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狹窄的地道之中涌來了不少破衣爛衫的相夫墨者,相鼠手放嘴邊長長一噓,說道:“上面來人,莫要出聲!”
正兒隨即不再言語,趙端也覺得身上有了力氣,翻身而起。
只聽地面上傳來一片嘈雜的腳步聲,隨即有人低聲說道:“一會沖入高爐院舍之中,務(wù)必先擒下公孫子楚,以他為人質(zhì),而后以最快速度,移去爐窯周遭的火堆,破開窯門,搶出毐子家的小童!不可遲疑,不可懈怠,不要懼死,死者皆有百金之資撫恤,有勞諸卿,衛(wèi)真在此謝過!”
“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主公不消多說,我等這就去了!”一人鏗鏘說完,嘈雜的腳步聲遠去。
似乎聽過上面之人的話音,卻一時記不起是誰。
“衛(wèi)君為何要救我呢?”正兒不解的自語道。
正兒如此一說,趙端也聽出了上面發(fā)號施令之人就是衛(wèi)君,同時自己想到衛(wèi)君在女閭奉命斬殺朱姬母子的種種拖延舉動。
現(xiàn)在便有了答案,衛(wèi)君和朱姬母子之間有著不同尋常的關(guān)系。
那衛(wèi)君是哪頭的呢?
突然一人不解問道:“主公雙生之子乃不祥之兆是做不成一國之君的,為何還要冒著與天下人為敵的風(fēng)險去救他呢?”
衛(wèi)君似乎信心滿滿說道:“放心,只要少主還活著,一切皆有可能,走,咱們?nèi)ズ竺婵纯?!?p> 少主?衛(wèi)君稱正兒為少主?難道衛(wèi)君是公孫子楚的人?
趙端不由打量了雞胸小童正兒一眼。
衛(wèi)君隨即離去,卻留給趙端一大團疑惑。
正兒問道:“如何出去,我倆得上去看看,要不母親會擔(dān)心是我們!”
孝子啊!
趙端自愧不如,壓根未能想到趙姬的心情。
“你們出去就是在找死!老朽聽出來今夜之事不簡單”瞎子司馬季主說道:“此地不宜久留,相鼠帶上他們,我們即刻出坊,史襄你去知會他們母親出城相見!”
瞎子一聲令下,一群相夫墨者有序出洞,轉(zhuǎn)眼帶著趙端和正兒就溜出了冶鐵工坊。
遠處城門已經(jīng)無人把守,城墻之上也無戍卒,多半晉虎率領(lǐng)的兩千魏武卒隨著信陵君的撤離而撤離,繁陽縣令縣尉一個叛一個死,繁陽守城小卒自然棄城而走。
先前秦軍攻城人心惶惶,信陵君在時還能穩(wěn)定人心,信陵君一撤,加上局勢不明,城中百姓自然沒了指望,哪還有不出城躲避道理。
趙端和正兒跟隨一眾相夫墨者混在蜂擁出城的車馬隊伍里很快就出了城,隨后來到城外一片桑林中等待和趙姬會合。
一眾相夫墨者剛坐下來歇口氣,誰曾想就被一群黑衣持弩之士包圍了起來。
“你們是什么人?”有人呼喝道。
相鼠一看來者盡是手持勁弩的猛士,可憐巴巴的回答道:“我們能是什么人?我們就是一群乞兒!”
破衣爛衫個個蓬頭垢面,即便相鼠不說,也會被人當(dāng)做乞丐。
“快滾,換個地方呆著!”對方殺氣重重的低吼。
相鼠一眾墨者聞聽如蒙大赦,連滾帶爬真相而逃竟連司馬季主都忘在了后面。
趙端和正兒攙扶著瞎子司馬季主走在后面,聽到桑林中有人說道:“主公,衛(wèi)君因何還未將人帶回來,莫不是出了意外?”
一個熟悉的聲音隨即說道:“再等等!”
趙端聞聽不由一怔,這人的聲音今夜自己聽到過兩次,若是旁人,記憶不會這般清晰,可他不是旁人,而是呂不韋。
那人又說:“秦王駕崩,安國君繼立,公孫子楚也就成了公子子楚,安國君本就是藥簍子,公子子楚身為嫡子,也許不久就會繼立國君之位,成為秦國大王。主公是時候向公孫子楚顯露心跡了吧?”
呂不韋說道:“他一天未登上秦王位,我一天不能坦露心跡,泄卿日后此事不可再提?!?p> “喏!”問話之人恭敬答道。
突然呂不韋說道:“那三人磨磨蹭蹭不走,莫非是在偷聽我等講話,來人將他們拿下!”
趙端渾身一震,真沒想到,又栽到了別人手中。
自己和正兒被帶到呂不韋面前時,呂不韋露出了難以掩飾的喜悅。
呂不韋喜悅之情溢于言表以至情不自禁的仰天長嘯:“真乃上天佑我啊!”
就在這時,從城門外飛奔出一騎,來到樹林中,見到呂不韋惶恐稟報:“衛(wèi)君辦事不利,少主也已葬身爐窯化作了灰燼?!?p> “無礙,下去吧!”呂不韋揮手打發(fā)人離去,拉著趙端和正兒來到無人處,蹲下身對趙端說道:“老臣見過少主!”
正兒疑惑的問道:“誰是你的少主?你是誰?”
呂不韋一臉慈愛問道:“臣名叫呂不韋,是你父公子子楚的第一門客!我問問你,可愿意跟我入秦做王孫公子?”
正兒一臉憤怒的拒絕道:“不做!王公之家從不把人當(dāng)人,自小把我和我母拋棄,我沒有那樣的父親!”
呂不韋不惱不怒指著趙端說道:“你若是不做秦王王孫,我就讓他做了!”
趙端苦笑道:“這這副相貌行嗎?”
呂不韋嘿嘿一笑道:“你這副相貌夠嗆,不過你當(dāng)閹宦倒是尚可!”
我去,怎么人人都是這般的勢利眼,可是現(xiàn)實就是如此,否則自己也不會被第一個扔入井中了。
趙端很想飚臟話,有忍住了。
呂不韋又對正兒說道:“少主有些道理你長大就明白了!人生下來就有貴賤之分。你即便落魄成百戲優(yōu)伶,也是秦王孫的種!秦王駕崩,你父如今已是嫡公子,你也就不需在隱沒在市井之中了!”
呂不韋啥意思呢?一會和信陵君還有周室公主謀劃用周室子嗣替代秦王種嗣,一會兒又讓衛(wèi)君全力搭救公孫子楚的親生骨肉,呂不韋到底有何企圖呢?
呂不韋到底是哪頭的呢?為何哪哪都有呂不韋的身影?
就在趙端完全迷茫之時,又一群人來到桑樹林中。
一人來到呂不韋身前抱拳道:“仆下辦事不利,還請呂公責(zé)罰……”
來人正是衛(wèi)君,注意到呂不韋身前的兩個小童頓時驚愣不動了!
衛(wèi)君驚駭?shù)哪康煽诖簦骸皡喂?,他們?nèi)绾卧谀氵@兒……”
呂不韋淡然一笑問道:“嫪毐可曾跟隨而來?”
正兒聞聽人群之中的女人掙扎之聲,跑了過去,喊道:“母親,我是正兒,假父如何也被捉來了?”
呂不韋領(lǐng)著自己來到了趙姬身邊,揮散衛(wèi)君等旁觀之人,只留趙端和趙姬一家三口,笑語盈盈說道:“朱姬,這么多年辛苦你了!主公和我也該讓你享受榮華富貴了!”
趙姬聞聽一臉詫異。
呂不韋笑而不語,看看嫪毐點點頭。
嫪毐躬身伏拜拜手稽首之后才說道:“主母,請恕仆下隱瞞之過!這么多年未能告知主母真相,非我所愿,乃是奉主公和呂公之令行事!”
趙姬不可置信的凝望嫪毐說道:“這么多年你是在奉他們之令行事?那么夫妻之情可是真的?”
嫪毐垂頭說道:“對不住主母,仆下就是一介賤人,只有聽令于人的命?。 ?p> “別叫我主母!我是你的良人!”趙姬一時間情緒完全崩潰,劈頭蓋臉的狂毆嫪毐:“卑鄙無恥,這么多年我視你為恩公,全心全意的侍奉你,難道都敵不上她們對你的收買?”
趙姬更是驚得成了一尊木雕泥塑。
原來呂不韋和公子子楚一直都曉得趙姬母子的存在,而且還收買了嫪毐。
嫪毐突然抽出腰間寶劍,橫在了脖頸之中,痛哭流涕說道:“娃兒,起先我也不知情,太公去世時才告知了我的真相,八年前。太公在春平君府邸,就是受呂公遣派,在井中打撈溺井嬰孩!”
呂不韋不無自得的說道:“嫪毐所言不錯,當(dāng)年你生產(chǎn)前,我得知韓人和周人的換嗣謀劃,特地將計就計,安排了這一切,包括那前后的兩場民亂!不過計劃出了紕漏,你醒來了!我也只能委屈你了。唉!當(dāng)時你若不醒,這么多年也就不必受苦了!”
“你們的陰謀和我有和關(guān)系?放開我的孩子,我要離你們遠遠的!”趙姬嗚咽哭泣道。
呂不韋嘆息道:“朱姬,不可意氣用事!你若真的為正兒好,就該幫助他成為人上之人!這么多年過去,你什么苦沒有吃過,你什么罪沒有受過,讓你前往咸陽那就是去享福!我曉得你有骨氣,可是正兒呢?你就忍心讓正兒當(dāng)一輩子百戲優(yōu)伶賤人嗎?
人若賤了,那就朝不保夕,今夜若非是衛(wèi)君故意拖延,你和正兒早已命喪黃泉!娃兒,你是聰明女子,我不逼迫你,你好好想想……”
一旁的正兒咆哮道:“我不稀罕做什么公子王孫,你不要為難我母!”
然而趙姬卻沉默了!
一邊是優(yōu)伶賤人,一邊是王孫公子。一個賤如螻蟻,一個人上之人。如此這般巨大的誘惑,換做自己也會沉默!
我也是公孫子楚的種,你們怎么就不問問我的意思呢?
“那我憨兒如何安置?”趙姬平靜下來,指著趙端問呂不韋。
呂不韋看了一眼趙端更是得意的說道:“讓他入秦宮也可以,不過要做一介閹宦,去堵悠悠眾人之口!”
尼瑪,你才要做閹宦呢!
趙端心中瞬間燃起了怒火。
趙姬也憤怒了:“他是我的兒,也是異人君的骨肉,為何要讓他成為一介閹宦!”
呂不韋正氣凜然說道:“雙生之子,乃不吉之兆!不吉在于無長幼之序,天無二日,國無二主,若是二子皆存,日后必是隱患!外人不知,我們也需謹防憂患!”
趙姬又一次沉默了!
趙端也已感到短褲中間涼風(fēng)嗖嗖,轉(zhuǎn)身拔腿就跑,卻被呂不韋的門客攔住了。
趙姬哭泣道:“不可傷害我兒!可否留他完好之身,賤妾愿為奴為仆!”
一旁的正兒更是激烈的吼道:“我們是兄弟,何分彼此!”
呂不韋拉住趙端的手,扣在正兒手中說道:“少主,你還??!體會不到人心不足!就聽老臣所言,將其閹了陪你左右,你們兄弟兩人也可在秦宮之中做個伴!”
正兒也愣怔了一下,看向了趙端,似乎再說咱們是兄弟,你就做兄長的閹宦仲弟吧!
趙端內(nèi)心憤懣不已!
正兒這一眼也包含了深厚的兄弟之情,然而這種經(jīng)世不多小孩子認為的狹隘兄弟之情,自己無法接受。
老天對自己怎就這般狠心呢?
同是一個母親所生,自己怎就生的殘廢。同是一個母親的孩子,為何被棄的就是自己。同是秦王公孫,為何自己就要成為一介閹宦!
天啊!今日今夜經(jīng)歷了一場場生死,到頭來搞了半天,老天要將自己變成閹宦!
呂不韋竟將自己的沉默當(dāng)做了默認,嘴角一斜對趙姬說道:“名字我已為他起好,以后就叫趙高吧!”
尼瑪,沒搞錯吧!我會是趙高?老天啊,若還有機會讓我重新選擇,我愿意跟隨嫪毐去練那車輪絕技!
就在趙端絕望之際,城中再次喧鬧起來,一群黑衣執(zhí)劍帶弩之士扛著兩個鼓鼓囊囊的麻袋從城門中狂奔而出。
他們身后竟是一群手持各式木蓋,刀斧的男女,為首之人正是手提一條長矛的邢父和單手舉著一條門板的孑牛,還有駕著戰(zhàn)車的豹子以及戰(zhàn)車上引弓搭箭的諸犍。
四人之后乃是臨黃鄉(xiāng)的嗇夫呂蕩,繁陽市令汲子,以及屠夫樊叔邢父,還有手拿長戟嗚咽悲憤的瘦小少女端木孟姬。
秦王身邊最精銳的郎中衛(wèi)士如同一群喪家之狗抱頭鼠竄,稍微慢點,就會被身后雨點般的磚頭瓦塊砸的頭破血流!
呂不韋見此,不敢大意,立時喝令周圍黑衣之士:“泄鈞讓少主,主母還有這介憨傻小童上車,我們離開此地!”
“憨兒委屈你了!”趙姬眼中飽含愧疚眼淚對趙端說道。
這是親媽?看來兩個兒子在她心中也分薄厚!
不能怨趙姬,要怨就怨這個時代的不文明觀念吧!
即將登車,看到邢父沖了過來,自己哪能放過這根稻草,于是拼命大喊道:“邢父,孑牛救我,我在桑林被人所擄!”
就在所有人的視線,都在城門前那群繁陽城中百姓身上之時,趙端眨眼間,就不見了。
呂不韋的門客驚呼道:“主公這里有眼洞口,憨子掉入了洞中!主公要不要下去尋找……”
“憨子,你在哪?”邢父怒吼著率領(lǐng)一眾人馬就沖著桑林奔馳而來。
呂不韋從容說道:“算了,不要和這群賤民糾纏,護送公孫和主母前往咸陽才是當(dāng)務(wù)之急,所有人聽令,急速上路!”
趙姬陡然驚呼道:“大偉君,我那專兒還在繁陽城中??!”
“放心,老臣也已妥善安置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