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走儒門的三人之后,林德箭把野豬林里所有還活著的人重新聚到一起,除了已經(jīng)死去的奚侯光,以及不知何時逃走了的宋忠義。
除了林家一家老小四人和陸云峰,剩下的都是從南涼過來的士兵。只是早上出發(fā)時候的近百人馬,如今已經(jīng)只剩下十六個人還能站著,包括鄭德敏和甄立新。這些人,如今都在林德箭的安排之下為之前混戰(zhàn)中和象群踩踏中的將士們收攏尸骨,并掘土安葬。
黃雅欣在林豫墨身邊,幫他梳理散亂的內(nèi)息。李守方雖然無心殺人,并且在動手時為了不引起對方注意再次收斂了力道,但他畢竟是金丹境的高階修士,隨手的一掌對于小小練氣境巔峰的修士依然是致命的。所幸林豫墨天賦深厚,而儒門元氣中正平和殺傷力略弱,才讓他逃過致命一劫。只是林豫墨看到父親和奚侯光都被擄走,又強撐著一口氣馭令象群追擊,自己也馬上跟了上去,又是對自己的一次傷害,直到看到林德箭平安無事之后才心神松懈,就此暈倒。多虧奶奶黃雅欣一直跟在他身邊,而她的的道家元氣柔和細(xì)膩而且充沛,這才將林豫墨的傷情慢慢穩(wěn)定下來。
這也是為什么林道沖殺死李明禮之后,在原地療傷等很久都不見他們跟上來。不然的話,他有心直接攻入南涼城也要絕滅李守方兩人。
林德箭心中悲憤異常,只是卻無處發(fā)泄。
不過十五歲的豫墨孩兒,被儒門當(dāng)成掩護(hù)自己逃走的工具,被金丹高手偷襲出手打到重傷垂死,到現(xiàn)在都沒有醒過來。
奚家老頭兒死了,這個為了自己的一份縹緲的理想掙扎了一輩子的人,在找到了一絲希望之后,不顧自己耄耋年邁遠(yuǎn)赴南焱洲尋找墨門修道傳承的人,在墨門福星即將成長起來的時候,因宿敵的誤傷而被殺死。
這是怎樣的草蛋世界?。?p> 十幾年來他林德箭無心與誰為敵,只是想讓孩子做他想做的事情,所以儒門也好墨門也罷,不管心底如何評價,始終都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哪怕奚侯光拿出上百年前的證據(jù),哪怕這位六七十歲的人苦苦哀求,也不會替兒子做決定,要不要解救墨門的危險境遇。所以過去的十幾年里,林家的一切都是順其自然,已發(fā)生的不后悔,未來的事情不糾結(jié)。即便林德箭要為了未來可能的出現(xiàn)的危險,他要在軍中拿性命搏爵位,這六七年也過得暢快通透。
從來不至于這么憋屈。
儒門,這是你們一力要把我整個林家逼向?qū)α⒚?。我林德箭努力了多少年都只為能讓孩子自由選擇未來的路,你們幫他選了?。?p> ……
在林豫墨傷情穩(wěn)定下來并短暫的蘇醒過來之后,林德箭終于有心情處理眼前的事情了。這一次與儒門的對抗只是拉開序幕,無論是獵修林道沖手里的修煉秘密,還是墨門奚氏一族的生死存亡,還包括在儒門影響下的南涼軍方、甚至天水王國的態(tài)度,都需要林德箭及時做出應(yīng)對。
此時林道沖已經(jīng)開始閉關(guān)療傷了,他這次兩次強行使用箭門秘術(shù)對自己的傷害很大,如果療傷不及時會對以后的修煉之路埋下隱患。而且有獵系巡查使者這個懸掛在頭上的危機,他這次的暴露很可能為自己甚至林家三代人帶來滅族之災(zāi),所以他必須盡快離開南涼城甚至天水國。而在此之前,他必須先把自己的傷情穩(wěn)固下來,以后怕是會有很長一段時間平靜不了。
林德箭見家人已經(jīng)安排妥當(dāng),便首先處理易州林府以及墨山奚家的問題。
儒門孫明行原本憑著一把墨門機弩認(rèn)為林家是墨門傳人,但林道沖的出現(xiàn)讓林家的身份立馬變?yōu)楂C系后人,所以墨山奚家便是天水墨門最大懷疑對象。如今孫明行被炸斷一條左腿,可能一時還不能親自去找奚家麻煩,但誰知道儒門有多少像孫明行這樣的人呢?畢竟儒門是以低級修煉者多而著稱的,所以耽誤不得。
而金丹儒生李守方的實力應(yīng)該沒有多大損耗,他若是要親自對易州林府動手,現(xiàn)在誰都阻攔不了,除非寶山楊得意出手。林府里如今只有妻子王心月,這是目前最需要解決的。
儒門的做事風(fēng)格林德箭不清楚,也許不至于真的去拿一個普通婦人來威脅林道沖夫婦。即便不會真的不至于有生命危險,他也不會拿自己妻子的安危冒險。此事只能交給筑基境的母親黃雅欣,她也是看著王心月長大的,因為不管是實力還是說服力都不會出現(xiàn)疏漏。然后目前最好的安排自然是悄悄上寶山,畢竟黃雅欣也是道門文始一脈的門人。天下道門不分家,寶山算得上是一處安全之地。
安排好了家中妻子,墨山奚家也不能耽誤。好在孫明行如今大概率已經(jīng)昏迷,留下了補救時間。墨門奚家如今只有奚將曉父子兩人,最多加上奚家剩余的三位門客,所以需要由陸云峰盡快趕回去商量對策。如今奚家的財勢人脈不容小覷,若只是為了對付墨門,儒門還不敢大張旗鼓地對墨山奚氏如何。何況如今奚老爺子身死,奚氏如何應(yīng)對尚未可知。
而林家,也總得給奚家一個交代。
日落之后已經(jīng)有些涼意,但卻涼不過奚侯光平躺在石板上的尸身。陸云峰眼睛里遍布血絲,死死地望著眼前這個被自己戲謔了幾十年的老人,似乎在等待他坐起身來。奚家四門客中,屬他與奚侯光最親近,也最不正經(jīng)。雖然不曾如老大諸葛無傷一般稱之為“義父”,但四人哪個不是當(dāng)他為父親?如今他陸云峰安然無恙,而老頭兒的身體卻已經(jīng)冷硬如石,他該如何面對奚將曉,如何面對其他三兄弟?
林德箭與陸云峰打過交道不算很多,但二人性格相近,自然能夠理解對方的感受。只是此時不宜耽擱,只得狠心催促兩次。直到陸云峰終于收拾了心情,從奚侯光脖子上取下一塊隱藏的墨玉,然后選了兩匹健馬在晚霞的映襯下絕塵而去,他才站起身來,發(fā)出一聲苦澀的嘆息。
遠(yuǎn)處的大象已經(jīng)逐漸安靜下來,被拴在樹上的幾匹戰(zhàn)馬是不是緊張地來回走動著,野豬林里越來越安靜了。林德箭深吸一口氣,轉(zhuǎn)身走到一片死寂的二十一個南涼將士面前,這是他不得不面對的爛攤子。
鄭德敏帶了兩位舊時戰(zhàn)友和九十名將士出來,本來只為快速找到林德箭免得被敵方勢力得手,卻不料里邊摻雜了一個叛徒宋忠義。
宋忠義如今下落不明,不知是返回了南涼城還是徹底逃離南涼城,只知道他沒有死在象蹄之下。他是儒門孫明行的人,沒人知道孫明行許諾了什么好處給他,讓他不僅出賣、背叛林德箭,還敢在這野豬林里對自己的袍澤戰(zhàn)友痛下殺手。三四十頭巨象沖擊都沒有他害死的人多。
這個人渣,不得好死。
儒門能用這樣的人,說明儒門也已經(jīng)從骨子里開始爛了。
……
這二十一個人里,有跟隨林德箭六年之久的鄭德敏,有崇拜他五年多的甄立新,還有一直聽著箭神傳說的其他人。而他們之中不知道有幾個,手里已經(jīng)有了袍澤的鮮血。
士兵聽令而行,這是天職。但自相殘殺,不可原諒。這筆賬,也只能記在儒門頭上。
但是,眼下的十六人和那五個昏昏欲睡的傷兵,怎么辦?南涼城還能不能去,南涼軍方是何態(tài)度?這種種問題,亟待解決。
林德箭糾結(jié)之際,林豫墨悠悠醒來。
林豫墨此次重傷不再骨頭外表,而在臟腑震動損傷,尤其是肺部受損傷及宗氣運行,大大減緩了自身的恢復(fù)。暈倒時、睡著后也還罷了,此時醒來只覺得五內(nèi)俱焚渾身難受。掙扎著爬了起來,卻發(fā)現(xiàn)天色已經(jīng)暗了下來,不遠(yuǎn)處的象群中已經(jīng)不時傳來了鼾聲。
他順著火光來到林德箭身邊,叫了一聲“爹”,然后腳下一軟便直接坐倒在地。
林德箭趕忙扶他坐好,然后拿出那只玉葫蘆,林豫墨熟練地摘下蓋子倒出一粒橙黃色的丹藥咽了下去,卻是之前見黃雅欣拿出來過。
服下丹藥后臉色立馬有所緩和,林豫墨直接擺了一個便于加速氣血運行的雙盤姿勢,卻不是運功療傷,而是有些話著急跟父親講:“爹,奚爺爺怎么樣了,爺爺奶奶他們呢?陸叔叔呢?還有跟我們一起來的甄立新他們呢?”
林德箭一時有些不知道說什么,不遠(yuǎn)處坐著的甄立新卻忍不住接口了:“我在這兒……”
林豫墨朝他點了點頭,然后繼續(xù)看著林德箭。林德箭只得含混地說:“儒門的人一死一傷逃跑了,我們得預(yù)防他們對易州那邊下手,所以你奶奶和老陸已經(jīng)出發(fā)回易州了?!?p> “爺爺和奚爺爺呢?”
林德箭嘆了一口氣:“豫墨,爺爺在療傷,現(xiàn)在不要去打擾他。你奚爺爺他……他死了。”
林豫墨悶哼一聲,口鼻里又有血滲出。他強行咽下喉嚨中涌上來的鮮血,然后深吸一口氣,緩緩?fù)鲁觯骸斑@就是儒門的做事風(fēng)格嗎?好吧,夠霸道!”
林豫墨抬起頭看向林德箭:“爹,我決定了,奚爺爺?shù)漠吷竿?,我接下了。從今往后,只要我林豫墨還有一口氣在,就絕不會讓墨門消失。只要墨門還有傳承,不管要花十年還是一百年,我一定會讓墨門重建起來。”
“今日之仇,哪怕追到天涯海角,他們也必須償命!不管他儒門有多少高手,誰阻我,我殺誰!”
林德箭看著兒子顫抖的雙肩,使勁兒點點頭,這也正是他的意思。不過此時卻要趕緊轉(zhuǎn)移孩子的注意力,不然對其心神損傷太大:“豫墨,報仇的事不在一朝一夕,爹娘和爺爺奶奶都會支持你?,F(xiàn)在你先幫爹想一想,這些個將士該怎么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