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歷了一場不甚愉快的小插曲后,安繼業(yè)和李存勖這對義結(jié)金蘭的好兄弟終于冰釋前嫌,至少在安繼業(yè)看來是這樣的。就這樣,安繼業(yè)暫時的在李存勖的行宮里住了下來,單等著六日后李存勖登基稱帝了。
時間的過的飛快,一晃之間安繼業(yè)已經(jīng)在魏州城住了五天。眼瞅著明天就是李存勖克成大統(tǒng)登基稱帝的日子了。此時的魏州城,雖有重軍駐守卻沒有絲毫的肅殺之氣,所見之處到處都是張燈結(jié)彩,一派喜氣洋洋的氛圍。
一大早,安繼業(yè)剛剛洗漱完畢,忽見一名王府下人急匆匆的走了進來??粗@名下人一臉匆忙的神色,安繼業(yè)不解的問道:“怎么?晉王殿下有事找我嗎?”
下人先是麻利的單膝跪地向安繼業(yè)行了個禮,隨后搖了搖頭氣喘吁吁的說道:“不是晉王殿下找你,晉王殿下此刻正忙著張羅明日登基大典的相關事宜,根本無暇他顧。”
安繼業(yè)詫異的問道:“那你一副心急火燎的樣子,可是有什么事情發(fā)生了?”
下人起身說道:“一大早,郭校尉便從前線趕了回來,見過了晉王殿下后,這就來找您了。此刻正在門外候著呢!”
安繼業(yè)聞言大喜,笑道:“我三弟回來了?!這個渾小子!來了直接進來就好了,怎么還在門外候著?”一邊說一邊急匆匆的向門外走去。
一到門口,只見門前一名身材魁梧的虬髯漢子,身披重甲滿臉油汗正倚坐在門前的陰涼處乘涼,不是郭威是誰?看到安繼業(yè)走了出來,郭威急忙站起身來,正要行禮,卻見安繼業(yè)早已快步來到近前。左手一把抓住了郭威的手臂,右手在郭威厚實的胸膛上輕輕地捶了一拳,嘴上笑著罵道:“你這個臭小子!來了不滾進來找我,怎么想起來在門口當門神了?無緣無故的你這是跟你二哥鬧得哪門子虛文?!”
郭威一臉憨笑道:“這不是時間太早了嘛,小弟也是怕擾了二哥的美夢這才不得已在門口候著了?!?p> 安繼業(yè)仔細的端詳著郭威,滿意的點了點頭道:“八個多月沒見你怎么好像又長個兒了?人也越發(fā)的壯實了!紅光滿面的,看來軍中的伙食很好?。【褪沁@一臉的大胡子也不說收拾收拾,看著跟個土匪似的。”
郭威捋了捋下頜蓬松的絡腮胡子,笑著說道:“沒辦法啊,誰讓小弟生就一副白凈的面皮,看起來跟個弱不禁風的書生似的站在戰(zhàn)場上顯得那樣的突兀。留起胡子好歹也看著像一個廝殺漢了,雖然不能嚇得敵人望風而逃,但是至少也能給他們留下一個望而生畏的印象嘛。至于軍中的伙食那可是真的是不敢恭維啊!那幫狗日的伙夫提起來就讓人生氣,老子們一個個在前線玩兒命殺敵,他們倒好跟喂豬似的亂七八糟的攪和上一大鍋就算是一頓飯了,跟豬食似的,看著都反胃。再加上上官的層層克扣,本來說好的至少兩天一頓肉,可是一層層的扒下皮來,到了軍中他娘的七天吃頓豬皮煮白菜就算是開了葷了!還好小弟一向不挑食,管它好吃賴吃只要能填桑飽了就行,因此幾個月下來倒也胖了些。”
聽道郭威的軍中竟然會發(fā)生克扣軍餉的事情,安繼業(yè)不由得鎖緊了眉頭。有心想要細問,但是考慮到這里是王府所在,有些事情實在不宜太過張揚,只能按住了心思。片刻之后,安繼業(yè)說道:“走,先進屋再說。把你這層狗皮扒了好好洗涮洗涮,好家伙隔著老遠都能聞著一股子餿味兒!就你這副樣子要是回了家,弟妹恐怕連門都不讓你進了!”說罷,緊緊地握著郭威粗糙的大手并肩回到了屋中。
進屋后,郭威脫下了身上厚重的盔甲,長出一口氣道:“直娘賊!這回總算是舒服了!一接到大哥要登基稱帝的消息,我便馬不停蹄的從前線趕了回來。天兒倒是不冷不熱剛剛好,但是穿上這層厚重的盔甲著實讓人不舒服。鎖子甲倒也罷了,這層皮甲實在是密不透風把人捂得都快臭了!”
安繼業(yè)掩著鼻子笑道:“什么叫都快臭了?已經(jīng)臭了好不好!你往屋子里這么一站,蒼蠅都給我招進來了!正好我剛準備好的洗澡水,咱哥兒倆一起洗了!”
泡進了溫熱的洗澡水中,郭威只覺得說不出的愜意和舒坦,滿身的倦意也被一掃而光。靠在洗澡桶的桶壁上,郭威愜意的說道:“舒坦!大哥這兒的條件就是好,這么大的洗澡桶泡三個人都沒問題??!”
看著郭威滿身的傷疤,安繼業(yè)不無心疼的說道:“怎么這么多傷痕?有些還是新結(jié)的傷疤!”
郭威一臉無所謂的說道:“戰(zhàn)場上刀槍無眼,能活下來已經(jīng)是幸運的了。更何況這么大的一場戰(zhàn)爭,敵我雙方投入的總兵力都是十幾萬起步,整個戰(zhàn)場就像個絞肉機似的!那些跟我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有多少都是上去了再就沒回來?。 闭f到這,郭威的聲音顯得有些喑啞。穩(wěn)了穩(wěn)傷感的情緒后,郭威看著安繼業(yè)滿身的傷痕,一臉不解的反問道:“別光說我,今兒個我才發(fā)現(xiàn)二哥你怎么也滿身傷痕累累的啊?二哥你這么高的武功,這天底下還有能傷的了你的人?”
安繼業(yè)輕撫著身上的傷疤,不由得又回想起了那日在洛陽云嘯天家中的那一幕,也不由得想到了林紅顏。隨后苦笑著說道:“這些傷都是紅云山莊的孟氏兄弟給我留下的。因為紅顏的慘死,我一時怒火攻心導致走火入魔,結(jié)果落入了孟明他們兄弟五人的手中。為了從我身上拷問出《太玄神功》的秘密,他們足足嚴刑拷打了我十五天。如果不是王彥章老英雄和茹妹他們父女二人舍身相救的話,恐怕我早已不在人世了??!”
郭威聞言,咬牙切齒的說道:“紅云山莊這些賊廝鳥!有朝一日讓他們落入小爺?shù)氖种?,非得將他們碎尸萬段了不可!”
一提起這件事,安繼業(yè)就忍不住的想到了林紅顏。為了轉(zhuǎn)移思緒,安繼業(yè)岔開話題問道:“剛才聽你說軍中層層克扣,怎么大哥的軍隊也有克扣軍餉的事情發(fā)生了?再說你好歹也是一個軍官,怎么還克扣到你頭上了?”
郭威長嘆一聲道:“唉!這兵荒馬亂的年月,這幫狗日的又豈有不趁機大發(fā)戰(zhàn)爭財?shù)牡览??克扣軍餉早已是各級軍官的心照不宣的發(fā)財之路了!我不過是一個中下級的軍官,我的上官劉知遠倒也是一個體恤士兵的好官,可是我們那個石敬瑭將軍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再加上……”說到這,郭威頓了一頓壓低了聲音說道:“再加上大哥他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在軍餉上面竟然極其的吝嗇。不僅不足額發(fā)餉,而且還經(jīng)常一拖數(shù)月,軍中早已是怨聲載道了!正因如此,石敬瑭那個混賬行子不僅克扣我們的軍餉,更是在大戰(zhàn)之后縱容屬下燒殺擄掠,以此來中飽私囊!眼下別的軍隊是啥情況咱也不敢說,但是石敬瑭的這支軍隊儼然已經(jīng)變成了禍亂一方的匪患了!只可惜我和劉知遠人微言輕,有心要管也是無能無力,只能竭力的約束自己的手下,勉強的扭轉(zhuǎn)一下這股歪風邪氣了。”
安繼業(yè)說道:“石敬瑭的事在來魏州的路上我也親身經(jīng)歷了。對了,你見到那個少年和那對母子了嗎?”
郭威點了點頭道:“見到了,那個少年我已經(jīng)安置到我的親軍了,至于那對母子倒是有些棘手。你也知道軍中的規(guī)矩,是嚴格禁止帶女人的。不過好在石敬瑭為了在軍營里也能過得舒坦一些,隨身帶了幾個使喚的老媽子。我托我的上官劉知遠走動了一下關系,那對母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去伺候石敬瑭去了。雖然干的是些粗活累了點,但是總好過于在這兵荒馬亂的世道里任人宰割了。”
聽到那對母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著落,安繼業(yè)長舒一口氣道:“如此一來我就放心了,就是沒少給三弟添麻煩啊?!?p> 郭威笑道:“二哥這話說的!咱們兄弟異體同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什么叫添麻煩???再者說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是積德的好事。我郭威在戰(zhàn)場上殺了那么多人,做點好事也算是給自己贖罪了不是?”
安繼業(yè)也笑道:“你呀,這么久沒見果然成長了許多,最起碼這張嘴是越來越會說了!”說到這,安繼業(yè)頓了一下,緩緩地說道:“克扣軍餉的事咱們暫且不去說它,但是大哥怎么會吝嗇軍餉呢?晉梁兩國的決戰(zhàn)如火如荼,穩(wěn)定軍心才是當前的重中之重,這種事大哥不會不知道???不過……說起來眼下的這場大戰(zhàn)到處都要花錢,也許是大哥真的有些周轉(zhuǎn)不過來了呢?”
郭威撇了撇嘴說道:“如果真的是周轉(zhuǎn)不過來,那咱們也無話可說。但是……二哥你看看咱們現(xiàn)在所在的這座行宮!這里不過是大哥的一個臨時居所而已,你瞅瞅弄得金碧輝煌的,跟太原的王宮已經(jīng)不遑相讓了!還有咱倆現(xiàn)在洗澡的這個大桶,一個人洗澡用這么大的桶干嘛?一個大頭兵一個月的軍餉才幾吊錢?這一個桶的造價至少能頂?shù)纳鲜鍌€士兵一個月的軍餉了!你看看大哥這奢華的生活,他像是沒錢的樣子嗎?不是我這個做兄弟的在背后里說大哥的不是,實在是大哥他真的不是沒錢?。?p> “定州之戰(zhàn)以后,你一直在江南不知道大哥這邊的事也情有可原。據(jù)我所知,大哥吝嗇銀子不發(fā)軍餉這事,跟他的家人也有很大的關系!大哥共有妻妾三人,其中劉氏居末,而這個劉氏偏生又最受大哥的寵愛。這個劉氏本來就生性貪婪吝嗇,在大哥的縱容下更是大肆聚斂錢財,恨不得把全天下的錢財都據(jù)為己有!前段時間,因為軍餉問題李嗣源和郭崇韜二人聯(lián)名上表請籌軍餉,結(jié)果被這個劉氏躲在屏風后面聽到了。你猜怎么著?這個劉氏竟然將自己的梳妝用具、兩口銀盆,以及三個年幼的王子一并送到兩位將軍的面前,稱宮中只剩這些了,讓他們拿去賣了以籌備軍餉。嚇得李嗣源和郭崇韜二人惶恐而退,再也不敢提軍餉的事了!
“眼下軍中上下皆已對大哥如此做法感到不服,軍心不穩(wěn)、人心渙散,長此以往,大哥這江山只怕是……”
聽完這些,安繼業(yè)眉頭緊鎖沉聲不語。良久之后緩緩地說道:“兩天前在大哥給我準備的接風宴上,因為大哥縱容伶優(yōu)的事情,我和大哥大吵一架。我原本以為這只是一件小事,但是結(jié)合你現(xiàn)在所說的話,我發(fā)現(xiàn)大哥他……真的是變了!”
郭威卻搖了搖頭道:“變了嗎?我倒是不這么認為!當初因為立志蕩平亂世這個共同的理想,我們兄弟三人在聚緣樓義結(jié)金蘭。但是說到底,那么短的時間我們能夠了解彼此嗎?尤其是大哥這樣一個身居高位城府極深的一代雄主!到底是大哥變了呢?還是我們太不了解大哥了呢?!”
郭威的話頓時讓安繼業(yè)陷入了沉思之中。郭威說的沒錯,到底是李存勖變了呢?還是他們壓根就不了解真正的李存勖呢?答案是肯定的!所謂日久見人心,恐怕李存勖今天的種種表現(xiàn)正是他內(nèi)心真正自我的真實寫照!
想到這里,安繼業(yè)長嘆一聲道:“不管怎樣,既然我們知道了這些事情,那么作為兄弟咱們就義務給大哥提個醒!等大哥回來以后,我一定要和大哥好好地聊一聊才是?!?p> 郭威搖了搖頭道:“二哥,我勸你還是不要這么做的好!論兄弟情義,咱們確實有這個義務去輔佐大哥,但是前提是大哥能夠聽得進去才行!那日在定州城里,你忘了大哥那剛愎自用說一不二的性格了嗎?你覺得他會聽得進去我們的話嗎?”
安繼業(yè)沉聲說道:“不管他能不能聽得進去,我都要說。畢竟這不是為了我們個人,而是為了大哥的長遠未來。我在江南吳國的時候曾經(jīng)偶遇到了大哥的手下馮道,他曾對我說過,當今天下有可能結(jié)束這個亂世的只有大哥一人!為了能夠盡快的結(jié)束這個亂世,我也有義務去勸誡大哥。”
郭威沉默了片刻后,突然抬起頭來盯著安繼業(yè),一字一句的問道:“當今世上當真只有大哥一人有可能結(jié)束這個亂世嗎?”
安繼業(yè)聞言不由一愣,詫異的問道:“三弟的意思是……?”
郭威小聲說道:“你!”
“我?”
郭威接著說道:“二哥你不僅心懷蕩平亂世的理想,更有一身驚世絕倫的武功,更為難得的是還有一顆濟世安民的俠義之心!凡此種種,二哥你才是真正能夠結(jié)束這個亂世的不二人選啊!”
聽完郭威的話,安繼業(yè)似乎是不認識郭威一般盯著他看了半天。隨后恍然大悟道:“三弟的話竟然和那日馮道所說的如出一轍?莫非你也見過馮道了不成?”
郭威點了點頭道:“馮道出使吳國返回中原后,第一站便來到了軍中找到了我。不僅跟我分析了天下的形勢,也讓我看清了這個亂世的本質(zhì)。我認為馮道說的沒錯,既然二哥你有如此出眾的能力,何不自己開創(chuàng)出一片屬于自己的天地?為什么非要寄人籬下,去指望著依附他人來實現(xiàn)自己蕩平亂世的理想呢?”
安繼業(yè)搖了搖頭道:“人貴在要有自知之明才行。我是個什么樣的人我最清楚不過,我絕對不是你們口中所說的那樣一個能成大事之人!我也絕對不會在這個四分五裂的亂世之中另起爐灶為這個亂世再添一份混亂!不管大哥未來會變成什么樣,也不管大哥現(xiàn)在有什么樣的缺點,但是至少大哥現(xiàn)在還是當前有機會結(jié)束這個亂世的不二人選。就憑著這一點,輔佐大哥結(jié)束這個亂世的初衷我是絕對不會有絲毫的改變!”
郭威問道:“那么如果大哥真的變了呢?如果我們真的看走了眼了呢?”
安繼業(yè)沉聲說道:“走一步看一步吧!當日咱們兄弟三人在聚緣樓義結(jié)金蘭時的誓言猶在耳畔回響,誓言猶在,此心不改!”
郭威長嘆一聲后,自失一笑道:“以我對二哥你的了解,我就知道我根本勸不動你的。既然二哥你主意已定,那么小弟也就不再多說什么了。叫一聲大哥一輩子都是大哥,就像二哥說的那樣,既然大哥是當前世上唯一一個有可能結(jié)束這個亂世的不二人選,那么小弟就誓死追隨大哥和二哥你們的左右便是?!?p> 安繼業(yè)輕撫著有些發(fā)燙的腦門說道:“不管怎樣,眼下咱們都必須盡快把大哥拉回正軌才是,無論如何都要把大哥身上種種不良做法消滅于萌芽才行!你說的沒錯,叫一聲大哥便終生為大哥,為了天下兆億黎民百姓,為了能夠今早的結(jié)束這個亂世,同時也是為了大哥的未來,咱們絕對不能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大哥走向歧途而置之不理!”
郭威不無擔憂的說道:“可是忠言雖然正確,卻永遠都是逆耳之言??!我還是那句話,以大哥那種剛愎自用的性格,他能聽得進去咱們的規(guī)勸嗎?”
安繼業(yè)斬釘截鐵的說道:“不管他能不能聽得進去,我都要說!作為他的結(jié)義兄弟,這是我們應盡之義。結(jié)義、結(jié)義,何為義?能夠始終陪在大哥身邊幫助他實現(xiàn)重振大唐盛世雄風的理想,能夠盡快的結(jié)束這個四分五裂的亂世,能夠為天下兆億黎民百姓開創(chuàng)一個安居樂業(yè)的生活環(huán)境,依我看這就是真正的大義所在!”
安繼業(yè)的一番話,頓時點燃了郭威心中的那份熱忱。只見郭威一拍滿是胸毛的寬厚的胸膛,朗聲說道:“二哥說的好!既是為了大哥的未來,也是為了我們的理想,同時更是為了天下兆億黎民百姓能夠早日脫離這片亂世的苦海!為了這份大義,小弟愿意緊隨二哥你的腳步,義無反顧!”
經(jīng)過這一番長談之后,看著眼前這個年輕有為、豪情萬丈的好兄弟,安繼業(yè)突然覺得跟郭威相比,盡管自己只比郭威大了四歲,可是之前的自己竟然顯得有些英雄遲暮的滄桑感。此刻,在郭威的感染下,安繼業(yè)那顆紛亂不堪的內(nèi)心此刻終于又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