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門外下午聚集的工人、幫閑們都已經(jīng)散去,黑黢黢的三間瓦房在暮色之下被不遠(yuǎn)處飄起的炊煙映襯得孤零零的。當(dāng)手里突然有了一大筆財富以后,林德箭突然多愁善感了起來。往日里的縱橫山林、吃喝不愁的瀟灑,以及總是有個妹子跟在屁股后的竊喜,此刻都被一種孤單而急切的復(fù)雜感覺給拍進(jìn)了驚奇山脈里。撓了撓頭,還是不要去酒肆了,要不直接找“老丈人”喝酒去?
手里有糧心里不慌,想做什么就立馬行動。林德箭到了家門口卻連門也不開了,直接到酒肆旁邊的鹵肉鋪子里買了兩個豬蹄兒和一包豬頭肉,又要了半斤生里脊。剛要結(jié)賬,肉鋪的唐二含著笑說了:“箭哥這是又去嫂子家拜會?哪有帶三個菜的規(guī)矩,再添一個嘛?!?p> 林德箭本來沒那么多講究,不過既然有人提了那就添一個吧,多幾個大板的事兒。于是又要了一包切好的順風(fēng),提著就往王家跑。
酒肆里幾個閑漢沒聽到唐二說什么,只是看林德箭來買菜的時候還想著等下又有得肉蹭吃了,不料他竟是提著肉跑了,便嚷嚷了起來:“嗨,這個鳥人買肉竟然不給老子吃,下次別想老子給他打造神箭了?!边吷蠋讉€幫腔的也跟著起哄。
唐二蓋好肉案子,聽得里邊人嚷嚷不由好笑,沖著鐵匠喊道:“得了吧你就,不打神箭,你就天天打菜刀吧,哈哈,還有你那個說了二十年的穆家昆吾刀!”
姓穆的鐵匠把酒碗往桌上一放:“啊呸,我穆家的寶刀豈是那么好打的?想當(dāng)年唐將軍就是用的我祖上打造的昆吾寶刀,殺得界北蠻子落花流水,一百多年不敢犯我天水一步。要不然,老子上了戰(zhàn)場怎么著也得混一個將軍……”
嚷嚷歸嚷嚷,誰也沒當(dāng)回事兒。閑漢們又聊起來林德箭要建房子的事兒,一個個羨慕不已。角落里一個木匠喝完了碗里的酒,起身喃喃地說:“老王家的翠兒丫頭,總算是出頭了,挺好,挺好……”
這話被一個喝得有些迷糊卻偏偏像是回過神來的家伙聽到了,一拍桌子嚷嚷著接話:“那可不,翠兒姐多好姑娘,給他耽誤了七八年!這十里八鄉(xiāng)的誰不知道翠兒姐賢惠,偏偏看上這么個只知道往山里跑的家伙,腦袋被鳥屎砸著了?要不是打不過他我早就揍他了!還還還……“
酒蒙子說著說著還要往桌子上爬,身邊的穆鐵匠隨身一扒拉就把他按到桌子上了:“誰說不是呢,不過王老頭也是犟,非得讓他種地才同意,要不是也早成了。那幾年大旱地里歉收,還不是德箭他爹領(lǐng)著人從山里帶回來的東西吃……那一家人也都是好人啊,一個仗義,一個賢惠,現(xiàn)在的德箭小子和翠兒丫頭,跟他們一樣……“
……
林德箭提著菜到了王家,翠兒正和她娘在灶上忙活,而掌柜的也是剛從外面回來,茶碗里的茶都還沒有泡開。見到小伙兒進(jìn)門,也懶得客氣,指了指對面的椅子就喊了一聲:“翠兒啊,德箭來了?!?p> 翠兒跑過來也沒說話,輕拍了他一下就接過他手里的東西回廚房了。
王家掌柜的隨手給林德箭也倒上茶,然后指了指條幾上的兩壇子酒說:“呶,酒還沒來得及放起來呢,一下午凈給你找地去了?!?p> 林德箭嘿嘿一笑:“大爺,您受累了。這酒嘛該喝就喝,沒有了再買就是了,何必再放起來呢,咱爺兒倆等會就把它干了?!闭酒饋眄樖肿テ鹨粔诺阶雷由?。
王老頭瞟了他一眼:“你小子是真有錢了,我一個種莊稼的老頭子可比不上,這么好的酒還是要省著點兒喝。話說,你這是打著什么了?”
林德箭呲了一口茶水,倒也不隱瞞:“上午不是賣了根象牙嘛,拿了趙老六二十幾兩銀子,然后就趕緊來您這兒求您幫著置地了嘛?!?p> 王老頭心頭恍然,下意識地問:“一根就賣二十多兩?那兩根的話就能換五六十畝地了啊,你小子立馬就能當(dāng)大地主了嘛……哦,你還留一根?”
林德箭手里閑不住,已經(jīng)去掉了酒壇子的泥封,聞著酒香說:“嗯,是還有一根,本來準(zhǔn)備留著,又怕辦事兒的錢緊張……”
“大爺,宋大志說著象牙在易州可以賣到二百兩,能直接擱州城里買房子立戶了,你覺得咋樣?”
“嚯!”手里的茶水灑了自己一身的王老頭驚叫一聲,趕緊站起來找抹布擦水跡。二百兩銀子對穆唐村的老百姓來說,可是個大數(shù)字。王老頭穩(wěn)了穩(wěn)心神,朝廚房喊了一句:“翠兒啊,先把涼菜端過來?!比缓竺訉α值录f:“上午剛賣個二十幾兩,下午又賣個兩百?那上午的可虧得狠了啊……”
林德箭從條幾下面拿出酒碗,一邊倒酒一邊無所謂地說:“要說虧也確實算虧了,不過這也是人家的門路,真叫咱自己去州城里賣,也不現(xiàn)實嘛。人生地不熟的,說不定在哪兒就讓人搞了,也別說想賣個好價錢了。”
王老頭點點頭:“你說的也有道理。嗯,不過這樣說的話,這宋大志還給你開二百的價?”
“他現(xiàn)在手里閑錢不夠都是貨,又怕我賣給別人,所以自己說的幫我賣,就是讓我跟著到州城,還能看看有沒有合適的房子,可能也是順便讓我?guī)退很嚵?。?p> 翠兒端著兩盤菜放到桌子上,又放下兩雙筷子:“還有倆菜,飯已經(jīng)好了在鍋里涼著,你們慢慢吃?!?p> “翠兒翠兒,你也拿雙筷子過來吃嘛?!?p> 翠兒白了他一眼,又去廚房了。
“別瞎扯,”王老頭夾起一片豬拱子:“宋大志這個人,我不是太熟,不知道跟腳在哪兒,只是聽說他在州府那邊有不少熟人,所以想賣出去應(yīng)該是沒問題的。只是愿意放下這么多利兒,不像是個生意人能干出來的事兒……”
林德箭咽下嘴里的肉又端起酒碗跟王老頭輕碰了一下:“這人還不錯吧,平時也都經(jīng)常一起喝酒的?!?p> 王老頭抿了一口,又細(xì)細(xì)的品了品,咽下:“人心隔肚皮啊,多防一手總是好的。不說了,等下你跟翠兒說吧,是就在家還是去州城你們自己打算吧……就是要是離得遠(yuǎn)了,以后怕是見一面都難……”
林德箭看老爺子心情有些低落,趕緊又讓了讓酒:“是啊是啊,現(xiàn)在說早著呢,還沒跟翠兒說呢,現(xiàn)在還得忙著把家里房子推了重修,建個大院子……對了大爺,我這幾天要是去州里的話,家里那一攤子可都交給你了啊?!?p> “咳咳咳……你個臭小子,就把你大爺當(dāng)便宜人兒使是不是?老子跑一下午才剛把你的十二畝地給你弄好,又讓老子給你當(dāng)監(jiān)工蓋房子?”
“嘿嘿,嘿,嘿,這不是都是一家人嘛是吧,喝酒喝酒,我先干了啊?!?p> ……
酒足飯飽,林德箭借著酒勁兒賴在王家不走,嚷嚷著自己怕黑。王老爺子氣得拿起铦把兒要揍他,又被心疼的翠兒丫頭扯開,翠兒娘心疼丫頭,也扯著老頭子的衣服把铦把兒奪了下來:“都是一家人了,不行就住下算了吧,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
王老頭聽了這話更是要瘋:“滾滾滾滾滾!回你們自己家去,別擱老子面前煩我來!”說著卯著勁兒把二人推出大門又馬上把門杠上,來一個眼不見心不煩。
翠兒被羞得雙臉通紅,也不管林德箭還在想那一句莫名其妙的“不是第一次”是什么意思,就拍著大門要解釋:“爹,娘,那次我是騙你們的啊,我是一個人在村頭兒的那棵柿子樹上待了一宿……”
林德箭哪兒還管那么多,攔腰抱起翠兒就往自家方向跑,也不理會她在上面捶自家的背。跑著跑著一個趔趄差點兒摔倒,趕緊把翠兒放下來。翠兒又急又氣拿雙手捂住臉,想回去又不放心這個醉憨憨,傻傻地站著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林德箭也不管其他,抱著丫頭喘了幾口氣,然后拉著她的右手哈哈笑著往家走,也不理驚起了多少雞鳴犬吠。
到家后打開門,春風(fēng)醉的酒勁兒真上來了,林德箭一頭栽到家里的熊皮躺椅上打起了呼嚕,嘴里還不清不楚的都囊著什么。翠兒把他擺好姿勢讓他躺得舒服點兒,然后嘆了口氣就到簡陋的廚房開始燒水。
等一大鍋水燒開了,那混蛋還在躺椅上躺著舒服呢。剛幫他把手、臉脖子擦干凈,他就一個翻身把一盆水給打翻了,氣得翠兒只想踢他兩腳。忍了又忍,才拿著盆子、毛巾進(jìn)了廚房,自己也一身黏糊糊的難受,反正熱水還多著,在灶臺躺冷了兩碗后,就自己混了一大盆溫水開始擦洗自己。
混蛋吧唧吧唧嘴,使勁兒咽了一口唾沫后睜開眼睛,這是硬是被渴醒了??刺梢芜吷蠞窈鹾跻黄膊恢腊l(fā)生了什么事,也沒看到翠兒在哪兒,便自己爬起來準(zhǔn)備去灶間舀碗水喝。抬眼一瞧,廚房里油燈還亮著,里邊還傳來嘩啦啦的水聲。悄悄地湊近一看,翠兒正在涮洗毛巾,身上的衣服松松垮垮的披著,在昏黃的油燈下分外漂亮。
打開木門時嚇了翠兒一跳,看是箭哥才呼了一口氣。把毛巾搭在門背后的繩子上,指使他把臟水潑掉。林德箭呆愣愣地看著她做完這一切,說:“我渴了……”
“哦,給你冷著水呢,應(yīng)該能喝了,”轉(zhuǎn)身去拿水壺:“你把盆里的臟水倒了,然后自己也洗一下吧?!?p> 混蛋又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唇,一步跨過澡盆從背后抱住了她:“翠兒……”
翠兒使勁兒站穩(wěn),被抱得結(jié)結(jié)實實的一動也不能動:“先喝口水吧箭哥……”
呼吸著無名的香氣,混蛋閉著眼睛輕輕地說:“翠兒,我馬上就可以娶你過門了。”
“嗯?!?p> 過了一會兒。
“趁熱把水喝了吧箭哥?”
“再抱一會兒?!?p> “你喝了好多酒,喝完水就洗洗吧,早點休息了?!?p> “嗯,聽你的。”
“箭哥,我爹娘以為我們早就在一起了,所以才那么說……”
“嗯?”
“五年前他們逼我嫁人,我不愿意,就跟他們說早就跟你在一起了……”
“嗯……”
“然后,然后他們又逼我嫁人的時候,我就跑出去了一晚上,在房后的柿子樹上呆了一夜……”
“???”
“第二天下來的時候扭了腳,來找你才知道你頭一天就出去打獵了……”
“呃……”
“然后我一瘸一拐回到家,我爹娘狠狠瞪了我好久,后來就再也不提逼我嫁人了?!?p> “呼……丫頭……娘子……”
“唔唔……”
圓月當(dāng)空,油燈昏黃,秋寒?dāng)巢贿^一抹春光。
唔,今晚的月亮格外的圓。
西瓜杵
條幾:一種柜子,一般用來放置日常用品、雜物。 铦(xiān):鐵鍬、木鍬一類 灶間: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