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的月光，又清又冷，淡淡的，柔柔的，如流水一般，穿過云層靜靜地瀉在庭院里，將地面點綴得斑駁陸離。
落府，晚上九點。
淺灰色石臺上擺著一壺醇酒，兩個小鐲杯，玲瓏棋盤橫亙在二人中央。
“武，內(nèi)練一口氣，外練筋骨皮”，她伸出兩根蔥白手指，“于內(nèi)，心穩(wěn)則萬事畢，心浮則萬事休，于外，一招一式，一巔一豪”，鈴鐺落頓了頓，“道，講起源、法則、天人合一，宇宙萬物”，話至此處，她輕笑一聲，“如果將武道比作登山，那這玲瓏棋盤則是一條登頂?shù)慕輳?。?p> “人世間不乏勤奮勇武之輩，可悟性就好比一層窗戶紙，捅破了自然也就懂了，順了”，鈴鐺落揣摩著腰間的紫雕玉佩，“可若捅不破，究其一生也就止步于此”，她搖了搖頭，“我并不提倡晨興夜寐，于我來說，天才與庸才之間有著不可僭越的天塹，鴻溝”，她勾了勾唇角，看向左玄，“今天，讓我見識見識所謂的紅鳳天姿……如何？”
左玄也不客氣，理了理衣袖，手掌帶著勁風(fēng)挪移棋子。
這玲瓏棋盤每一步的計算量都呈幾何增加，昨夜左玄參悟，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才驚覺過了整整一夜。
經(jīng)過潛心鉆研，左玄知曉從第一步開始就要取大勢，謀全局，調(diào)兵遣將，針鋒相對，盡可能地爭奪更大的地盤。
雙方以棋為兵，千變?nèi)f化，每次可令一枚棋子向前一步，兵卒之間相互瞭望，相連光線為己方的勢力范圍。
地盤多的一方就意味著第二階段擁有更多主動權(quán)，進而優(yōu)先召集高級兵種拉開彼此差距，輻射全局，帶走對手。
思索片刻，左玄將五枚棋子正中央那枚向前拱了一步。
可以說每一步都關(guān)乎全局，暗藏殺機。
如若左玄選擇先推行兩端棋子，三步之后便落后近一半的面積！
那棋子落在前一格去，將星色光線拉成了一個等邊三角形，棋盤凌空一震，淡淡漣漪充斥在三角形內(nèi)。
“這棋盤經(jīng)過前人不懈鉆研，羅列出了每一步所謂的最優(yōu)解”，鈴鐺落仰頭喝下一杯烈酒，“可知如何落子，卻不知為何落子，不免東施效顰，畫虎類犬”，話畢，揮動左玄斜對面那枚棋子，推至正前方，形掎角之勢。
左玄將邊線向前推移，雙方形成鋸齒狀，犬牙交錯。
……
第十三步。
“落長老厲害”，左玄凝眸，舉棋不定，“此步之前弟子僥幸占了些許優(yōu)勢，卻被虛華表象遮蔽了雙眼，看不清外強中干的頹廢局面”，左玄自嘲一聲，“僅僅一步之隔，局勢瞬間逆轉(zhuǎn)，天差地別，弟子……敗局已定?！?p> “謀局者，不要計較一城一池的得失”，鈴鐺落將酒杯酌滿，“目光……要長遠，要透徹”，接著，她將酒杯送到唇邊，烈酒入喉，白皙面容流露出舒爽的表情……仿佛這一刻，除了這口酒，這世上其他的事都不重要。
…
第二局。
左玄轉(zhuǎn)變思路，一改棋風(fēng)。
“落老師，有時候奇謀鬼測也出乎意料地好用”，左玄知道在棋術(shù)造詣上，自己拍八匹馬也趕不上鈴鐺落。
故而……劍走偏鋒，方以奇致勝。
利用先手中路奇兵一柱擎天，直直頂向鈴鐺落陣前，呈一個“凸”形。
“太天真，未謀而先動”，鈴鐺落不急不緩，調(diào)兵譴將，“歷史上以鬼測奇謀成名的將領(lǐng)哪個不是背水一戰(zhàn)，于絕境處逢生”，她冷笑一聲，“如果有選擇，誰愿意破釜沉舟呢?！?p> 堪堪幾步之后，因為一子多走動，后續(xù)子力跟不上，還是輸?shù)袅恕?p> ……
第三局…
第四局…
府里的鈴鐺在月下閃爍著冷色光澤，飄舞的紫色長發(fā)伴著酒香拂過左玄面龐，壓得左玄透不過氣來。
如果能把所有的走法都羅列出來，左玄暗暗想到，卻又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
推演棋局便是算出當(dāng)前局面下的最優(yōu)解，前幾步還勉強能硬算出來，可往后腦力就跟不上了。
據(jù)說花云微能推演八十余步，這個數(shù)字……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怎么辦…怎么辦？
左玄抬眸，那方鈴鐺落依舊怡然自得的對月獨酌。
【叮咚】
【上古卷軸，兩祖對弈，偶留一殘破篇章供后人敬仰】
聽到聲響的左玄只覺一股怪力拖著心神向時間盡頭走去。
星海之中星辰涌動，竟組成一副巨型棋盤。
百米之上左玄凌空而踏，遠遠眺望，棋盤之上亮起無數(shù)大小星辰如棋子，其狀千般變化，飛禽走獸，糧草輜重，堅城重塞等不一而足。
一眾棋子與敵方針鋒相對，又隱隱衛(wèi)戍正中一道懸浮的虛影。
這……是殘篇？
只見一百米獨眼山石巨人揮動手中大棒，沙塵席卷，發(fā)出雷鳴般的聲響。
那方一金鵬展翅，發(fā)出尖銳的呼嘯，身形遮天蔽日。
大地上手持長槍的沙兵不畏疼痛、不懼生死的一往直前，黑羽玄鐵士甲手持刀盾，嚴(yán)陣以待。
瞬間。
金甲黑鱗如兩股地下河伴隨著洶涌沖擊力狠狠撞在一起，將大地染成鮮紅。
星辰漸漸暗淡，兩方主帥化作傳說中的神話人物，飛逝的流星在遠處形成光幕，如蛟龍潛淵。
目睹這一切的左玄口干舌燥，心臟“哐當(dāng)哐當(dāng)”如同大型打樁機，血管暴起，澎湃洶涌。
在對弈的時刻，半空中的左玄赫然如饑似渴的攝入水分，所有的棋子都為他廝殺，湛藍色的星辰迸發(fā)出更耀眼的光輝。
廝殺中那虛空身影一聲長嘆，似有若無的睨了一眼左玄的方位。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
月明星稀，殺陣落幕，無數(shù)星辰隱去光芒，左玄極目遠眺而不見。
心神一動，只覺腳下大地以驚人的高速下墜，時間融化了四周的光澤，連帶把左玄拽進一片混沌。
……
一晃神的功夫。
左玄斜睨了一眼鈴鐺落，那杯烈酒還在白皙手指中間捏著。
雖然不確定過了多久，可左玄確信，在鈴鐺落眼睛里就一瞬間。
微微勾起自信的唇角，“老師，再與我對弈一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