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點，一個胖子走進月陽的會議室。他雖然身材腫胖，但還好他人長得高，不然他肯定會給人一種走不動道的囧樣；他的兩只招風耳襯著他那個大腦袋，兩只眼睛炯炯有神；他戴著一頂古代樣式的瓜皮小帽，后面還連著一條假辮子。他穿得一件格子長襯衫，這件襯衫有夠長的，把他的大屁股蓋住了。
他雖然行動緩慢，步子卻邁得很大。他走進了經(jīng)理室，房間里沒有別人，只有月陽躺在沙發(fā)上披著件外套睡午覺。差點忘了說月陽在公司沒有專屬于他的辦公室，公司的空間有限，再加上不常來公司，也就沒有建造的必要，畢竟粵劇演員才是他的主業(yè)。
胖子找了一張滑動椅坐了下來，他坐上去的時候那椅子發(fā)出咿呀的響聲，椅子的容量實在有限——他屁股兩邊的肉流到了兩邊。
他并沒吵醒月陽，反倒是面朝里側(cè)躺著的月陽先開口說話了：“沒想到你來得挺早的啊?！?p> “你咋就知道是我來了。”面朝窗外的胖子說。
“因為我明顯感覺到地板變重了、氣味變粘稠了、空氣變稀薄了，害得我差點呼吸不過來……”
“看樣子是空氣不夠用了你才醒的咯？”
“懂我者非你也?！?p> 胖子椅子轉(zhuǎn)動，月陽也已坐了起來。胖子指著月陽說：“你這小子?！?p> 話音未落，他們倆幾乎是同時起身向前走去，緊緊擁抱在一起。
“你這小子，才兩個月不見怎又長胖了?！痹玛柲闷鹱肋叺谋訉⒗锩娴乃豢陲嫳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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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胖子名叫牛大海，廣東人，以前在廣東佛山公安局的刑偵大隊擔任偵查員。牛大海生性好斗，像斗牛犬；不畏艱難，像蜜獾；在危機時刻能沉著冷靜，像斑蛇；思維敏捷，像人類。有時候我們?nèi)丝偰茉谧匀唤缯业脚c之匹配的性格，從黃鼠狼到雄鷹，從豬到虎，每一個人似乎都具有某種的動物的性格。有時，一個人身上還可能同時具有多種動物性格。這并不是貶低我們?nèi)祟悾侨f物之間都存在聯(lián)系，我是愿意相信人類從遠古時代就學習各種動物，然后打敗它們。
兩年前一次任務中，牛大海為了追捕一個犯人不慎從三樓掉落，摔斷了一條腿，留下后遺癥，從此無法劇烈運動。三個月后他從醫(yī)院歸來，隊友夾道歡迎，卻也給他一個沉重的打擊——他因腿傷的原因無法繼續(xù)待到刑偵大隊——被調(diào)到了辦公室部門，這同時也意味著他從此只能做一些文案工作，負責機要、保密、史志、檔案、文秘、翻譯、信訪、文印、收發(fā)等工作。他再也不能“沖鋒陷陣”了。他對領(lǐng)導說：“如果我再也無法站在前線，那便是我離開的時候到了?！?p> 從公安局離開后，他的傷一直也沒能完全好，他整整在家養(yǎng)傷養(yǎng)了一年半的時間，這段時間他整個好像變了人，開始暴飲暴食，兩耳不問窗外事，可這也無法依舊改變一個人骨子里的性格。
一年半的時間，他胖了八十斤，于是當周圍的朋友再次見到他的時候都嚇了不輕，都紛紛感嘆：“好家伙！”
月陽見到他后也忍不住嘲諷他一番：“生活究竟把你怎么了？”
牛大海也津津樂道地回他：“我不曾善待過生活，生活也不曾善待過我??！”
“沒關(guān)系，你們扯平了。”月陽哈哈地笑著說。
牛大海似乎有胖的潛質(zhì)，自從胖了以后，體重沒有下去過，人們也改了對他的稱呼，都叫他胖大海了。
“這樣不虧，胖是胖了起碼還得到個好聽的名字。”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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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陽擦了擦因喝得太急了而流下的水，對胖大海說：“走，我?guī)闳ケO(jiān)控室，讓你看看那個監(jiān)控視頻?！?p> “不急，你先帶我去失盜地點?！?p> 他們來到儲物間，胖大海就站在專用柜的面前，上午的時候那個女招待就是在這里丟魂失魄。他環(huán)看一周，周圍的東西都擺放整齊，沒有翻動過的痕跡。緊接著他饒有興味地盯著那個白條看了數(shù)十秒，而后貼近柜門，他瞇起一只眼用那只還開著的眼睛將鎖眼看得一清二楚。
接著，他們來到柜臺前，胖大海叫前臺工作人員打開收銀箱，問他：“這個收銀箱沒有被撬動過？里面的錢有沒有丟失?！蹦侨嘶卮鹫f沒有。然后他對月陽說：“好了，現(xiàn)在我們可以去監(jiān)控室了?！?p> 慘白色的監(jiān)測畫面中，右下角顯示此時是凌晨兩點三十五分，一個面罩人出現(xiàn)在公司大門前，他穿得相當樸素，這樣的著裝扔在人海里沒人會注意到。他手里提著小型工具箱，他從里面取出一個像十字頭螺絲刀一樣的東西，頂端處有好幾根細鐵絲，他把它緩緩插進鎖眼里，搗鼓了幾分鐘后，又拿了出來……
“這是個十字鎖頭，一旦鎖上，不止是中間鎖住，而且上下兩處地方都會被鎖住，相當于這扇門有三個可以把門死死鎖住的地方?！痹玛栒凑醋韵驳卣f。
視頻畫面繼續(xù)，那個面罩人從工具箱里拿出幾個保鮮袋，他將其撕成條狀……
“太慢了，給我加到兩倍速?！迸执蠛ψ谒麄兏暗募夹g(shù)人員說。
只見面罩人拿出一把真正的十字螺絲刀，他將那些被它撕成條狀的保鮮袋一條條地往鎖眼里面捅，最后，他將手上的螺絲刀往上用力一捅，那門神奇地開了。他落落大方地走進去，這時攝像頭清晰地捕捉到他的臉。
“停，給我放大。”月陽說，“再放大，再放……”
胖大海沒有說話。
那個人裹得嚴嚴實實的，看不清他的臉，也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就連這個人大概多少歲都猜不出來。
面罩人打開手電筒走進一間房間，又從一間房間出來，最后他停在了儲物間。他用手電照了照，然后停在了其中一個專用柜子上，一束光圓圓地照亮那寫著“海南黃花梨……”的白條。眼前這個鎖相比于大門那個鎖簡直小巫見大巫，不值一提。他輕而易舉地把鎖解開，將里面的畫拿走，他沒有立馬離開，而是又把柜門給嚴嚴實實地關(guān)上。他本來不用多此一舉的，我想，這也許是他的一個惡作劇吧？可能他想給第一個開這扇門的人一個驚喜吧？事實上他也做到了，只不過這對他來說是驚喜，對于另一個人就是驚嚇了。
月陽和胖大?；氐搅私?jīng)理室，胖大海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他始終閉著眼。
半個小時后他睜開眼睛，月陽第一次覺得他的眼睛特別好看，仿佛有一道神光從他眼睛閃現(xiàn)，深沉的思考就像是一種神光，能夠頓時改變一個胖子的面貌。
“怎么樣？有眉目了嗎？”月陽問。
“快了，”胖大海起身向窗邊走去，拉開窗簾：“你去把那個女招待叫過來?！?p> 女招待進來后，胖大海問她的時候眼睛一直望著窗外來來往往的人群。
“你能給我描述那個送畫的著裝嗎？”
“他戴著一頂鴨舌帽，身穿黑色的長袖衣服?！?p> “你有沒有看清他的長相？”
“很遺憾，先生，我沒能看清，不過……”
“意料之中！”胖大海低聲嘀咕。
“什么，先生，你說什么？”
“沒什么，你繼續(xù)說吧?！?p> “他的帽檐壓得很低，不過還好，我看清了他的鼻子和嘴巴，塌鼻子，而且坑坑洼洼而且黑頭很多，他的嘴巴很厚，方形嘴。還有他的皮膚很黑。”
“要看清一個的長相，眼睛是最重要的。如果沒能看清一個人的眼睛，那么就算你記住臉部上的其余四官那也無濟于事。”
他接著說：“不過不看清也不重要。你覺得這個人有什么異樣嗎？我換句問法：你覺得這個跟你以前接觸過的客戶有什么明顯的不同嗎？”
“嗯……”
“不用猶豫，隨便說，有什么說什么?！?p> “我就是覺得這個人挺怪的?！?p> “哪里怪？”胖大海迅速地問。
“明明是大熱天，卻穿個黑色長袖衣服，帽檐還壓得那么低，好像不想讓人見到他長什么樣，按理說像他這樣的有錢人應該是無比自傲的，可他說話卻吞吞吐吐的。還有，他并沒有讓我們錄入他的信息，他只說一個月后來取?！?p> 說完后，她立馬看了月陽一眼，她看到他臉上不悅的表情。
“我當時是要求他錄入信息的，我要是再斬釘截鐵一點就好。沒想到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情?！?p> “情況我都知道了，你做得很好，不必內(nèi)疚?！痹玛栒f。
女服侍走后，他們坐下來，胖大海問月陽：“你們公司最大的股份擁有者是誰？”
“是我，我占51%，其余三人共占49%。”
“你有沒有結(jié)下什么仇人？或者說你最近惹了誰？”胖大海思考一會后說。
“你是說這個事是沖著我來的？”
“不清楚，我現(xiàn)在只是這樣假設。”
月陽拿起水杯喝了口水，然后又點起一根煙狠狠地抽了一口。月陽不是個癮君子，抽煙只是偶爾。
“不用緊張，我只是這樣假設而已，沒準是沖著其他股東來也說不定。”
“不管是沖誰都很麻煩，本來這個行業(yè)就不景氣，幾年下來幾乎沒賺到什么錢，不欠得一屁股外債已是萬幸，現(xiàn)在出現(xiàn)了這樣的事情，這個公司看樣子死期不遠了?！?p> 外面吵鬧哄哄的聲音打斷了他們的思路。一位涂滿發(fā)膠頭發(fā)變得硬邦邦、西裝革履的年輕人正在與公司的人對峙。月陽和胖大海走出來，他們知道了眼前的年輕人就那副名畫的擁有者。他的那只坑坑洼洼的塌鼻子清晰可見。
“小姐，您好，我們又見面了。”他對女招待說?！拔襾砣』匚业漠嬃?？”
“什么？你是說一個月后才來取嗎？”女招待驚恐失色地說。
“家里出了點事，我不得不臨時改變主意了?！?p> “哦！是這樣啊……”
女招待話還沒說完，卻被經(jīng)理攔到一旁。
“先生，你的畫已經(jīng)被我納入我們制作品當中，你現(xiàn)在要取回，不符合我們公司的要求，你這樣做相當于違約了，是要付違約金的?！?p> “你是？”
“我是公司的經(jīng)理?！?p> “哦，經(jīng)理好！”
“你好！先生?！?p> “剛才你說違約？”
“是的?！?p> “那好吧、好吧！那一萬的定金我不要了，當成違約金了。”
經(jīng)理啞口無言，他腦子正在加速運作，他在想他接下來該怎么應對。
你可以自己給自己機會，但請允許別人不會給你這樣機會。那個年輕人墊著腳眼光越過人群高喊著：
“我的畫呢？我的畫呢?我要拿回我的畫了？”
無人回應。
“我要見到我的畫，我要立馬見到我的畫?！?p> “先生，你的畫被偷了。”胖大海站出來說。
在場的人看呆了，聽傻了，咬牙切齒的聲音隱隱發(fā)出，眼前這個陌生人是誰，他有什么資格在這里說這樣的話。月陽也驚訝地看著他。
經(jīng)理想上去攔住他不讓他說話，卻被月陽攔住。
“我的畫，怎么會被偷??？我昨天才拿過來，怎么今天就丟了？”他哀傷得差點蹲在地上哭。
“先生，你得罪了什么人？怎么會有要這樣害你？”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表現(xiàn)出快要崩潰的狀態(tài)。
“先生，對此我們深感歉意，先生，你說吧，你準備要我們賠償你多少錢？”
有一種人是不輕易占便宜的，不是他們心地善良，而是他們找不到可以占便宜的機會，可一旦給了他們這種機會，那他們占起便宜會那些吃肥丟瘦的小人要過分上千倍。
“一百萬?！?p> 全場發(fā)出陣陣驚呼的聲音，浩浩蕩蕩，此起彼伏，余音未消。
“什么？你要一百萬？先生，你可真是獅子大開口??！我看過你那副畫市值最多不超過三十萬，你竟然開口要一百萬，我看你想錢想瘋了！”經(jīng)理忍不住說。
那個年輕人笑了，笑得很大聲，在場的人都看著他。
“敬愛的經(jīng)理先生，我可以侮辱我的人，卻不能侮辱我的畫。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畫不值一百萬，難道你是僅憑你的那雙庸夫凡眼？當然我也不是專家，我在這里說也不算數(shù)，所以我建議你拿出那副畫，我們一起拿給專家鑒定一下?！?p> 女招待在一旁聽著塌鼻子年輕人的發(fā)言瞠目結(jié)舌，她無法相信這個人就昨天那個畏手畏腳的人，她無法相信這個人僅過了一天仿佛身上就具有了有錢人的傲氣。
“你現(xiàn)在有兩個選擇，要不拿出我的畫，要不拿出一百萬。”年輕人繼續(xù)說，說得是那樣的斬釘截鐵。
“拿你媽的拿，我們最多給你五十萬，多出來的那二十萬就當給狗當狗糧了?！痹玛栕呱锨岸⒅f。
“一百萬。我說了一百萬就是一百萬。另外我們都是文明人，請不要罵人，罵人誰不會?！蹦贻p人揮了揮自己的衣袖說。
“我也說了五十萬就五十萬，你他媽愛拿不拿，多一分我都不會給?！?p> 年輕似乎沒有聽到，依舊在自說自話：“三天后，我來取錢。到時候看不到錢，我就把你們告上法院?！?p> 說完，他洋溢著燦爛的笑容轉(zhuǎn)身走了，剩下氣憤不平的眾人，胖大海一人站在那里心有所想。
過了一會兒，大家自覺地回到自己座位。
胖大海躲進了會議室，里面窗簾緊拉，漆黑一片，無人打擾。直到天黑了他才從里面走出來，然后月陽叫到一旁，問了他一個令人琢磨不透的問題：“你想一想，有沒有這樣一個人是了解你，也了解我的？”
這個問題問得月陽云里霧里，他困惑地望著胖大海。
“如果有這樣一個人，那事情的真相就離我們不遠了?！?p> 月陽用兩只手指有節(jié)奏地敲打著太陽穴，敲了一下，敲了兩下……他驚呼起來，：“難道是他？”
接著，他又自說自話：“不可能，絕不可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