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蕓箏雖是被宋公嬌養(yǎng)長大,但除了有些認床,在吃穿用度上其實并不講究。
這和她的童年有關(guān),穆儒言一脈的長輩因為不喜宋轉(zhuǎn)玉,所以打從她生下來那天起,穆家上下就沒待見過她們母女。
后來母親投湖,父親又無故枉死,那些個老頭老太就把她當成了掃把星。可以說宋轉(zhuǎn)玉死后她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
但即便對她恨之入骨,他們也沒有動手滅了她,原因無他,因為她是穆儒言這一支僅有的血脈。
老頭老太雖然看她不順眼,更怕她死了穆家會絕后,一門心思打算將她撫養(yǎng)成人,日后招個傻子入贅,生下一兒半女為穆家傳宗接代也好。
她得知以后被惡心得夠嗆,不得不時刻躲著他們,須得在自己認為安全的地方休息才會覺得安心。
后來宋公將她帶回宋宅,知她落地受苦,他一個大老爺們又沒空照顧,就把身邊最得力的喜姑姑派給她,打點衣食住行從里到外無一不精。
很大程度上,穆蕓箏能有今日的體魄,除了自己的調(diào)養(yǎng)以外,大部分功勞應(yīng)該歸咎于姑姑的悉心照料。
但也因為幼時斷奶斷的早,她的免疫力較之一般孩子要弱許多。
平常坐個疾行馬車都能顛得嘔吐不止,她知道這是暈車癥狀,想過很多辦法來調(diào)理,卻始終沒能徹底根治。
是以即使是在睡夢中,她也能感覺到胃部陣陣抽搐痙攣的痛苦。
實在難受到了極點,她幽幽睜眼,入目所及昏暗一片。那熟悉顛簸讓她意識到自己是在馬車上,可好端端的,為什么要拉她坐車?
大概因為昏迷期間水米未盡,也吐不出什么東西,她便翻來覆去難受得直哼哼。
突然馬車停下,有人掀簾入內(nèi),穆蕓箏被外頭光線一晃,不適地偏開頭去,待適應(yīng)一些她看到面前人的樣子,疑惑的皺眉,“李吳一?這是要去哪?”
李吳一并不作答,他過來扶起穆蕓箏,轉(zhuǎn)頭從包裹中翻出一只油紙包,打開來里面是幾塊嫩黃糕點。他怕自己手臟,隔著油紙將糕點遞給姑娘。
穆蕓箏哪有胃口吃東西,一臉嫌棄偏開頭去,“我不吃?!?p> 李吳一終于開了金口:“這是綠豆糕,能解曼陀羅之毒。”
穆蕓箏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么?”
李吳一卻不再解釋,執(zhí)著地舉著糕點。
穆蕓箏思緒回籠,串聯(lián)了一系列的事,她這些天身體已然大好,絕不會無緣無故暈倒。單說今天有什么突發(fā)狀況,除了清韻在她房里點香,似乎再找不出其他異常。而李吳一的話也印證了這一猜測。
若那香就是曼陀羅,是誰給她的膽子?其實主謀并不難猜,整個宋宅除了宋公,誰敢吩咐丫鬟給她下藥?可姥爺為什么要這么做,他是商行諸事都交代給手底下的人慣的,還是不用打點安排固北軍出海閑的?
固北軍……她看向李吳一,“今天不是固北軍出海的日子嗎?你放著大好前程不去拼搏,拉著我到處跑什么?”
李吳一嘴角浮起一抹諷笑,“不去了,屈于他人裙帶之下,何談大好前程?!彼颖揪陀?,此時面含譏誚,笑意未達眼底,沙場上磨練出來的殺伐血氣,在這一刻畢露無疑。
穆蕓箏意識到他話中有話,“你什么意思?”
李吳一看她一眼,空出手解開衣扣拉開衣領(lǐng),露出心上三寸的刺青,那刺青是一枚猙獰狼頭,但故意紋成了兩半模樣,“半年前因我在營中酗酒,頂撞主將被罰沒軍職逐出軍營,此圖騰即是寓意狼頭割裂,與昔日建立的功勛一刀兩斷。所以,去不去渤海全在我一念之間?!?p> 穆蕓箏給他包扎時沒有多想,只以為是他紋著好玩的,但現(xiàn)在回過頭來一想?yún)s十分蹊蹺,當今世道,人人愛惜體膚,誰會沒事往身上刺點東西,那是在犯人身上才會干的事。
而半年前,不就是她退婚的時候。穆蕓箏倒吸一口涼氣,“你是因為我才……”
李吳一二十一就能當上狼騎營偏將,足以說明他是少年成名,這樣一個人,可以說是前途無可限量,再加上鎮(zhèn)疆王允了他一門親事,在軍營那種和尚窩里,不知會招來多少人的嫉妒怨忿。
可她因為一時意氣,非要與李唐皇室爭個長短,不顧后果遞去退婚書,還鬧得人盡皆知。將那個意氣風發(fā)的少年將軍推到人前,淪為天下人眼中的笑柄。
他該有多失落才會違反軍紀借酒消愁,而等他被逐出軍營之后,從神壇跌落泥地,怕是人人都會來踩上一腳,暗含譏諷的污言穢語又不知承受了多少。
她尚且還能自欺欺人,認為自己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可從始至終,被鎮(zhèn)疆王牽扯其中,為了代替他完成多年夙愿的李吳一何其無辜。他做錯了什么,只不過聽從主帥的安排,訂下了一門荒唐親事。還因為女方的任性,害得他被眾人恥笑譏諷。
穆蕓箏顫聲道:“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币皇撬宰髀斆魍郎y圣意也不會把他害成這樣。
“軍營里多得是捧高踩低的事情,也是我識人不清才會著了別人的道,這事怪不得你?!闭f著他拉好衣服,又拿起綠豆糕遞到穆蕓箏嘴邊,“再難受也得吃下去,我聽宋公說曼陀羅是毒藥,你吸入太多,不及時解毒恐會禍及臟腑?!?p> 穆蕓箏為人向來是有一說一的性子,她推開了李吳一的手,“我是醫(yī)者,比你更懂曼陀羅的藥性。我問你,你先前不肯據(jù)實相告,為什么現(xiàn)在肯說了。你又要帶我去哪,環(huán)兒她們呢,姥爺呢?你們……”
說到此處,穆蕓箏突然豁然開朗,她盯著李吳一半明半暗的臉,背上起了一層白毛汗?!啊掀鸹飦砜游遥俊?p> 早上的事可能是個巧合,但姥爺將計就計為難李吳一,其目的根本不在敲打。姥爺那樣精明的人,怎么可能因為他把臉涂黑就認不出來他是誰。他會裝作不知,明顯是在試探李吳一的為人到底值不值得托付終身。
后來她到了堂屋,其余三個丫頭并沒有在場,從始至終她只看到了環(huán)兒一個,也就是說從那時候開始她們就在密謀藥暈自己的事。
清韻膽小怕事,在外還沒有清音有擔當。但她能夠蒙混過關(guān),全是仰仗了自己對她們的信任。戴巾帕也不是什么自覺,倘若她不做防范,照自己從小接觸藥物的體質(zhì)來看,誰先被藥倒還是未知之數(shù)。
穆蕓箏從來沒有這么失望過,她拿她們當小姐妹,可她們卻為了一個可笑的謊言算計自己。
她慘笑一聲,看向李吳一的眼神都變了,“你在這中間又扮演了什么角色?與富家女公子私奔的落魄郎君?”語氣已是滿含譏諷。
李吳一道:“看來宋公說的沒錯,就不能讓你醒著?!闭f著他從袖袋里摸出手巾。那手巾明顯洗過了,還帶著一股皂莢清香。
他又從包裹中翻出一只藥瓶,沉甸甸的,明顯裝有液體。
穆蕓箏戒備的看著他,“你要做什么?”她努力想要撐起身體,但可能是吸入太多曼陀羅毒的緣故,身體仍然處于麻痹狀態(tài)。也因此,穆大夫平生以來第一次感覺到了害怕。
原先她會答應(yīng)姥爺這門親事,是因為在揚州時自己欠他一個交代。如今姥爺自作主張將自己托付給李吳一,最壞的結(jié)局就是在未來的歲月里,她要和眼前這個男人過一輩子。
可她不喜歡李吳一,就算他長得再好也不喜歡,更不想跟他走。
未經(jīng)當事人的同意限制其人身自由,放在后世那妥妥就是綁架。自己也沒有斯德哥爾摩綜合征,經(jīng)此一役,也只會對眼前的這個人更加厭惡。假如余生都要以這樣的方式與他相處,她寧可現(xiàn)在找條河跳下去淹死也不會妥協(xié)。
“你有沒有想過,你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晌矣虚L輩親族,姥爺他養(yǎng)育我十幾年,我若一走了之,與皇家的婚約怎么辦?圣人若追究起來,全境搜捕,你我又能逃到哪里去?”
李吳一傾過瓶口打濕了手巾,恍若未聞。
“你其實并不喜歡我,只是被表象迷惑了而已。你還這么年輕,既然固北軍不留你,就去東煦軍,鎮(zhèn)西軍,總會有一位愛才的將領(lǐng)欣賞你。到時候你大展抱負,步步高升,將禍害過你的人通通踩在腳下,豈不是比帶著我隱姓埋名更加爽快。”
只是李吳一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哪怕穆蕓箏開口求饒依舊無動于衷。
車廂內(nèi)空間本就不大,姑娘能逃到哪里去,只消一伸手就握住了她的肩膀。
穆蕓箏掙扎起來,去掰李吳一的手,但使不出力氣,越發(fā)顯得她像是在蚍蜉撼樹。
“我告訴你,我會提純各種化學藥劑,無色無味殺人于無形,你最好不要惹毛我,否則等我恢復(fù)體力,我定叫你嘗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穆蕓箏雖然使不上力,一張嘴卻能嘚吧嘚吧說個不停。
李吳一無所謂的笑笑:“其實姑娘說對了一件事,在下并未將你放在心上。但我如今孑然一身,沒有別的辦法報復(fù)李唐皇室。好在你的外祖提醒了我,既然圣人可以橫刀奪愛,那我也一樣可以。我報復(fù)的方式可以溫和一些,不會把你搞得不成人樣。而你呢,照樣是未來的皇子妃,只不過回去后可千萬不能把今天的事說出去,畢竟我只是個亡命之徒,你卻是要嫁入皇室,日后登頂后位母儀天下的人?!?p> 穆蕓箏聽完整個人都嚇傻了,雖然她兩輩子未經(jīng)人事,但作為醫(yī)生怎么可能沒有讀過關(guān)于性,愛方面的知識?!拔易蛱焱砩显趺礇]趁機下藥,把你毒死算了。”
李吳一道:“昨晚?你是不是直到剛才還一直覺得我是個好人?可惜你猜錯了,在俗世污泥里摸爬滾打久了的人,已經(jīng)爛到了骨子里?!闭f著用手巾捂住了姑娘的口鼻。
可能是危機時刻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潛力,穆蕓箏趁他注意力全在自己臉上時,屈膝往他下腹踢去。
李吳一眼疾手快回防握住了姑娘的腳踝,穆蕓箏已經(jīng)偏開頭去,一口咬在了他腕上。
也虧得她是個大夫,知道手腕內(nèi)側(cè)的皮肉最為脆弱,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咬下去,要不是李吳一及時抽手,差點被她叼下來一塊肉。
而他那邊一痛,另一只手的鉗制也就松了幾分,穆蕓箏趕緊蹬開他的手,跌跌撞撞往車門爬去。
將將爬到外頭之時,突然感覺到腳踝又被制住,李吳一這回是真的動怒了,他毫不憐惜地將姑娘拖回車內(nèi),隨后用膝蓋頂住了她的背。
穆蕓箏登時像是一只被人摁住龜殼的烏龜,任由她怎么撲騰都掙脫不開。
人在盛怒之下哪里還有理智可言,李吳一再次用手巾捂住她口鼻,這次為了讓她不再掙脫,更是固定住了她的后腦勺。
沒一會兒姑娘安靜下來,漸漸眼皮沉重,徹底昏了過去。
李吳一怕她耍詐,扯下她的發(fā)帶反剪了她的雙手。又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將姑娘側(cè)翻過來。
只見她嘴角尤掛著血絲,即使昏迷不醒也蹙著眉頭。
李吳一頹然坐倒,看著自己腕上的口子露出迷茫痛苦的神色。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我的當
真·放飛自我的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