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和五號線的隊長同住一間宿舍。第二天中午正準備穿工作服去上班,又有兩人來離職,隊長同樣不加阻擾的把身份證還給了他們。迄今為止,來的人已走了一半,果真如中介說得那樣,大多數(shù)人撐不到兩天,其實我也屬于這行列,只是我的同伴不走,我也就只能苦苦支撐。有時這就是有同伴的好處--他都能抗我為什么不能抗?
我再次起了要走的心是因為看到一件可怕的事情,就算用驚悚來形容也不為過。
那是第三天的凌晨,我們剛下班回來,大家都著急忙慌地把身上的行頭脫去。這也側面反映了,大家對這工作的厭煩,這種工作就別談熱愛,能就堅持下來就不錯。隊長一般回到宿舍,脫了行頭剩下一件上衣,就躺在床上玩他的手機游戲,可是這天什么都照舊,唯獨赤著身子。他在床上玩了好久的游戲,抽空把他的夜宵炒飯也吃了。過了一會要去上廁所,從我面前走過,當時我洗漱完都準備睡覺了,我惺忪的雙眼看到他的背,他的背怎么了?我以為我看錯了,安慰自己:那只不過是燈光問題。但我的身體不由自主,在廁所傳來滋滋的聲音的同時我起了身,用力揉搓我的雙眼,要使它更加明亮。我看到了,看到了不敢相信的東西——一塊令我反嘔的背——漫山遍野的濕疹,暗紅的、紫紅的、鮮紅的、扁的、鼓的、大的、小的;密密麻麻一塊潔地都不曾留有。
我開始注意起來,發(fā)現(xiàn)宿舍其他人也有,不過都不夠多,不足以引起別人的注意,所以我安慰自己這可能跟隊長的體質(zhì)有關,并不是所有人都會這樣。待到了第四天的時候,當時同我們一起來五號線、也住在我們宿舍一位哥們也患上濕疹,煩躁不安地日夜撓個不停。之后,這類事頻繁發(fā)生。又過一天,又有一位其他宿舍的一起同來的哥們,也是這種情況。他比誰都嚴重,他幾乎上半身全部布滿濕疹。他跟隊長請假去醫(yī)院,隊長沒來得及說話,就被平日小人嘴臉的副隊長插了話,他露出代表性齜牙咧嘴的微笑說:“衣服脫了看看?!?p> 他看到這滿身的濕疹后,慘無人道地說:“真的撐不下來了嗎?”
我又想走了??墒俏液孟胱撸瑓s又不想走---算上今日,我們已經(jīng)干了五天,并且從老員工那里了解到只要干滿十天就可以領工資走人,比中介所說的又降低五天,看來這個公司還是有自知之明的,起碼知道這活真不是人干的,住的又差吃得又不好,工資還少得可憐(比正式員工低了五十)。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我們在第八天的時候也染上了濕疹。這無疑是環(huán)境臟亂差導致的,我們用上六神驅蚊水、強力殺毒劑和止癢水,可是依舊不管用。還好我們過兩天就可以走了,我們這樣安慰自己。
這期間也不總是痛苦的事情,也發(fā)生過一些好玩的事。有一回隊長在排隊的時候說:“XXX真是牛X,一般人在地鐵上的時間起碼六小時以上,他就站了兩小時,你可真的是神通廣大,我當年那么油頭也沒到如此境界,一會下來可要好好教教我.”
還有一回,一些人為了逃避站崗時間,耍起小聰明。什么叫做小聰明,就是做大家都知道的事。我們上地鐵是按順序上的,這意味著靠前的上地鐵的次數(shù)也就多,對應的工作時間(站立時間)也就多,因此就出現(xiàn)一些人耍起小聰明:快到自己上車時,假裝上個廁所,等到回來時自己便從隊伍前面變到了后面,時間錯開,偷懶的時間也就得到了;還有一些人更絕,直接假裝一本正經(jīng)地去垃圾桶吐口痰,回來時自然而然地站在隊伍末尾,好像自己原來就站在那里一樣。這跟插隊差不多,只不過插隊是往前,這是往后插。
這十天當中最難捱是加班那天,前一天凌晨跟往常一樣一點鐘到宿舍,僅睡三個鐘頭便要起來,吃過最早的早餐莫過于這一天,清晨五點半的早餐實在令我提不起胃口。由于太早了地鐵還沒開,我們跟早班的人擠一輛大巴車。屁股一粘桌椅便呼呼大睡,可能是太困的緣故,竟感覺僅睡了幾秒鐘,來不及做夢。
盡管精疲力竭、睡眼惺忪、雙腳發(fā)軟、頭暈腦脹,可是時間還是會照常過去,只要你活著,時間就還是時間,一直走,不會停。熬啊熬,還是熬到了下班,從地鐵口出來,今晚十二點的月亮,很圓很亮,格外令人想家,想念媽媽那碗淋了香油的粉湯。一路上我很困,但怎么也睡不著,臉貼著車窗望向窗外,一切都與我無關。無論是節(jié)節(jié)倒退的旁道樹、呼嘯而過的布加迪、五光十色的廣告牌、光彩炫目的游樂場、還是繽紛閃耀的摩登大樓、或者是那攝人心魄的月亮。
最后一天班結束,兩個伙伴累得睡著了,我獨自一人去樓下的飯?zhí)贸悦赓M的晚餐,最后一次免費的晚餐。那天打飯的阿姨給我加了一個水煮雞蛋,吃完米飯后最后剝開來吃,剝著剝著竟流起眼淚來,覺得自己好不爭氣。
我還記得那天的日期,八月十八號,那一年我二十歲。天還沒徹底亮,我們就走了。離開時沒帶走一樣東西,就連最便攜、當初在超市買的那一小瓶止癢水也沒有帶走,將它們永遠留在了那里,連同我的青春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