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下起了雨。

　　凌躲在一棵樹下，靜靜地看著月光隨著雨珠一起穿過林葉間的縫隙，灑在地上。

　　他覺得什么地方有些奇怪，卻又說不出來。

　　月光再怎么冰冷，他也感覺不到。

　　同樣的，他失去了太陽一半的溫暖。

　　這很公平。

　　“對啊……這很公平?！?p>　　凌笑了笑，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的水洼里比劃著，像是自己正蕩著小舟一般。

　　“我要去哪里呢……我應(yīng)該，做些什么呢……”

　　沒有人會告訴你的吧。

　　即使你抬起頭，質(zhì)問那高懸天上的月亮，它也不會給你答案。

　　你只是一個(gè)飄蕩在世間的幽靈，靜靜地來，再靜靜地去，沒有人會注意。

　　不知從何處來，要到何處去。

　　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甚至有沒有他們的存在，也不知道。

　　凌，一直在流浪。

　　他總是一個(gè)人走著。

　　說不上孤單，也沒有“寂寞”的概念。

　　他已經(jīng)不記得，自己走過了多少路。

　　可能并不是忘記了，只是刻意地回避了那個(gè)叫做“過去”的東西。

　　這個(gè)世界上只剩下他一個(gè)人了——

　　他總會有這種感覺。

　　因?yàn)闆]有必要去奢望太多，沒有必要去對未來抱有幻想。

　　一切都是一如既往的平靜，一切都不曾改變。

　　他只是一個(gè)人走著，向著那不知在何處的未來。

　　但是，不管他走過多少路，或者看過多少風(fēng)景，那些東西都不會在他的腦海里掀起多少波瀾——

　　如浮在水面的影子，亦真亦幻。

　　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對于他來說都是一樣的。

　　因?yàn)樗氖澜缋?，沒有“顏色”。

　　那種感覺，就像將屬于這個(gè)世界的生命力全部抽離，只剩下無差別的冰冷線條。

　　他失去了那個(gè)名為“顏色”的東西。

　　他曾試圖去將它找回來。

　　他將他所走過的路來來回回走了好多遍。

　　可是他最終發(fā)現(xiàn)，隨著自己的旅途慢慢失去的東西，越來越多。

　　比如，那漫長而灰暗的——

　　時(shí)光。

　　在這個(gè)世界的某個(gè)角落，曾有一縷溫暖的感覺。

　　明明十分陌生，卻又似曾相識。

　　她總是孤單的一個(gè)人。

　　她的眼中充滿悲傷。

　　但是她卻從來不愿別人看到自己的悲傷，所以她一直低著頭，沉默不語。

　　“你的眼里，是一個(gè)不一樣的世界?！?p>　　一個(gè)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

　　“如果我們每個(gè)人只有一種顏色，那世界上所有人的顏色加起來，不就足夠了嗎？”

　　像是從久遠(yuǎn)的記憶中蘇醒，逐漸黯淡卻依然沒有褪去的回聲。

　　凌睜開了眼睛。

　　雨已經(jīng)停了。

　　天好像也亮了。

　　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是因?yàn)樗吹搅诵÷飞闲凶叩娜藗儭?p>　　一天的生活，又要開始了。

　　今天或許會有什么不同呢？

　　他的心里莫名地有這種感覺。

　　稍微轉(zhuǎn)動了一下有些酸痛的脖子，凌站起身來。

　　“啊……”身后傳來女孩微弱的聲音。

　　凌也被嚇了一跳，往后一蹦靠回了樹上。

　　“對不起?！迸\淺地舉了個(gè)躬。

　　凌這才注意到，身旁有個(gè)正在畫畫的女孩，她的面前支著一個(gè)畫架。

　　“啊……沒事?！?p>　　凌離開了樹，將剛才的尷尬隨著口水一起吞了下去。

　　“你在做什么？”

　　“我在……畫畫啊?！?p>　　女孩隨意地瞟了他一眼，將目光又重新聚焦到面前的畫紙上。

　　“畫畫？畫什么呀？”

　　話音未落，凌一腳跨到女孩的一側(cè)。

　　“呀！”

　　女孩的手一抖，鉛筆在紙上唰——

　　留下一道不和諧的線條。

　　“雖然……也不是不可以給你看，但我還是不太喜歡讓別人看到半成品的樣子?！?p>　　女孩的眼神有些不自然地四處飄忽著。

　　畫紙上畫的，是一條小路，一棵大樹，以及……那個(gè)靠在樹旁正與周公相會的人。

　　更準(zhǔn)確的說，除了那道不和諧的線條以外，其余的事物，都與那周圍的一模一樣！

　　“這……”

　　凌可以清晰地辨認(rèn)出，那個(gè)靠在樹旁睡覺的男孩，正是自己。

　　輪廓、線條，全都是那樣完美無缺。

　　那種只有在鏡子前才能感受到的，對于自己的存在的真切感，從面前的那張神秘畫紙上傳來。

　　他有些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讓你見笑了，我還沒有畫完……”

　　女孩的聲音軟綿綿的，沒有什么底氣。

　　“哪有？！你明明畫得這么好！”

　　凌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面前的女孩。

　　“原來畫畫，可以做到這一步啊?！?p>　　女孩的臉頰抽動了一下，神情有些不自然。

　　不過很快，她又重新低下了頭。

　　“哪有那么好……我都還沒畫完呢?！?p>　　“這個(gè)線條真的是……對不起啊。你有橡皮嗎？”

　　“有的……就在畫架上?！迸⒂檬种噶酥?。

　　凌小心翼翼地擦著線條，很快就將那些在畫面以外的部分給處理干凈了……至于不小心畫到畫面里面去的部分，他也實(shí)在下不去手。

　　“對不起啊，只能做到這兒了。”

　　“嗯……謝謝你。”

　　“謝我什么啊，都怪我不小心?！绷钃狭藫献约旱哪X袋，“可是，你怎么會在這里？你……為什么要畫我呢？”

　　“我沒有畫你，我畫的是‘這里’?！?p>　　“噢。”

　　意識到自己的自作多情后，凌感覺有一股熱熱東西涌到了他的臉上，他又忍不住撓了撓頭。

　　“那你，為什么要畫‘這里’呢？”

　　“為什么啊……”

　　如同自言自語一般，女孩低著頭思索著，細(xì)密的額發(fā)掩住了她的眉毛。

　　“我也不知道，總感覺，很悲傷的樣子?！?p>　　悲傷？

　　凌無法從她的表情中讀出任何與這個(gè)詞有關(guān)的信息。

　　但不知是她說話的語氣，還是那個(gè)詞本身，好像觸動了埋在他心底里的一些東西，讓他突然覺得有些難受。

　　凌再一次將目光放到了那個(gè)“未完成”的作品上，小路，大樹，還有他，一切都是那么栩栩如生，就像相機(jī)拍攝出來的一般。

　　可是，他卻沒有從畫面中看出任何與“悲傷”有關(guān)的東西。

　　可能是自己的水平還不夠吧？

　　即使是失去顏色的他，這樣一個(gè)帶著微風(fēng)和花香的早晨，這樣一條平凡的小路，一棵平凡的大樹，也從未讓他覺得有什么悲傷的。

　　麻木了嗎？

　　沒有吧……

　　總會有許多事情，許多莫名其妙的時(shí)候，讓他覺得好像世界末日一般得悲傷。

　　可是，悲傷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呢？

　　心中沒有答案。

　　“雖然我不太懂……但是你畫得真的很好啊?！?p>　　“是嗎……可是，這樣還不夠啊。”

　　女孩又說了讓他聽不懂的話。

　　“你不是還沒畫完嗎？你接著畫吧，我……我看著你畫?！?p>　　女孩像是有些驚訝，嬌小的肩膀微微顫了一下。

　　“你說什么？”

　　“呃……？我說，你接著畫吧，我看著你畫。不行嗎？對不起……”

　　女孩沉默了一會兒，呼吸聲漸漸在寧靜的空氣中變得明顯起來。

　　后來，她像如釋重負(fù)般長舒一口氣。

　　她走近了凌，終于抬起了頭。

　　“你叫什么名字呀？”

　　女孩望著他，眼中似有圣潔的雪花。

　　凌的臉上仿佛又掛上了什么東西，有些燙。

　　“我叫凌。你呢？”

　　“薇?！?p>　　噢，原來那就是你的名字啊。

　　薇。

　　“這副畫，好像已經(jīng)完成了?！?p>　　女孩重新看向那幅由自己和凌“一起完成”的作品。

　　“……那是什么意思？”

　　凌有些不解。

　　畫紙上，是她所說的“這里”，以及一道不和諧的線。

　　“在你醒來之前，這副畫確實(shí)還沒有完成。現(xiàn)在，它已經(jīng)完成了?！?p>　　薇似乎笑了一下。

　　有那么一瞬間，凌仿佛看見了她臉上的紅暈。

　　但他知道，那一定是自己的錯(cuò)覺。

　　因?yàn)樗?，沒有顏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