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宋玄：斯是陋室
擬定“聽泉詩社”后，眾人隨著小徑穿過溪流，溪岸遍生虞美人草。再往前走，是一座拱橋，橋下是一面湖，湖中遍栽水芙蓉，湖心又建有一座亭。
宋玄隨著他們走過橋，在登上湖中的亭。
他舉目四望，山巒疊翠，池湖漫碧。碧波粼粼間，又見水芙蓉在春風(fēng)中搖曳，泛起的漣漪，恍若夏日夜空中的星河點(diǎn)點(diǎn)。
不期然，宋玄又見這座亭尚未冠名。
王淵之望著眼前秀麗景色，不由撫須吟詠，“這《詩經(jīng)》所言的‘山有扶蘇，隰有荷華’，此景當(dāng)如是?！?p> “王大人所言甚是，只是此亭尚未題字，眾生可盡情說來?！泵蠈W(xué)士走在亭前，看向眾人道。
江既明上前一步，拱手道：“不如題作‘來青亭’?！?p> “噢？”彭學(xué)士看向他，“你且吟兩句詩來?！?p> 江既明看向一橋一湖一亭，吟詠道：“西馬橋分一水灣，來青亭子在其間。一方席上長留客，三尺窗中只見山。”
那方孟學(xué)士聽了，沉吟道，“來青亭本是起得妙，但詩中‘三尺窗中只見山’倒顯冷清了?！?p> 不多時，又有學(xué)子取“流觴亭”，還有人言，“城晚通云霧，涼亭到芰荷”，干脆起名為“芰荷亭”。
顯然，眾學(xué)士都不甚滿意，要不是顯得意境不夠，要么便是橫無生趣。
這時，朱教諭看向宋玄，“你且上去一試。”
宋玄上前兩步，見亭中置有一石案，案上擺放著酒盞。若賓客圍坐案前，看著亭外盛開的水芙蓉舉杯對飲，則頗有一番澹適閑情。
于是，他計上心來，開口道：“不若題之為‘臨湖亭’?！?p> “臨湖亭雖合乎亭中環(huán)境，卻少了兩分意境，你且吟詩來?！泵蠈W(xué)士捋胡看向宋玄。
宋玄思忖，亭中所見，四面皆是水芙蓉，他不由吟詠：
“輕舸迎上客，悠悠湖上來。
當(dāng)軒對樽酒，四面芙蓉開?！?p> 此詩一出，王淵之頷首復(fù)吟道：“‘當(dāng)軒對樽酒，四面芙蓉開’，就孟學(xué)士方才所言的‘臨湖亭’少了兩分意境，此詩則全然將意境補(bǔ)滿，甚至是質(zhì)樸中見意趣?！?p> “不錯！”孟學(xué)士連連頷首，眼底蓄著滿意之色。
廣府長官聽了王淵之的話，了然，當(dāng)即問向書吏，“可置有采蓮的小舟？”
書吏忙道：“回大人，備有的。”
“如何甚好。”孟學(xué)士笑言，“待夏日，荷香四溢時，你等學(xué)子若是來此，可泛舟湖上，吟詩作畫，彈琴飲酒。興濃時，可手拂蓮花，掬一袖芳菲，好不愜意。”
說著，眾人出亭過橋，往前穿過月亮門，視野越發(fā)地朗然。
月亮門之后，是一處大院。院中遍栽花草，小徑假山布置精妙，一園一圃各有生趣，暗合玄機(jī)。
一行人穿花拂柳，最前是一座瓊花園。園內(nèi)置有一拱月亮門，月亮門上懸掛卷形竹簾，月亮門下有置有一桌一案。
桌案上擺有幾冊書，書籍前置有一套茶具。
宋玄見此，不由想到，若是人在案前坐下，執(zhí)盞欣賞院內(nèi)的瓊花，豈不美哉。
院內(nèi)的瓊花枝葉繁茂，它不以濃香醉人，卻以潔白如玉的花色贏得淡雅瀟灑。
瓊花之間，又間栽芭蕉，芭蕉蒼翠，倒將瓊花的白襯得爛漫玲瓏。
過了瓊花園，他們沿著石板間夾虞美人草鋪就的小徑，一路越過菊花圃，又過梅花園。
沿路多江離、白芷等香草夾道而生，白墻四周遍栽紫荊花，此時花正開得艷麗可愛。
往前再走數(shù)十步，便見一座草堂躍然眼前。
宋玄隨行上前，見窗臺明凈，室內(nèi)置有素色屏風(fēng)，以及床榻案幾。草堂外有一方洗墨池，池邊種有三兩竿修竹。
草堂之東，夾澗種有杉松，之北則見小泉繞著屋后流觴而來。
見此草堂，眾人不由生出春花秋月，夏云冬雪，左攜知己好友，右抱琴書，從此終老的想法。
當(dāng)然，草堂前懸掛著的匾額提醒著眾學(xué)子，他們尚在詩會當(dāng)中，定然要用心作詩。
不待書吏提示，魏凌便上前一拱手道：“不若起名為‘筆墨堂’?！?p> “俗也，俗也，須則草堂依翠，有洗墨池置于其中，但筆墨堂著實(shí)俗了。”彭學(xué)士沉吟道。
又有人提議題字為“微草堂”，或是“竹里齋”，亦或是“無止軒”等等。
然則，不是學(xué)士不滿意，便是王淵之默然不語。
后來，城南府學(xué)的范言上前，拱手道：“不如，題之為‘雅舍’?！?p> “雅舍”一出，眾人神色一斂，皆沉吟著。
那方孟學(xué)士捏須道：“雅舍確實(shí)不錯，你且再吟詠兩句?！?p> 范言四顧草堂，想了想，吟詠道：“曲徑通幽，小亭依翠，春事才過。看筍成竿，等花著果，雅舍供閑坐?！?p> 吟畢，有人不由擊掌，“好！”
宋玄蓄著微笑撫掌，不知為何，似是有人從他身上一擠，他便猛然往前上了兩步。
等他在回頭時，身后的人并無異樣，只是他看到了一個陌生而有些熟悉感的人。
就在他想是何時見過他時，叫喚他的聲音響了起來。
“宋玄，你也有題可擬？”
彭學(xué)士的提問，令他猛然回神。
方才，范言所題的‘雅舍’已然絕佳，宋玄思至此，有些顧慮。
但，既然已出來，便由不得他多想，唯有盡力一搏。
宋玄收斂神色，大方地看向他們，先行一禮，再道：“學(xué)生方才忽有一題，題為‘陋室’。”
“陋室？”
眾人聽了，頓覺此題平平，全然沒有范言所題的雅舍周正。
彭學(xué)士猶豫一瞬，又想起他之前所題的匾額詩詞，確實(shí)是精妙絕倫。故而，現(xiàn)在他更期待這‘陋室’二字內(nèi)含玄妙，便道：“你且解題。”
宋玄凝神，正色朗然道：“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p> “好！好一句‘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王淵之抖著花白的胡子，大笑道：“陋室，陋室，不在室之陋也，而在于有德者居之，方顯德馨。”
“‘陋室’一題，饒有隱逸情趣，最是合乎這一方草堂。”
隨之，其他人一并為宋玄喝彩，“此題志趣頗高?！?p> 裴希用折扇一拍，朗笑著看向宋玄，“宋兄，此題甚是妙，希佩服不已?！?p> 其他同門學(xué)子亦紛紛對宋玄頷首示意，范言上前，抱拳，“宋兄志高，言心悅誠服。”
彭學(xué)士用意味深長的眼光看著宋玄，果然他猜測得沒錯。
宋玄一一致意，又見那位身著淡黃襕衫的年輕男子手持折扇，遙遙拱手向他致意。
這會，宋玄才想起，原來，他便是那位在明月樓長廊所遇到的白面秀氣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