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于平穩(wěn)的車速與幾乎零噪音的渦輪轉動,似乎連冷氣都躡手躡腳地落座,不給人帶去任何分貝上的困擾。封閉空間凝滯下來,只有極偶爾的鍵盤聲,來自齊藍膝頭橫攤的電腦。
在昏睡邊緣搖擺不定的言青川,注意到齊藍的電腦屏幕突然跳出一條語音連線,四五個頭像盛放在方格中,表情動作各有精彩。
齊藍偏頭看她,注意到她還醒著,才指了指屏幕,又點了點自己的耳朵,用氣聲輕微地說,“我坐過去接個電話,你接著睡。”
言青川點點頭,感覺以自己目前的姿勢來看,擠出三層下巴肯定不在話下。她拼盡意志品質坐直了些,窗外是一片慘白的綠,像唱了通宵KTV的年輕人,在“我還能再戰(zhàn)五百年”和“我要睡夠五百年”間,艱難選擇。
這個比如勾得她起了精神,又把尾椎骨網上拔了拔。
齊藍已經無聲地平移到后座靠窗的另一側,中間空出的長長的位置,只有一只帆布包干癟地盤曲著。言青川能勉強分辨出稍有棱角的凸起分別是什么,一支大號但已經用掉一半的手霜,一本書簽夾在118頁足有三周的書,絕不按時間順序隨機落筆的記事本,和一個化妝包。
白色耳機安穩(wěn)地掛在齊藍耳蝸中,小小直直的尾巴,快要擋住他的鬢角。他幾乎只是在聽,很少出聲,如果不是屏幕上PPT的紙頁還在間或跳轉,她甚至以為他也要睡著了。
為什么是“也要”?言青川突然“嘖”了一聲,自行打斷發(fā)直的眼神,幅度頗大地轉轉脖子,從屁股底下摸出手機,
這一系列前后邏輯并不銜接的動作,落在齊藍的余光里,他面色平靜地看過去,在言青川發(fā)現前就收了回來。
耳機里的事件議程,進行到公司簽約的幾波分段藝人Q3季度的項目匯報和宣傳計劃,這些他只要保持知情即可,不需要對細節(jié)有過分掌握。
“那檔觀察類綜藝可聊,跟進緊一點,想辦法搞到他們的招商情況,我要看到品牌大名單?!?p> 空間里陡然的說話聲,讓言青川小小地驚了一激靈,她忍住不去看齊藍,壓制住不自覺的肢體反饋,免得自己的反應打斷到齊藍的電話。
“嗯,花絮我看過。現在除了已經走合同的商業(yè)合作和媒體拍攝,其他的接洽都先停一停,等播出后再推進。目前主要是跟劇方談話題數量,要保證4成話題和他相關或者聯合相關。”
原本戴著耳機看東西的單廣笙,也因為齊藍間或發(fā)出的簡短指令,按下暫停鍵。言青川這才終于看清楚手機屏幕上。她很確信,畫面定格的那只北極狐,是最近新上線的某自然紀錄片。
“看萌寵動物的紀錄片是你的解壓方式?”她很快找到單廣笙的微信,小窗過去問。
單廣笙摘下耳機回頭找到言青川的視線,后者面露抱歉,指指他比手掌還大的手機,無辜地表示“并不是有意偷窺”。
他轉向另一側,從座椅靠背的角度看了眼齊藍,長腿一收,再一立,瞬間整個人壓到言青川身邊坐下。
“你不覺得它們很厲害嗎?”
言青川像看傻子一樣偏頭看他,“你確定我們坐在一起,還要用微信交流?”
屏幕在單廣笙手里亮起,他一低頭,手機應聲解鎖。
“不然呢,你想打擾齊老板開電話會?”
“你知不知道語音會議有個功能叫靜音?我相信憑齊老板的聰明才智,現在一定點了靜音鍵,你在這里跟他求愛,電話那邊也是聽不到的。”
這頭的動靜自然也落在齊藍余光里,他抬頭朝右邊看了一眼,馬上又把注意力集中到電話會議中。
“啰嗦。聊不聊,不聊我回去繼續(xù)看了。”
“把他們的資料照片和試鏡視頻準備好發(fā)給Shawn,你們分別跟她對一下檔期和想法?!?p> 兩人聞言對視一眼,極有默契地相繼戴上耳機。
“聊聊聊!”,言青川趕忙回復,“厲害?這個形容詞很微妙哦?!?p> 紀錄片主題是追蹤某動物出生第一年的成長過程,單廣笙重新按下播放鍵,白色還夾著灰色雜毛的北極狐,正在憑著本能演戲捕獵動作,原地起跳直往下撲。只是圓圓的身子短短的腿,動作看起來相當沒有攻擊性罷了。
暫停,從后臺回到微信頁面——這個操作讓言青川不得不再次像看傻子一樣看了他一眼——“聰明、直接、有本能又有社會性”,單廣笙一字一句地敲,“活得挺純粹的,反正就是為了活著,不想動腦子的時候就想看動物,(陽光積極的一面)?!?p> 鑒于這個回答的真誠度與信息量,言青川決定不計較他的奇葩行為,“說得你好像被人類折磨得馬上就要投奔自然界了……”
“下周我會在上海,你先跟那邊約時間?!?p> 盡管戴著耳機,但兩人并沒有開任何音樂或視頻,齊藍的話還是準確地到達單廣笙和言青川的耳朵。
“你知道他下周不在這里不?”單廣笙問。
言青川納悶,“知道呀,不是說了嘛,去上海?!?p> “那你只能和我混了,是不是特別失落呀~”
這句寫完還不等發(fā)送,他又跳進聊天頁面右上角的三個點,點擊”查找聊天記錄“,搜索到“新項目籌備階段的鼓舞師,事業(yè)靈感的貢獻者,情感生活的助攻者”,然后整段復制,再退回對話框,黏貼。
“你只能和我混了,是不是特別失落呀~作為你新項目籌備階段的鼓舞師,事業(yè)靈感的貢獻者,情感生活的助攻者,你可以在我們二人世界的時候,在新項目、事業(yè)或者情感方面大膽咨詢我哦?!?p> 言青川覺得自己沒有心情再看傻子,索性摘了耳機,擺出送客的姿態(tài),“多謝,我目前在新項目、事業(yè)和情感上都思路清晰、目標明確,不勞煩單先生為我獻計獻策。反倒是單先生,既然動物與人類有意思,怎么沒想著養(yǎng)個寵物?對你們來說,養(yǎng)寵物不是有愛、可靠的表現嘛?!?p> “我還需要通過養(yǎng)寵物彰顯自己的愛心和可靠?”,單廣笙擰著眉,手指翻飛,“笑話!”
“哦”,言青川發(fā)出一個單音字。
“我這么忙,養(yǎng)狗誰遛,養(yǎng)貓誰給鏟屎?”
“倒也是”,她訕訕點頭,“你很好,很不錯,細致有愛心可靠?!?p> “別想扯開話題啊”,他也一把扯下耳機,揉成一團放在T恤輻射的范圍內,“你們到底——”
“小馬,是不是快到了”,不等他說出任何可供補全的關鍵詞,言青川顧不上是不是會打擾到齊藍,迅速打斷,“我餓了!”
窗外早是一片車水馬龍。每個路口都有長度客觀的涼棚,供等公車的行人避暑,女孩們清涼的裙子,繾綣地卷過腿彎,精致的眉眼,比陽光還要艷麗。
“快樂言姐,您忍忍先”,車子在一個紅綠燈前停住,小馬從后視鏡看過來,“齊哥笙哥”,他突然喚了兩聲,整個人似是肉眼可見地從彈簧,變作一把開了刃的匕首,“好像有人跟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