少個日日夜夜?!庇嘞乱宦?,瞪了一眼武連,馬上針鋒相對,冷笑一聲。
武連頓時目光呆滯,身子一斜,眼看要跌落,馬兒一驚,大叫一聲,亂奔開來,形勢危急,好生了得。普安眼疾手快飛身搭救,子午、余下扯住韁繩,眾人下馬落地,氣喘吁吁。四人坐在小河邊,馬兒低頭吃著水草,只聽噗哧噗哧,水聲四濺。遠處波光粼粼,嘩嘩作響。
“不知趙香云她怎樣了?我哪里不想她了,我想,你們又當如何?難道你們就覺得她自作自受,她活該么?”武連抬起頭蹙眉,喃喃道。子午、普安、余下三人低下頭,不知所云,只是神情恍惚,一言不發(fā)。
武連又自言自語道:“黃香很像趙香云,身上或多或少有些影子??伞埳抛痈饔胁煌??!螞r女兒家!就是孿生姐妹也有所不同,是也不是?何況黃香實在不似趙香云那般知書達理。雖說趙香云也刁蠻,可她絕不會口無遮攔。”
“趙香云當然比黃香好許多。一個帝姬自然要比一個知府小姐知書達理。”余下知道自己方才口無遮攔,差點闖下大禍,隨即安慰武連。
武連搖搖頭,好似若無其事:“黃香也不錯,別把她看扁了。我看她也并非有意胡攪蠻纏。她也讀書,也有些文采??慈诉€是要去偽存真,表象很可怕,往往就欺人太甚?!?p> “我不知趙香云眼下好不好,可我祝她一切安好。”子午也嘆道。
普安繞開這話題,馬上看向子午:“明紅又當如何?這可是個賢妻良母般的女子,很適合與她白頭偕老。”
“黃葉也不錯,你們都私下說話了,是也不是?上次在成都見到她,你就走不動道了,居然與她在都江堰私會,你好大膽子,難道不知男女授受不親么?”子午也笑道。
普安哈哈大笑:“什么男女授受不親,我大宋女子都可以休夫,女子什么不敢做?豈不聞大文豪李清照與帶兵打仗的梁紅玉,至于這明紅,我看也不可小覷,你也知道她跟著誰了,耳濡目染自然就像誰了。雖說明紅不是李師師,可明紅滿腹經(jīng)綸就令人望塵莫及了?!?p> “黃葉,很威武。這人好像男子漢大丈夫,一身打扮也是謙謙公子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普安與一個青春俊杰在搞龍陽之好呢?”子午樂道。
普安一怔,馬上笑道:“別胡說,黃葉知道了,有你好看!雖說明紅很好看,可你就不知足。你與明紅這含情脈脈,真夠墨跡,不知何年何月何日才可修成正果?!?p> “黃葉這女子,不好對付,她是凌霜傲雪的紅梅?!庇嘞聵返?。
武連強自鎮(zhèn)定,笑道:“明紅才是紅梅,這黃葉,我看與她的名字一般,是綠葉,是竹葉。黃葉就是一片青青竹葉。就是枯萎了,泛黃了,也照樣鐵骨錚錚,風韻猶存!”
“黃香又當如何?那便是香氣襲人,令人透不過氣,是也不是?正道是,香死個人?!弊游鐦返馈?p> 普安打趣道:“趙香云嘛,我看就是一團云兒,飄來飄去,總是雨過天晴,才見祥云。這云,有味道,是香氣襲人的云兒。”
四人坐了片刻,緩解了方才心緒,感到釋然后,起身牽馬繼續(xù)趕路。馬兒居然意猶未盡,吭吃吭吃的繼續(xù)吃著水草。流水潺潺,浮藻綠如藍。
“哎,師兄。你說岳將軍和他兒子岳云長什么樣?。俊弊卟坏蕉噙h,嘚嘚作響的四匹馬,一前一后,一左一右。余下跨馬之際,回過頭看著子午問道。
子午忙道:“自然是英雄樣了,還能是什么樣。英雄人物自然是一表人才,威風凜凜,不可小覷?!薄半y道像你一般,笨蛋樣兒,是真正的笨雞蛋吃多了的樣?”武連樂道。普安道:“你們真逗,還笨鴨蛋呢!一個個搞笑的伎倆倒不少?!彼娜斯笮?,樂此不彼。子午看著遠處的一馬平川,跨馬之際,大喝一聲。
余下一怔,問道:“怎么了?大喊大叫,幾個意思?”“他不知道憋屈什么,他素來沉穩(wěn),師父們可都夸獎過,要我們跟著好好學(xué)?!逼瞻惨不剡^頭笑道。武連道:“可不是,我們都人間煙火吃個遍,子午卻是自命清高,沒曾料想他壓抑太久就爆發(fā)了,還挺嚇人?!薄笆裁闯练€(wěn),不是我沉穩(wěn),是我喜歡安靜,不想廢話連篇。我覺得話癆惹人煩?!弊游缧Φ?。余下道:“什么話癆不話癆。老天爺給了嘴巴,除了吃,除了喝,除了說話,還能做什么?”“還能大喊大叫,還能唱歌。還能男歡女愛!”普安一本正經(jīng),若無其事。子午、余下、武連瞄了一眼普安,馬上忍俊不禁。
武連感同身受道:“我想趙香云,我想對她說,我想她。不知道她如何了。我覺得很難遇到她了,來世再說好了?!薄皠e悲觀,想必她會回來。你也不想想看,人心思定,宋金兩國總不能一直打下去,也是打打停停。太上皇是走了,不過宋欽宗、韋太后、仁福帝姬趙香云,他們還活著?!弊游鐒竦?。余下喃喃道:“可不是,這天下人間沒什么了不起,還要給自己寬心?!薄拔溥B,你當初與趙香云到底定情了沒有?她就值得你懷念了?”普安故意笑道。
武連嘆道:“這個事就不能說,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你傻啊,你喜歡黃葉,難不成你會親口告訴她。要的就是不知不覺,有那么一個人,可以想著,念著,盼著,夢著。不至于空落落的,當初的回憶如若美好,眼下想起來也感覺很是美好。如若回憶里都是傷心難過,也不值得我尋死覓活了?!薄澳阌袑に酪捇蠲?,我看你就是靖康恥那幾年悶悶不樂,最近這幾年,大概早已好了許多?!弊游缗醺勾笮ΑS嘞滦Τ雎晛恚骸翱刹皇?,我感覺武連你早已忘了趙香云了?!薄澳阕蛲頌楹巫酚嘞潞忘S香去了,別以為我們不知道。我們都發(fā)現(xiàn)了,只是不說。你偷偷摸摸起床,我們眼睛是閉著,可耳朵可聽得清清楚楚?!逼瞻驳?。
武連馬上反駁,搪塞道:“我是夜貓子,你們又不是不知道,余下這小子跟著黃香出去玩,我能放心么,就怕他被黃香捉弄吃虧。這哥們弟兄的,我不幫他誰幫他,你們沒良心,難道還要讓我也狼心狗肺么?”“你這話說的可真夠狡猾,真夠俗不堪耐?!弊游鐕@道。余下點了點頭:“就是,明明怕我與黃香有什么曖昧輕浮,想從中作梗,還不好意思承認,豈不可笑?”“這便是大大的虛偽?!逼瞻矘返?。武連仰天長嘆:“人生何處不虛妄?虛偽又何妨?這虛偽也有苦衷,你們懂什么,你們不懂?!睔g笑之際,四人已達南陽地界,此時此刻,夜幕降臨。進入南陽城,卻少了襄陽城的熱鬧非凡,原來中原兵荒馬亂,早已讓南陽老百姓惶惶不可終日,故而逃離者比比皆是,如此南陽就少了幾分熱鬧非凡,也在所難免。不過茶肆、酒樓還是應(yīng)有盡有。談不上一蹶不振,不過少了許多喜氣洋洋。
四人來到一家客棧,下馬牽著韁繩,沒走幾步,就有店小二出來招呼他們了。四人喜出望外,原本想著,沒什么人,會感到灰頭土臉。“四位客官,里面請。不知你們哪里來的,如今兵荒馬亂,日子不好過,客棧也沒什么生氣?!钡晷《寻咨泶钤诩珙^,拱手笑道。
子午問道:“此話怎講?”“劉豫的皇帝被趕下去,本想著天下太平了,沒想到,兀術(shù)又來胡作非為。岳飛將軍如今雖說在郾城,可小道消息早已傳得沸沸揚揚,朝廷就不同意岳飛將軍出師北伐。他此番雖得人心,可明擺著讓朝廷對他有了想法。就怕岳飛將軍吃力不討好。如若把兀術(shù)打敗了,朝廷是要議和。如若被兀術(shù)打敗了,朝廷還是要議和。無論我大宋勝了還是敗了,朝廷都要議和。你們說說看,岳飛將軍豈不自討苦吃,自尋煩惱??刹怀鰩煴狈?,也不是辦法。不是咱大宋要折騰,偏偏兀術(shù)要折騰,亡我賊心不死,你們說有什么辦法?”店小二娓娓道來,義憤填膺起來。
余下嘆道:“原來如此,岳飛將軍此番北上,朝廷不同意么?”“可不是,咱小老百姓也想不通許多大道理,可有一件也明白,高宗他也是害怕兀術(shù)了。不想招惹那廝!這不劉锜將軍的‘八字軍’趕走兀術(shù)之前,害怕兀術(shù)南下淮河,再來一次搜山檢海,故而火急火燎把岳將軍從廬山叫下來,派到襄陽,準備北上抵抗兀術(shù)。結(jié)果不等岳將軍出手,劉锜就趕走了兀術(shù)。等這兀術(shù)前腳一走,高宗馬上改變主意,命令岳飛將軍原地待命,你們想想看,原地待命自然要花不少軍餉。如若兀術(shù)按兵不動,高宗過不了多久自然讓岳飛將軍解散隊伍賦閑去了。自然是害怕岳飛聚集隊伍,對朝廷構(gòu)成威脅,即便岳將軍沒想法,難保他手下會惹是生非。由此可見,朝廷與岳家軍之間,有不少貓膩。前些年的事早已傳得沸沸揚揚,高宗在太子的事上就對岳將軍耿耿于懷,你們說,此番如若岳將軍還不聽話,后果不堪設(shè)想?!钡晷《欀碱^,氣呼呼道。
武連問道:“岳將軍莫非有什么禍事么?看你提心吊膽的,莫非你認識他。”
“我認識他,可惜他不認識我。說白了,咱替岳將軍捏著一把汗。他這人很好,路過南陽,秋毫無犯。岳家軍軍容嚴整,威風凜凜。與許多官軍大有不同。很是振奮人心!這岳家軍比我大宋任何一只隊伍都強上百倍也不止?!钡晷《蚪驑返?,喜笑顏開,不過不無擔心的憂色一瞬間就掛在了臉上。
“如此看來,岳家軍也是危機四伏了。不過也不盡然,好在眼下是大敵當前,想必高宗也不會斤斤計較?!逼瞻惨矒@受怕道,一瞬間想起趙構(gòu),感覺他這人應(yīng)該不會小肚雞腸,就自我安慰起來。
店小二道:“說了半天,你們是住店還是吃飯?”“天色已晚,若有客房,自然住下?!庇嘞乱姷晷《崆橹艿?,就喜道?!爱斎挥?,里面請!”店小二招呼道,四人緊隨其后。
店小二把四人馬匹拴在客棧外面草棚之下,便低頭陪笑招呼四人,徑直往客棧里面去了。四人走了進去,發(fā)覺沒什么人,只有一兩個散客吃酒,目無表情的說些閑話。桌子上,是牛肉與花生米。這讓子午四人感到意外。素知眼下兵荒馬亂,可以吃上牛肉就很不容易,不過遠遠一嗅,武連、余下感到這牛肉,味道好極了,香味四溢,不覺,嘴角流出口水,趕忙用手指頭擦掉,生怕別人笑話。
子午便問道:“先送些飯菜與好酒?”那店小二忙道:“好嘞,給你們送到客房,可好?”“就在此處吃了,吃完我們回房歇息。”子午微微一笑。店小二點頭而去。余下馬上叫住店小二,叮囑道:“我等今晚便在此留宿一晚了,馬匹要好生看待一些!明日自然不會虧待于你?!钡晷《Φ溃骸翱凸俦M管放心,我這就讓人牽往馬廄,好生看待,放心便是?!闭f著,有人便前來按方才吩咐行事去了。店小二微微一笑,轉(zhuǎn)身而去。
子午四人拿出包袱,把寶劍放在眼前,四處東張西望,就怕有賊人尾隨。突然余下發(fā)覺一個眼色從門外襲來,再看,人已不見蹤跡。
正在此時,一個書生喝了一口酒,拿著筷子,敲著碟子,花生米也微微跳動,他隨即吟誦道:
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
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子午四人馬上一怔,不約而同看向這人,只見他相貌堂堂,一表人才,雖說不再年輕,可也頂多而立之年,剛剛出頭。一副愁容,也不似落魄子弟,只是眼里含淚,卻掉不下來的樣子。與書生鄰座的漢子瞪大眼睛,喜出望外,拍了拍手,大叫一聲:“好詩,好詩!”這一下,子午四人嚇了一跳,渾身上下,雞皮疙瘩襲上全身,再看漢子,只見他皮膚黝黑,眼睛很小,個頭不高,嘴巴很厚,留著八字胡須,頗有喜感,雖說個頭不高,但看上去四肢發(fā)達,尤其是有一雙琵琶腿。
“好詩是好詩,又有何用!”書生眼里含淚,喃喃道,說著仰頭又是一杯酒。
“小兄弟,我是個捕頭,在本地衙門混口飯吃。這詩我也是聽過的,就是不知何人所作,想必定是熱血男兒所作了。聽上去,痛快!”漢子頓時一怔,笑道。
子午心里樂個不?。骸袄钋逭盏脑姸疾恢?,真孤陋寡聞。”“這漢子一定裝傻充愣?!庇嘞乱矊に肌F瞻矊に迹骸皶请S口一說,漢子是有感而發(fā)?!蔽溥B心想:“混口飯吃,這話說的不錯。眼下可不是混口飯吃么?只是我們在東奔西走,而人家是人心思定。我們?nèi)缛舨幌律揭膊怀畛圆怀畲?,我們?yōu)楹我律绞芸嗍茈y,我們不是閑的沒事做,我們這是在走人生之路。比他們好許多,不過我們需要承受自己應(yīng)該承受的,這便是我們和他們的與眾不同之處。人生在世,除了混口飯吃,難道沒別的追求,我看未必。為國為民也算一個抉擇!我們雖說不是軍人,也不是朝廷命官,可我們是大宋的黎民百姓,我們?yōu)閲鴳?zhàn),這便是我們行走江湖,立于天地之間的根本所在,便可無怨無悔了。此乃歲月無情,人生無常,而初心永恒之意。不枉此生,夫復(fù)何求?我們不需要后人記得我們,但愿人生在世,走一遭,經(jīng)風雨,見世面,也是極好?!毕氲竭@里,武連感到自己好像一下子就成熟了許多許多,不由的思緒飄飛,熱血沸騰,感慨萬千。
“如若是熱血男兒所作,小生倒服氣了,可惜偏偏不是?!睍湫σ宦?。漢子大驚失色:“噢,這等氣魄,也不可能是嬌滴滴的女兒家所作了,是也不是?”“這位哥哥猜對了,就是一位大文豪所作,她卻是一位老年婦女。如今已是快耳順之年的人了,叫做李清照!”書生微微一笑,斬釘截鐵道。“居然是她!”漢子的酒碗快到嘴邊,馬上慢慢的放下,神情恍惚,大驚失色。
“你認識她?”書生驚訝萬分,隨即問道。漢子仰天長嘆:“我年輕時曾在東京見過她,后來,她的丈夫趙明誠去世,我便是下葬抬棺材的一個。上一次在金華,我賣火腿,還遇到她。她送給我一本書,我女兒愛不釋手,名字叫做《李清照詞集》!原來她是個文人墨客。我只知道她一個人孤苦伶仃,帶著車隊南下,還與張汝舟打官司,她眼下一個人,沒什么親人了。實話說,我還暗戀過她,可惜我是個粗人,也沒什么本事。金華混不下去,就來南陽混口飯吃。女兒因病去世,我與夫人離開金華那個傷心難過的地方,回到故鄉(xiāng)南陽謀生了。李清照的那本書陪著女兒一起下葬了,但愿女兒安息,我就放心了。”說話間,潸然淚下。子午四人一聽,原來漢子與李清照有緣分見過面,不覺喜出望外。又聽他的故事,有些悲涼,馬上感慨萬千。四人決定認識這位漢子與書生,就上前答禮,書生與漢子也答禮,眾人不再陌生,坐在一起說話。店小二送來飯菜與好酒,眾人圍坐一桌,一起享用。
子午道:“聽你們說了李清照,我們也與你們一樣,不敢相信,這詩居然出自她的手筆?!薄翱刹皇?,這等氣魄,恐怕只有男子漢大丈夫才有。小娘子也好老太婆也罷,恐怕都不會有。不過李清照有,我還真不奇怪,我見過她,自然知道她。她這人別看柔柔弱弱,與普通婦人沒什么兩樣,可氣質(zhì)出眾。別看他半老徐娘,可風韻猶存。我與她聊過天,她告訴我說,小時候她就膽子不小,少年時帶著一群姐妹在大明湖邊劃船。野漢子的勁頭很是十足!愛喝酒,愛博弈,愛下棋,愛游山玩水。還愛打抱不平!我就說,她可是李師師的容貌加梁紅玉的氣質(zhì),還有蘇東坡的才學(xué)!她曾經(jīng)告訴我,她瞧不上歐陽修、蘇東坡、晏幾道,覺得他們寫的東西不怎么樣??捎幸蝗?,她卻情有獨鐘,你們猜一猜是誰?”漢子大手一揮,低下頭,神秘兮兮道。
“應(yīng)該是王安石?!弊游缥⑽⒁恍Φ馈S嘞履康煽诖舻溃骸安粫?,蘇東坡,李清照居然瞧不上!”“我猜是柳三變!”書生擲地有聲?!耙欢ㄊ抢铎希 逼瞻矒狭藫虾竽X勺道。書生斬釘截鐵:“肯定是范文正!”武連環(huán)顧四周,小心翼翼道:“自然是岳飛了?!薄澳皇翘匣驶兆诎?!”書生大驚失色,低聲細語道?!安碌陌司挪浑x十,周邦彥與太上皇在李師師那邊有過偶遇,就是周邦彥!李清照寫的叫做什么婉約,對也不對?周邦彥最長于給李師師寫詞,這入樂的詞,能不婉約么?是也不是?”漢子搖搖頭,笑道。眾人恍然大悟,點點頭,深以為然。
子午吃著花生米道:“李師師、李清照、梁紅玉,這三位巾幗英雄,想必諸位也耳熟能詳了?”“李師師好比荷花仙子,還是粉紅之色,透著朦朧之美,神仙之氣。正所謂:‘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梁紅玉好比紅梅仙子,凌霜傲雪,戰(zhàn)天斗地。正所謂:‘墻角數(shù)枝梅,凌寒獨自開?!钋逭蘸帽饶档は勺樱瑖煜?,落落大方,正所謂:‘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jié)動京城?!睍⑽⒁恍?,娓娓道來。眾人佩服不已,深以為然。
“我們在東京見過李師師,在鎮(zhèn)江府見過梁紅玉。如今就差李清照夫人了,如若有緣遇到,就不枉此生了?!庇嘞滦Φ馈溃骸奥犝f岳飛將軍都沒見到,很是遺憾,何況你我?”普安看向漢子,笑道:“我們沒見過,可這位哥哥見過,真是羨慕了?!睗h子一杯酒下肚,點了點頭:“不錯,我三生有幸見過她。岳飛將軍那日路過南陽,與我交談,他也說很是遺憾。當年之事我也記憶猶新,我與李清照在建康是二月離開的,岳飛將軍撤離建康是七月份,可惜就差五個月。如若岳飛將軍早來,這二人就一見如故了。我聽岳飛將軍遺憾的告訴我,他素聞李清照。當年他去東京,就聽說京城有兩個奇女子,一個是會唱歌的李師師,一個便是會作詞的李清照??上г狱h人之故,蔡京上臺,李格非離開東京,李清照不得不隨著家父離去。自從趙明誠與她結(jié)為連理后,小兩口日子過的快活似神仙眷侶,人人羨慕。哪知趙明誠偏偏就官場上吃不開,也沒什么能耐,就喜歡金石學(xué),一天到晚玩?zhèn)€書畫古董。岳飛當年年紀輕輕,李清照早已人到中年,不惑之年了。二人如若見面也是忘年交,可惜他們沒見過面。南渡以來,岳飛嶄露頭角,可李清照卻隨著她官人趙明誠一路南逃??吹饺嗜酥臼靠菇穑粋€個視死如歸,而自己官人卻唯唯諾諾,只知逃跑,李清照她心里自然很是不高興。自從趙明誠去世后,每次看見她,我就沒見過她有什么笑容?!?p> “岳飛將軍也會舞文弄墨么?他不是帶兵打仗之人么?”武連問道。余下樂個不?。骸胺段恼苍谘影哺挚刮飨模皇且参捻w武略,很是名揚天下么?”書生道:“你們居然不知道?不過也不足為奇,世人皆知他收復(fù)襄陽城在內(nèi)的六郡后就名揚天下,是一介武夫。自然不會想到他也是滿腹經(jīng)綸,飽讀詩書,頗有儒將之氣。我記得他在黃鶴樓寫過一首詞!”說到這里,隨即吟誦開來:
遙望中原,荒煙外,許多城郭。想當年、花遮柳護,鳳樓龍閣。萬歲山前珠翠繞,蓬壺殿里笙歌作。到而今、鐵蹄滿郊畿,風塵惡。
兵安在,膏鋒鍔。民安在,填溝壑。嘆江山如故,千村寥落。何日請纓提銳旅,一鞭直渡清河洛。卻歸來、再續(xù)漢陽游,騎黃鶴。
“這詞聽上去,很是不錯?!弊游缳澆唤^口,不覺漸入詞中境界,好似夢回東京,也好似自己馳騁疆場一般,威風凜凜?!拔译m說不太懂,可也感到不少男兒氣概?!睗h子也豪情滿懷開來。余下道:“不錯,有大氣魄,堪比蘇東坡豪放之氣。還多了些軍旅味道?!?p> “其實,岳將軍還有一首詞,最為名揚天下。眼下在中原早已傳得沸沸揚揚,一時間就洛陽紙貴了?!睍靡庋笱螅盟扑拇笞饕话?。
“不妨,說來聽聽?”普安追問。漢子愣了愣,馬上試探的口吻笑道:“你們不要問,我們也不說,你們可問路人。我們說出來就沒意思了。說了這樣許久,我想問一問,你們四人來南陽可有什么事?聽說兀術(shù)的細作,高宗派來的細作,可都在中原走來走去?!蔽溥B環(huán)顧四周,看向子午、普安,不知道要不要實話實說,遲疑片刻,就笑道:“我們也是做買賣,路過此地,天色已晚,留宿而已?!薄霸瓉砣绱恕!睗h子點了點頭。
子午見漢子與書生不大相信,就對二人拱手道:“實不相瞞,我們是投奔岳飛將軍,殺敵報國的?!薄澳銈儚暮味鴣??”書生追問道。武連擲地有聲:“京兆府!”“京兆府被女真人侵占過,你們對金兵一定深惡痛絕了?聽說這女真人對京兆府還不錯,真的假的,我如何就不相信?!睗h子咬牙切齒道。
余下嘆道:“那是自然,正因如此,才追隨岳飛將軍,意欲保家衛(wèi)國?!薄芭宸?,佩服。我雖一介書生,就祝你們馬到成功,殺敵報國?!睍C然起敬道。普安拱手道:“來,既然有緣,就共同舉杯,喝個痛快。”“哥哥我敬諸位一杯,略表寸心。咱是粗人,如若不是夫人,我一個人也想投軍去?!睗h子起身舉杯。眾人一同干杯,一個個笑容滿面,開懷大笑。店小二也樂個不住。
正在此時,一個中年婦女模樣的人背著包袱捂著肚子走了進來,手里居然拿著一把劍,劍穗黃色,很是獨道。
“客官要住店?”店小二馬上招呼。中年婦女點了點頭?!翱凸俨皇娣??要不要去抓藥,本店可以幫助客官去抓藥的?!钡晷《P(guān)切道?!皠e多嘴,上好房間,不差錢?!敝心陭D女厲聲道?!昂?,樓上請!”店小二見這人脾氣不好,手上還有劍,點點頭就躲開了。中年婦女上樓之際,回過頭朝余下瞪了一眼:“臭小子,看什么看?!庇嘞赂械侥涿?,總覺的這人的個頭與黃香很像,但并不確定,再說這中年婦女,的確看上去很奇怪,一點也不好看,一臉麻子,與黃香差的十萬八千里。
“這人真怪!”送走中年婦女,店小二下樓,低聲細語喃喃道?!靶凶呓?,見怪不怪。”漢子道。書生道:“江湖上的人,皆是如此?!钡晷《獾溃骸昂眯漠敵审H肝肺,怪我多嘴。”子午一看,店小二這話打斷眾人說笑氣氛,就嘆道:“好了,店小二再加些牛肉來,聽說南陽牛肉不錯,你就消消氣好了,讓我們自在說話。”店小二微微一笑,轉(zhuǎn)怒為笑道:“不敢打擾諸位貴客,牛肉來了?!?p> 子午推心置腹道:“此番追隨岳將軍,也是久仰大名。實不相瞞,我們追隨過韓世忠、吳玠,自從岳飛將軍嶄露頭角,名揚天下后,我們就佩服不已,此番就來了,感覺有些遲了,錯過許多驚心動魄?!?p> “不遲,不遲。這金兵不滅,故土未收,何來太遲一說?岳飛將軍說,直搗黃龍,迎回二圣。如今太上皇也駕崩了,朝廷不提了,也罷。直搗黃龍,出師北伐,還于舊都,倒是眼下我大宋仁人志士的共識。岳飛將軍可說了,如若連結(jié)河朔,必定出奇制勝。我們聽了也感到熱血沸騰。素聞太行河朔有許多抗金義軍,他們過去是山賊、草寇,打家劫舍,與官府作對,可面對金人的殘暴,也有一腔憂國憂民之情。我們都佩服他們!”書生嘆道。
普安想起一件事,就問道:“不知這劉锜將軍的‘八字軍’是只什么樣的隊伍,你們可知道?”
“這個我還真知道。八字軍是建炎元年到紹興三年,王彥率領(lǐng)的一支義軍。最初是太行山區(qū)的老百姓,后來就投了官軍,在河南、川陜等地與女真人周旋,可是不得了,一個個很有些本事,這金人可吃了不少虧?!睗h子饒有興趣道。
余下問道:“八字軍,這名字從何而來?”
“還記得建炎元年,王彥率抗金義士入太行山御敵﹐因面部刺‘赤心報國,誓殺金賊’或作‘誓竭心力,不負趙王’八字而得名。其后傅選﹑孟德﹑劉澤﹑焦文通等十九寨義軍相繼加入,人數(shù)最多至十余萬,多次擊敗金兵。其中一萬多人后由王彥率領(lǐng)南下,受宗澤等人節(jié)制,抗擊金兵,屢建戰(zhàn)功。金人聞風喪膽,對‘八字軍’也是有所忌憚了?!睍θ轁M面。
武連問道:“為何劉锜將軍也帶領(lǐng)起了‘八字軍’?不是王彥么?”
“老早跟著王彥混,在紹興七年就跟了劉锜走南闖北。”漢子仰天長嘆。
子午一怔,馬上追問:“王彥,何許人也?”
“王彥,字子才,延州綏德人。靖康之變后,為河北招撫使張所部下都統(tǒng)制,入太行山創(chuàng)建‘八字軍’,部眾十多萬人,屢破金兵,名振河朔。建炎元年九月,率裨將岳飛等強渡黃河,取得新鄉(xiāng)大捷。二年,親赴臨安行在面見高宗皇上,請求北伐,為朝中主和派排擠,充御營平寇統(tǒng)領(lǐng),稱病致仕。四年,為川陜宣撫處置使張浚前軍統(tǒng)制,在川陜地區(qū)平定叛亂,并與金兵、偽齊軍作戰(zhàn),屢得勝利。紹興五年,改知荊南府。七年,被皇上解除兵權(quán),以洪州觀察使知邵州。九年,病死于任上,時年五十。也就是去年撒手人寰的。真是可惜了。王彥這人可不簡單,他年輕時性格豪放,愛讀兵書,后受家父命赴京師,到了弓馬子弟所讀書,經(jīng)太上皇徽宗親試,授為清河尉。后入涇原軍中,兩次隨種師道討伐西夏,立有戰(zhàn)功。這新鄉(xiāng)大捷,可是渡河以來的第一次大捷。不過有一件事,王彥與岳飛就此不歡而散。這故事,說來話長。金人以為宋軍主力來到,便出動五十余騎將王彥軍隊圍住。此時,張所已被貶逐嶺南,河北西路招撫司撤銷,王彥等人已成孤軍。王彥見眾寡不敵,又無外援,遂突圍而出。由于形勢嚴峻,有幾位裨將帶兵而逃,岳飛也因抗金方法策略不同而離開。王彥轉(zhuǎn)戰(zhàn)幾十里,入共城(今河南輝縣)西山,并派遣心腹聯(lián)絡(luò)兩河豪杰,結(jié)成聯(lián)盟,共同抗金。金人懸賞購求其首。王彥為預(yù)防發(fā)生意外,夜里經(jīng)常換地方睡覺。實不相瞞,我便是在王彥手下做過小校的。王彥的死不瞑目讓咱心灰意冷,故而就離開了軍中。”書生眼里含淚,握了握拳頭。
“劉锜將軍,身世如何?”余下感同身受,神情肅穆。
漢子一杯酒下肚,抹了把嘴,馬上介紹道:“劉锜,是德順軍(今甘肅靜寧)人。咱早就聽說,他是瀘川節(jié)度使劉仲武的兒子。劉锜年紀輕輕,就隨父征戰(zhàn),太上皇徽宗時就做了閤門祗候,我也不知道這是個啥官職。高宗做了皇帝后,劉锜被授為隴右都護,還多次把西夏打得屁滾尿流,那真是痛快。后來,我聽說他受到張浚的提拔,在富平與女真人打了幾仗,那不含糊,是條鐵漢子。你們想想看,這帶兵打仗的,就盼著跟在皇上跟前,這才有出頭之日,是也不是?還真是應(yīng)了那句話,趕早不如趕巧,兵荒馬亂,高宗他身邊沒人,劉锜就做了護衛(wèi),一路護送,高宗就抬舉了劉锜,這才有了出頭之日?!?p> 普安推心置腹:“我們也參與了富平大戰(zhàn),劉锜將軍我們是知道的,只是對他本人不甚了解?!?p> “哥哥可知道,但說無妨?!蔽溥B看向漢子。漢子看向書生:“這位兄弟,一定知道?!薄安诲e,劉锜出身將門,相貌俊美,善于射箭,聲如洪鐘。少時隨從父親劉仲武征戰(zhàn),有一次,營門口水缸中盛滿水,劉锜一箭射中水缸,拔出箭矢,缸中水如注涌出,劉锜隨后又射出一箭,正好將原處的箭孔塞住,人們嘆服其射技精湛。世傳劉锜精通陰陽家,他曾于行軍時行避禍就福之術(shù),一時間傳得沸沸揚揚。他在揚州抗擊金軍時,下令將城外的民舍全部焚毀,用石灰把城墻全部涂成白色,上面寫著‘完顏亮死于此地。’完顏亮性格多疑,看見后十分厭惡,于是駐扎在龜山,人數(shù)太多難以容下,由此兵變,一敗涂地。”書生哈哈大笑。
“這如何與‘圍魏救趙’如出一轍了,豈不聞,當年圍魏救趙的故事。孫臏也在一棵大樹上,寫著:‘龐涓死于此地!’”子午樂道:“何謂陰陽家?還望賜教?”
“陰陽家可有的說了,這可是是盛行于戰(zhàn)國末期到漢初的一種哲學(xué)流派,齊國人鄒衍是創(chuàng)始人之一,陰陽家的學(xué)問被稱為‘陰陽說’,所持見解便是:陰陽五行”。太史公司馬遷在《史記》中稱陰陽家的學(xué)問‘深觀陰陽消息,而作迂怪之變。’你們可知這其中的奧妙么?”書生反問道。
“如此說來,這豈不與老太上老君所云:‘道生陽,陽生陰,陰陽生八卦,太極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之理,不謀而合了?”普安嘆道。
“《尚書·洪范》有云:‘五行者,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旧穑且蚰拘詼嘏痣[伏其中,鉆木而生火,由此木生火.;火生土,是因火灼熱,由此能焚木,木被燒后就變成灰燼,灰即土,故而火生土.;土生金,因金需隱藏在石里,依山,津潤而生,聚土成山,有山必生石,便是土生金.;金生水,因少陰之氣溫潤流澤,金靠水生,銷鍛金也可變?yōu)樗?,便為金生?;水生木,因水溫潤而使樹木生長,這便是水生木之理?!睍鷵u頭晃腦,喜笑顏開道。
余下大驚失色:“這說法實在高論,愧不能及?!?p> 書生揚起袖子,舉著筷子,晃來晃去。洋洋灑灑,高談闊論道:“所謂五行相克:是因天地之性,眾勝寡,故水勝火.;精勝堅,故火勝金.;剛勝柔,故金勝木.;專勝散,故木勝土.;實勝虛,故土勝水。金:金旺得火,方成器皿。金能生水,水多金沉;強金得水,方挫其鋒。金能克木,木多金缺;木弱逢金,必為砍折。金賴土生,土多金埋;土能生金,金多土變?;穑夯鹜盟?,方成相濟?;鹉苌?,土多火晦;強火得土,方止其焰?;鹉芸私穑鸲嗷鹣?;金弱遇火,必見銷熔?;鹳嚹旧?,木多火熾;木能生火,火多木焚。水:水旺得土,方成池沼。水能生木,木多水縮;強水得木,方泄其勢。水能克火,火多水干;火弱遇水,必不熄滅。水賴金生,金多水濁;金能生水,水多金沉。土:土旺得木,方能疏通。土能生金,金多土變;強土得金,方制其壅。土能克水,水多土流;水弱逢土,必為淤塞。土賴火生,火多土焦;火能生土,土多火晦。木:木旺得金,方成棟梁。木能生火,火多木焚;強木得火,方化其頑。木能克土,土多木折;土弱逢木,必為傾陷。木賴水生,水多木漂;水能生木,木多水縮?!弊游缢娜寺犃艘活^霧水,感到詫異萬分,漢子更是瞠目結(jié)舌,佩服有佳。
“想不到,這位兄臺如此飽讀詩書?!蔽溥B笑道。
書生擺擺手,樂個不住:“你們才多大年紀,與我稱兄道弟?我今年已是知天命之年了?!薄笆裁??你看上去不過三十出頭,居然五十了?豈不玩笑了?”漢子頓時大驚失色,手中的筷子不覺掉在桌子上。
子午也不敢相信,湊近書生細細端詳:“我看看,你別開玩笑?!薄澳銈兛纯?!再看看我的手指頭?!睍噶酥缸约旱牟弊?,又把自己的手指頭湊近眾人眼睛跟前。眾人細細看來,果然不再年輕,是五十多歲的樣子。
漢子啼笑皆非:“我今年可與你同歲了。我五十歲!”“我五十三歲!”書生道。漢子與書生,面面相覷,樂個不住。
“好了,我除了讀書寫字做文章,還喜歡唱歌,這小唱、嘌唱,樣樣精通。心情好,當年在東京,與陳東是故交,陳東離開東京后,我也回到南陽來了。陳東去世后,我去祭奠過他。如今想想看,也感覺不枉此生。在東京我遇到過李師師,向她請教唱歌技藝,她的歌喉堪當一絕,許多人都想拜師學(xué)藝。我便是其中的一人,也算頗為走運。我夫人病逝后,我就與女婿女兒在南陽過活了,如今我也沒什么憂慮。含飴弄孫也好,游山玩水也罷,日子也算愜意。最可惡的是兀術(shù)與劉豫,搞得中原天翻地覆,兵荒馬亂,這日子就難得說了。就盼著岳飛將軍趕走女真人,我們也受享太平就心滿意足了?!睍鸀榱司徑鈿夥眨蛧@道。漢子聽了這話,點了點頭:“沒想到,你是李師師的真?zhèn)鞯茏?。想必小唱也會?真是不簡單。?p> “我就獻丑了,以助雅興。唱一首李煜的詞,叫做《虞美人》。眼下實在沒心情唱比較唯美喜悅婉約的歌,就以李煜詞作唱,自然多一些悲壯之氣。”書生隨即唱道: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欄玉砌應(yīng)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眾人聽了,婉轉(zhuǎn)動聽,頗多感慨萬千,其中的抑揚頓挫,娓娓道來,彷如夢回東京,一瞬間漢子也潸然淚下。子午四人也是眼里含淚,飽含深情。
“歐陽修可是文壇泰斗??上掖笏沃匚妮p武,沒什么名將!”漢子嘆道。
“除了我太祖武德皇帝之外,我大宋靖康恥之前的名將比比皆是,石守信、高懷德、曹彬、李繼隆、楊業(yè)、潘美、狄青、曹瑋、種師道、種師中、張叔夜、李綱、宗澤。”余下如數(shù)家珍,掰著手指頭,娓娓道來。
“許多人都說,我大宋南渡以前無將,皆是一派胡言。種師道、種師中、張叔夜、李綱、宗澤,他們哪個不是可以抗敵的。只是朝廷不用而已!都說南渡以來,抗金名將雨后春筍般勃勃生機。這也是異想天開!有人說我大宋,以東京為京城時有相無將,如今以臨安為行在時有將無相,此乃謬論也。這文武雙全者比比皆是,范文正、張叔夜、李綱、宗澤,便是如此,他們文武雙全,又何嘗不是大將風度,可惜奸臣當?shù)?,禍國殃民,如之奈何?不過這宰相,在南渡前的確很多,有名的更多,比如:范質(zhì)、趙普、呂端、寇準、晏幾道、韓琦、王安石、司馬光、章淳、蔡京、張商英、王黼、李邦彥、白時中、張邦昌。這其中并非都是正人君子,只是說他們名揚天下。范質(zhì)與趙普可謂輔佐太祖與太宗,功不可沒??軠实亩ΧΥ竺圆槐囟嗾f,一個‘澶淵之盟’就夠了。晏幾道、韓琦也是兩個文人墨客。王安石與司馬光可謂我大宋最久負盛名的宰相,堪當我大宋最有名的宰相。章淳的嘴巴太過分,讓端王坐了皇帝。蔡京這個宰相有些本事,還做了太師,雖說時起時落,可也算是名揚天下,可惜臭名昭著。王黼這個宰相是溜須拍馬得來的。李邦彥這個宰相就是浪子一場而已。白時中就是蔡京父子的傀儡。張邦昌嘛,我們的老朋友了,他這個人活著膽小怕事,死的實在委屈?!睍笫忠粨],仰天長嘆。
武連嘆道:“如此看來,劉光世與張俊之輩就不足為道了,倒是王彥、劉锜、吳玠、韓世忠、岳飛,才更略高一籌。如若說我大宋中興抗金十將,排序理當如此:李綱、宗澤、王彥、劉锜、韓世忠、吳玠、岳飛、吳璘、劉光世、張?。 ?p> “不錯,你們都是讀書人,知道的真多?!睗h子點了點頭。書生道:“文武雙全實乃當務(wù)之急,我看李綱、宗澤、韓世忠、岳飛,便是如此?!?p> “儒將到底好也不好?”子午突發(fā)奇想,馬上追問。余下看向普安:“普安,你有何見教?”“武連,你但說無妨?”普安看向武連。武連看向漢子:“這位大哥,還望賜教?”
“還是這位員外說說看的好,咱是粗人,不懂?!睗h子看向書生。書生環(huán)顧四周,看向眾人:“儒將當然好,足智多謀實為俊杰。如若有勇無謀,或是有謀無勇,都不是儒將風范?!?p> “先生所言極是,我受益匪淺。”子午深以為然,感慨萬千。普安笑道:“今晚得遇二位,三生有幸。”“不錯,素聞南陽諸葛廬,西蜀子云亭。諸葛亮都喜歡這里,可見南陽人杰地靈?!庇嘞峦嫘Φ?。武連卻提出質(zhì)疑道:“諸葛亮還在襄陽隆中住過,不知何時從南陽到的襄陽。我們此番恰恰相反,是從襄陽到南陽。聽說岳飛將軍在襄陽,等我們趕到襄陽,卻得知他在郾城了,還是晚來一步。”
“你們是想讓后人為此爭論不休么?什么襄陽、南陽的。諸葛亮所在的隆中處在襄陽與南陽交界處,故而說南陽也可以,說襄陽也可以。不必爭風吃醋,只要有一個共識即可。那便是都懷念諸葛亮見對了。這山東瑯琊、成都、襄陽、南陽,四地的黎民百姓都懷念諸葛孔明。岳飛將軍更是懷念諸葛孔明,此番我與岳飛將軍徹夜長談過一番他告訴我,在黃靖大人陪同下,他去過隆中,站在諸葛亮的故居面前曾潸然淚下?!睍鷧s神情肅穆,馬上糾正道。
眾人相談甚歡,不知不覺,夜深人靜,書生與漢子辭別子午四人,離開客棧,走了出去。子午四人送到門口,見書生、漢子二人不見蹤跡,才轉(zhuǎn)身進屋。
武連朝店小二笑道:“好!我們都困乏不堪,快帶我們歇息去吧?”店小二過來道:“好,客官請隨我來?!闭f著四人便背著寶劍,跟隨店小二往樓上去了,只見,隔間較多,與樓下一同呈鏤空之狀,四面盡皆欄桿而圍,過道呈天井之狀鋪展開來,隔間立于其側(cè),樓上樓下十分方便。
店小二轉(zhuǎn)過身來問道:“幾位客官,你們是住一起還是分開?。俊弊游绲溃骸白匀蛔≡谝黄??!庇嘞旅Φ溃骸安?,還是分開吧!”武連笑道:“怎么,分開,是何道理?”普安嘆道:“怕是有什么秘密瞞著我們?”余下忙道:“沒,沒有。我有什么秘密?只是,子午師兄他睡覺老搶我被子,還時不時把個臭腳丫子搭我腿上。你說我也是沒有辦法,你們大可諒解?!弊游缫苫蟮溃骸澳巧蠋谆啬銥楹尾贿@般說來?此番為何如此莫名其妙?”余下忙道:“上次只有我們兩人,沒法子只能委曲自己了,此番是我們四人,自然就可選了。”說著又笑瞇瞇地向武連靠了過去耳語道:“哥們,咱倆住一起?!毖援叾撕俸僖恍ΑN溥B忙道:“好吧!我與余下住一起,你們兩人自便。我們一晚上也有的說了,開開心心多好?!?p> 子午無可奈何笑道:“好,店小二,那就兩個單間!”普安對子午耳語道:“兩人不知有何貓膩?”店小二應(yīng)聲忙道:“好唻,兩單間。”說著引領(lǐng)子午、普安往一單間而去,又領(lǐng)余下、武連到了另一個隔間,盡皆安頓好,店小二關(guān)門離去。等店小二離去,子午、普安馬上藏好寶劍,余下、武連也不敢怠慢,馬上藏好寶劍。
到了隔間,余下、武連樂開了花,不知嘻嘻哈哈笑個什么。余下道:“剛剛不過是搪塞之言,其實每次是我把腳壓在子午身上,還有一次,還把襪子放他,嘿嘿,嘴上讓他聞呢!”“你這家伙真壞!不過我比你厲害多了。過來我告訴你!啊,哎喲喂,痛死我了,痛死我了。”武連正說著已坐空在地,他看著凳子在旁邊欲要后退去坐,可只顧說話,冷不防便坐空了。“你怎么往地上坐,你這個家伙真是自討苦吃?!闭f著余下哈哈大笑。武連一轱轆爬了起來,坐在床邊叫苦不迭,片刻又道:“別笑了,如若吵了別人,人家來揍你,我可不管?!庇嘞旅Φ溃骸鞍ミ?,說這話,你也不害臊。真是臉不紅、心不跳,沒心沒肺,大傻冒。好,好??炜煺f來,你是如何把普安拿下了,不會是又在編故事糊弄我?”
武連道:“真是的,我怎么會那個樣子,你和我那是什么關(guān)系,可以穿一件衣裳,睡一個床頭,用一雙筷子。那是一個鐵哥們,風吹雨打都散不開的,我如何會糊弄你。糊弄小姑娘,糊弄小魔鬼,也不會糊弄你。”余下點了點頭,笑道:“嗯,這還差不多,像是個話了。好,你說吧?!蔽溥B忙道:“你不知道,自打上次我們從京兆府回去,普安老讓我去替他為阿長師伯上山采藥,有一次我就把阿長師伯涼曬的一件袍子披上,趁阿長師叔又出去便偷偷坐在他的位子上,背過身去。普安進去還以為阿長師叔在呢,我裝著一動不動,他竟把我當作師叔了,叫我?guī)茁晭熓?,師叔。我自然不動聲色。他便慢慢走近,我猛一轉(zhuǎn)身,嚇得他落荒而逃,你猜猜看,為何如此???”余下?lián)u搖頭忙道:“不知道,不要拐彎抹角,快說,快說?!闭f話間催促開來?!拔掖髦竦氐哪樧V嚇他了個正著,還差點得了神經(jīng)病?!蔽溥B樂道。余下驚道:“果有此事?不會吧!”說著又是一陣歡言笑語。
隔壁房里,如此吵吵鬧鬧如何不傳到子午和普安這里來。
子午道:“金人占領(lǐng)了我們大宋東京城,的確可惡,不知如今百姓可好?”普安忙道:“自然以淚洗面,苦不堪言了,如若金人不橫征暴斂就不錯了,據(jù)說還有大宋將領(lǐng)守衛(wèi)?!弊游缧挠杏嗉碌溃骸皳P州城那場大火太慘了,簡直令人發(fā)指?!逼瞻擦x憤填膺道:“誰說不是,金人如何就殺人放火,喪盡天良,一個個占全了。除了燒殺搶掠、謀財害命,還能做出來什么好事?”子午道:“揚州城竟然沒有將領(lǐng)守衛(wèi),金人一到,望風而逃,一群膽小鬼,貪生怕死之徒?”普安回憶往事,歷歷在目,不覺氣道:“我就覺得奇怪,大宋將士不比金人少,為何就守不住個揚州城了?當然金人騎兵固然厲害,金人也作戰(zhàn)威猛??伤麄儺吘故侨?,又不是魔鬼。他們也有血有肉,是血肉之軀,并非刀槍不入。恐怕是大宋將士心里害怕,自己把自己嚇住了。金人就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了。他們不是靠一紙書信,而是大兵壓境、金戈鐵馬?!?p> 子午道:“貪生怕死這詞,其實并不見好?話又說回來了,誰不是父母所生,誰都難免在面對廝殺時候膽怯,我們也一樣,和賊人交手的時候也難免心有余悸,不過一打完,才發(fā)現(xiàn)他們比我們還害怕。所謂狹路相逢勇者勝,就是這般道理了。你大他就小,你強他就弱,你進他就退。反之亦然!”普安笑道:“你進我不退怎么辦?恐怕就勢均力敵,相持不下了,你也別想吃掉我,我也不可能吃掉你?!弊游琰c點頭,笑道:“當然了,因此才會有針鋒相對,三足鼎立的局面出現(xiàn)嘛。”普安嘆道:“金人如今不怕我們,想以攻為守,步步逼近,意欲讓我大宋露出破綻,好一鼓作氣打敗我們,詭計多端,著實陰險毒辣。兀術(shù)便是如此,他心有不甘,意欲卷土重來,再次南下!”“當然,金人就是亡我賊心不死。”子午噓唏不已。正在此時,只聽的是隔壁又在說說笑笑打打鬧鬧。
普安轉(zhuǎn)過臉去便嘆道:“這倆小子,是不是又犯病了。我說,以前武連說他也有龍陽之興的毛病,想必那時是開玩笑的,如今怕是余下這小子,是真的犯龍陽之興的毛病了吧?那樣可就是一件大消息了?!弊游绲溃骸八?!明日還要趕路,甭理他們,他們是鬧著玩的,怎么可能呢。師兄,你是想多了?!逼瞻埠鋈挥窒肫鹆耸裁幢闫鹕硇Φ溃骸皫熜?,余下那小子說的,真的假的?你不會真有那樣的毛病吧!”此言一出就看著子午。子午也看著他莫名其妙了片刻,忙道:“什么,那小子說的你也信,他不過玩什么鬼把戲罷了,我可沒那毛病,什么打呼嚕,搶被子,絕無此事。”
“噢!那就好,睡吧,睡吧?!逼瞻舱f著便閉上眼睛,呼呼大睡去了?!鞍?,哎。還懷疑別人?你都打起呼嚕了?!弊游缭偻破瞻矔r,他已不再理會,呼聲震天,看來實乃勞累過度?!疤靺?,這可了得?!闭f著子午拉著被子蒙住頭,強忍著睡下了。
余下、武連還在嘀嘀咕咕說個不停,不過聲音小了許多許多,只聽的是,“哎!你覺得那明紅怎么樣?”余下問道。武連道:“什么怎么樣?”余下笑道:“就是她人?。俊蔽溥B嘆道:“挺好看的!不過你---”余下追問道:“不過什么?”武連故意吞吞吐吐道:“不過,不過---”“快說!不必婆婆媽媽!”余下笑道?!安贿^她好像對子午師哥有好感!”武連擲地有聲。余下大為不解道:“不會吧!應(yīng)該是普安怎么會是子午這家伙?你怕是胡說八道,我就不信?!?p> “子午與明紅可謂郎才女貌,絕配。他們兩個站一塊,就如同趙明誠與李清照,可謂神仙眷侶,天作之和。這個我還真不知道,也是瞎猜的?!蔽溥B說著就擺了擺手道:“好啦,反正我也搞不懂,誰知道呢?!闭f著就趕忙躺下。
余下伸了伸腰道:“看來你和普安在一塊得到了不少熏陶,頭頭是道,振振有詞,的確大有學(xué)問,乃我大宋才高八斗的大學(xué)士了?!蔽溥B若有所思的笑了笑,馬上嘆道:“少來這套,少給我戴高帽,不稀罕,用不著,知不知道?你個馬屁精,放驢屁。”余下忙道:“馬怎么會放出驢的屁來,人家不會多管閑事。再說,驢想放也放不出啊。你真是驢肉不上稱,不識抬舉。”“你是狗屁不通!”武連忍俊不禁開來。余下道:“今晚這書生與漢子,看上去尋常,可很不尋常?”武連點點頭嘆道:“就是,我看他二人談吐不凡,漢子遇到李清照,書生遇到李師師。跟著大家,自然這言談舉止皆更上一層樓了。堂堂須眉,反不如女流之輩,這也就我大宋如此了?!?p> “一派胡言,你可知武則天么?如若按你的說法,這李唐的男人都別活了,被武則天踩在腳下,難道不丟人現(xiàn)眼?”余下不以為然,笑道。武連笑道:“所言極是,我大宋沒女皇帝也是造化了。”余下打了個哈欠,頃刻笑道:“明日到郾城,總算可以好好歇息一下了。哎呦,累死我老人家了,老胳膊老腿的,都快散了架了?!蔽溥B嘆道:“大戰(zhàn)在急,你真是泰山壓頂不皺眉??!哥們,好功夫。佩服,佩服。還老人家長老人家短的,我看看你這個老人家?!闭f著和余下耍將起來,摸著他的下巴,笑道:“你老人家的胡子如何不見了?”頃刻,二人嘻嘻哈哈就停了下來,躺在床上說些閑話。
余下道:“你小子,說什么吶,罵人還拐彎抹角的,如今長本事了,行???”
“睡吧,睡吧。明日還要早早趕路!別心里沒事,瞌睡多。這可不好,明日要起早,故而早睡早起,實為當務(wù)之急?!闭f著武連吹滅了蠟燭,兩人慢慢進入了夢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