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此時天都黑了,杜若善肚子餓得咕咕叫,但還得要去見二嬸子。
可二夫人郭氏忙于事務,沒法見她。這正好合了杜若善的意,留下了青州的特產(chǎn),便回去了。
杜若善為自己的小院取名攸寧院,意指舒適安穩(wěn)。
許嬤嬤早已準備好了雞絲紅棗粥,還有幾個小菜。
還好杜大爺疼愛自己的女兒,在院子里設(shè)了小廚房,因而要做什么吃食,倒方便許多。
待杜若善吃飽了后,舒服地泡了個澡,直躺在貴妃椅上,由著紫葉一下下地梳著頭發(fā),腦袋昏沉,困意連連來襲。
東月捧了兩幅繡計,進來輕聲問道:“姑娘,你看著這兩幅,那一幅合適給老夫人看的?!?p> 差點就忘記這事了,杜若善睜開了眼睛,坐了起來。
一幅單面繡,雙兔戲耍圖,兩只兔子都是雪白色的,但在本來就雪白的帕子上如何展現(xiàn)雪白且靈動的兔子,得要在選線的極其考究,而這一幅,兔子鋼毛絨毛根根分明,毛影子也打得好,兔子活靈活現(xiàn),栩栩如生,看著就禁不住想要把這兔子抱起來。
另一幅就是曾師父贊賞不已的雙面三異繡,芰荷圖。
“這幅吧?!倍湃羯浦钢梁蓤D說道。如今她跟了曾師父學藝,如果她連雙面繡都沾不上邊,那可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了,擺明了在說謊。
更何況,藏技也不見得有多大的好處,害處倒是會有的,便是被人看輕了。
“哎。”東月應了一聲,就把圖捧了出去。
許嬤嬤輕聲問道:“姑娘明日要老夫人請安嗎?”
“不去了,就說我在路上染了風寒。”
紫葉嘻嘻笑著,“老夫人還說要留著姑娘在白鹿堂呢,姑娘就是這樣說的?!?p> 許嬤嬤喑嗤了一聲:“這準沒好事?!?p> 杜若善闔著眼睛說道:“水來土淹,兵來將擋?!?p> 許嬤嬤摸了摸杜若善的頭發(fā),說道:“姑娘非要洗頭發(fā),這非得要半個時辰不可,我拿個爐子烘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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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凌晨,紫葉去了白鹿堂,就說姑娘病了,沒法來請安。
紫葉嗓門大,這樣,整個府里都知道杜若善病了。
過了些日子,下了一場大雪。
巳時,驟雪初霽,積雪壓枝,一片白茫茫,幾個力氣大的婆子正掃著積雪,眉上嘴角都掛著冰屑,呼出來的白氣清晰可見。
攸寧院,許嬤嬤挑開紗簾走了進來,說道:“姑娘,用膳了,今個兒早上莊子上送來了只小羊羔,可鮮了?!?p> 杜若善聽得垂涎三尺,放下手中針線,忙走到外廳,只見桌子上擺好了一只銅鍋子,里面熬好的乳白肉湯沸騰翻著冒泡,邊上還有片得細薄的羊肉、魚肉、泡好的木耳、大白菜等等。
因著今天吃羊肉,怕有膻騷味,便從內(nèi)廳移出了外廳吃這暖鍋。
杜若善眼睛瞥到沾碟上的花生泥醬汁,不禁咽了一下口水。
難得的是在這大冬天里,也有一小把嫩豆芽,許嬤嬤無論是在哪方面都做得十分的精心。
吃了一會兒就渾身熱乎,許嬤嬤和東月在旁伺候著,看到杜若善臉上紅通通的,細心地把窗戶的縫兒撥開了一些。
“姑娘,瓊萼在外邊候著。”白梅掀開紗簾說道。
許嬤嬤一聽到瓊萼,心緒微涼,這才沒過幾天安生日子呀。這瓊萼如今是杜周氏身邊的大丫鬟,性子潑辣大膽,她來院里,都沒好事。
杜若善蹙眉,她討厭別人在吃飯的時候打擾她。但又不好發(fā)作,放下筷子說道:“把這都撤了吧?!?p> 許嬤嬤與東月手腳麻俐地把東西撤走,紫葉則伺候著杜若善漱口。
白梅是一個十分細心的丫頭,她聞得姑娘身上有著羊肉味,想到讓老夫人的人知曉姑娘病中吃羊肉定是不好的,便問道:“姑娘是否要換一身衣裳?”
杜若善道:“這屋里是味兒,換了也無用,讓她進來吧。”
瓊萼就著白梅掀開紗簾的動作,走了進來,帶來了一縷寒氣。她急步踏進來的模樣似乎篤定了她能進來。
細可不見地,杜若善敏銳地捕捉到她臉上不耐煩與嫌棄一閃而過。
她有什么嫌棄的?噢,羊肉味。杜若善嘴角微抿,這瓊萼可是越來越過份了。
瓊萼沒有注意到杜若善臉上的譏諷,她曲身施禮,說道:“大姑娘,老夫人十分想念大姑娘,此刻著急地就要見上大姑娘呢?!毖韵轮饩褪嵌湃羯拼藭r就要去白鹿堂。
杜若善望了一眼瓊萼,品著茶,說道:“不知祖母叫孫女過去是何事,瓊萼姐姐可否指點一二呀?”
“回大姑娘,這奴婢可不知道。”
“瓊萼姐姐可不要太謙虛了,如今姐姐是祖母的大丫鬟呢?!边@瓊萼慣用兩套臉皮,在老夫人面前是個老實人,但在旁人面前就露了尖酸的本性。
“大姑娘可說笑了,奴婢如今能站在大姑娘前,也是主子給的臉面,奴婢可不敢忘了根本的。請大姑娘別取笑奴婢了?!?p> 見杜若善眼中有著笑意,但瓊萼卻覺得她眼神里面都是譏諷,不禁心中不滿,不過就是一個沒有娘親的小丫頭。
杜若善撫著杯子,暖意從指尖傳來,在這個院子里,所有的人都認為她的命運都拿捏在老夫人手中,最多待個三兩年就會嫁出去了,毫無威脅,更沒有討好她的必要。
因此宅子里一些根基穩(wěn)定的下人,心底里瞧不起她,她也是知道的。只要這些人面上做足了,她是不會計較的。
但是這個瓊萼,一直以來擺了明面上的不當她一回事。
杜若善怒極而笑,臉上越發(fā)的真誠意,說道:“瓊萼姐姐如今在老夫人跟前也是說得上話,我就想請姐姐多多擔待些。”
瞧著大姑娘討好的樣子,瓊萼的心膨脹到了極點,她清脆地笑道:“放心吧,姑娘,老夫人就是想姑娘了,大姑娘趕緊過去吧?!?p> “我這身子一時不甚爽利,瓊萼姐姐不如替我回了祖母……”
杜若善話都還沒說完,瓊萼搶道:“大姑娘,老夫人萬萬叮囑了奴婢仔細伺候著姑娘過去,要是有了差池,我這身皮就不想要了……”正說著,就要嚎啕哭起來。
許嬤嬤進了門,直瞪著瓊萼,這賤婢每次都撒潑耍賴。
見許嬤嬤就要發(fā)作,杜若善擺擺手示意她不要出聲,說道:“瓊萼姐姐,我這就去,待我收拾一下?!?p> “是,姑娘。”渾身都是羊騷味,當然要換身衣裳咯,瓊萼福身走了出去,低下了頭,掩飾了臉上的漫不經(jīng)心。
許嬤嬤唉一聲,知道姑娘心中有數(shù),也沒出聲阻擋,趕緊扶了人進去換衣裳。
換了一身衣裳,用青鹽漱了口,用香桂水洗了臉,重新抹上滋潤的香膏,身上的羊肉味很快便消散了。
走到外廳,看到瓊萼站在蕪廊等著,身子站得十分直挺。
杜若善注意到,瓊萼身邊有一個面生小丫頭,拿著一件月牙色緞面大袍,簇花滾邊,兩邊綏帶各吊了兩顆瑪瑙。這個大袍,看著款式舊了些,但杜若善熟悉得很,這是祖母的陪嫁,看來這件大袍是賞給瓊萼了。
這個袍子的兩邊綏帶吊的兩顆本來不是瑪瑙,而是拇指大的珍珠。
杜若善記得非常清楚,那是她六歲來京的那一年,祖母曾穿戴過這袍子。而那一年,瓊萼還沒有在主子們跟前伺候的位份呢。
杜若善走在前邊,聽動靜,那小丫頭給瓊萼披上了大袍。她暗中嗤笑,真的穿上了,想必這瓊萼還不知道這個大袍還有一個配套的簇花抹額吧。
從小對刺繡之物十分上心的杜若善,當年一見祖母戴的那個抹額兒就記在心中。
那個抹額十分漂亮,中間是兩朵牡丹相偎,兩朵牡丹花心都是潤澤白玉,花蕊是纏金累絲而作的。細細小小的各色各種的小花兒簇擁著牡丹作了抹額邊,色彩繽紛,華麗而獨特。
杜若善回過頭,放慢了腳步,望著瓊萼道:“瓊萼姐姐,這大袍真是漂亮,是否還有配飾的?可否讓阿善見識?”
瓊萼向前走了兩步,與杜若善并行道:“大姑娘見笑了,這袍子是老夫人賞的,就是獨獨一件大袍,可沒有配飾?!?p> 見瓊萼臉上掩飾不住的炫耀之色,杜若善暗想著,她大概是認為自己沒見過世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