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3、山雨

　　時光荏苒，太子大婚之后，轉眼就步入了立夏。

　　一向勤免克己的穆大夫在立政殿里完全就是吉祥物一般的存在，每天除了出宮替鎮(zhèn)疆王、例行檢查腿傷以外，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為姨母抄佛經卷軸，理一理醫(yī)藥心得。

　　日子說不上趣味盎然，也算不得百無聊賴。畢竟她從小就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修身養(yǎng)性這方面在立政殿里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就連皇后姨母也不行，自從解除禁令以來，她好像有忙不完的事，先蠶祭祀①后更是在偏殿里養(yǎng)起了桑蠶。

　　這些年來在她的帶動下，全國更是興起了一股養(yǎng)蠶的風氣。尤其是在長安京師地界，每家每戶的貴女們不養(yǎng)個幾室桑蠶，都不好意思出門與人交流心得。

　　雖然皇后養(yǎng)蠶的初衷，只是她很喜歡養(yǎng)東西，貓狗花鳥來者不拒。在這方面圣人從來不會苛責什么，反而覺得她能給自己找點樂子，總好過尋死覓活。

　　所以無論皇后在中宮搗鼓什么，圣人都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久而久之，每當先蠶祭祀以后，皇后就會將出了殼，吃了一兩天桑葉的蟻蠶分發(fā)給永巷后宮妃嬪們。美名其曰也給她們找點事情做做，不至于天天想著法來立政殿打小報告。

　　說來也是神奇，穆蕓箏一直以為五代時的后宮也像電視劇里演的一樣，妃嬪們天天都要早起梳妝，然后來給皇后請安。

　　其實不然，不光不用拉幫結派的來問安，平日里沒事都不用到中宮串門。月例份額也都是由內宮局統(tǒng)一發(fā)放。從皇后到御妻，一層層劃分明確，完全不擔心上位妃嬪看哪個得寵的小妖精不順眼，克扣了用度什么的。

　　因為除了帝王本人，沒有人能越過皇后決定圣人妾室的去留，只要皇后性子溫婉，大家伙都是一碗水端平。

　　也因此在皇后被關禁閉的時候，除了個別依附于陳貴妃的嬪妾美人們，一個勁兒地在背后冷嘲熱諷外，也沒幾個人想惹一身腥。

　　古代封建社會的等級森嚴，可不是后世電視劇里演的那樣，妃也能爬到皇后頭上，寵妾滅妻這種事放在當今社會，一旦被核實發(fā)現，御史臺的官員可以把圣人摁在奏表上摩擦。

　　真應了后世一句很流行的網絡名詞——本宮一日不死，爾等終究為妃。

　　當然這也要取決于圣人自己的態(tài)度，他巴不得皇后整天作妖，但越是這樣，宋轉云越不如他愿。他希望自己的皇后能像個正常女人一樣，為自己爭風吃醋，宋轉云就會表現得落落大方，以身作則樹立榜樣，擺明告訴圣人老娘心里沒有你。

　　總而言之，就是要唱反調。

　　而圣人也頗有受虐傾向，皇后越是反抗他越是甘之如飴。十分享受把姨母拿捏在手中的快意，得不到就禁錮著她的自由，拔掉她的尖牙，剪掉她的利爪，沒有攻擊力的貍花貓，哪怕是抓咬都充斥著一股惱羞成怒。

　　每次想到這穆蕓箏就覺得又好笑又可悲。姨母本該有更高的成就，卻因為他們兄弟倆的爭風吃醋，被拘于后宮，與從前的銀鞍白馬度春風②漸行漸遠。

　　穆蕓箏嘆了口氣，沒留意毛筆蘸滿了墨，一不小心滴落在了卷軸箋紙上。

　　回過神來，見整幅字毀了，只好抽來新的浣花箋紙重新抄。

　　如今她名義上雖然是立政殿的宮人，但姨母從來不派什么活給她干，妥妥過著混吃等死的日子。假如她立志做一條米蟲，自然能夠毫無負擔地享受下去。

　　可她們不應該抓緊布置嗎，姨母怎么跟個沒事人似的，一點都不著急呢？而且前段時間說會想辦法把鎮(zhèn)疆王留在長安，眼看王爺的腿傷都好的七七八八了，再拖下去就要回轉甘州了，姨母到底有沒有想到辦法??？

　　許是心緒太過煩亂，穆蕓箏索性放下了毛筆，伸直了腿給自己按摩揉捏。

　　才揉了一小會兒，外頭突然傳來一陣嘹亮的哭嚎聲，聲音之大跟哭喪似的，聽聲音還有些稚嫩？

　　穆蕓箏以為出了什么事，趕緊爬起身跑到了外頭，只見主殿外兩名窄袖衫，齊胸裙的女子在殿外階下扭打成一團，二人剛好一豐腴一清瘦，撕起頭發(fā)來互不相讓。

　　而發(fā)出哭聲的則是階下一個身穿百花穿蝶羅裙，扎著兩個雙環(huán)髻，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但因為她是側著身子的，所以穆蕓箏走近了才看到小女孩右邊額角好大一個口子，此時還沒有清創(chuàng)包扎。

　　豐腴的女子扯著另一人的頭發(fā)道：“趙秀秀，老娘忍你很久了！”

　　瘦些女子亦是不遑多讓：“梁蝶笙，你個蛇蝎毒婦！憑什么在我門口亂放東西！”

　　看兩位女子的裝扮不像是一般宮人，而這小女孩的打扮也是不俗，身上戴的釵環(huán)首飾雖少，但樣樣精巧。她一下就猜出了女孩的身份。

　　圣人子嗣不豐，就一個皇子，公主倒有七個，皆是九嬪所出。

　　但前頭五個及笄后就被圣人嫁出宮去了，如今還有兩個小公主留在母親身邊，一個是趙充儀所出的長寧公主李玥，今年才七歲。一個是梁充容所出的安宇公主李妍，今年八歲。

　　而聽她們的對話，這位小公主明顯是趙充儀所出的長寧公主李玥。

　　穆蕓箏身為大夫的責任心作祟，趕緊走到公主身邊。

　　趙秀秀不知道穆蕓箏的真實身份，見陌生宮人接近了女兒，連忙推開梁蝶笙沖到了李玥身邊，她一把抱住了女兒，對穆蕓箏尖聲道：“賤婢，不要碰我的小公主！”

　　李玥被她一抱蹭到了傷口，哭得更厲害了，她也不敢掙扎，只得抽抽搭搭道：“阿娘，玥兒疼……”

　　而幾位中宮姑姑，包括彤香在內，聽她稱呼姑娘為賤婢，登時怒火中燒。

　　穆蕓箏知道她是有品級的嬪妾，她不會在外人面前丟姨母的臉，但她擔心小姑娘的傷勢，只得按捺下火氣向她行禮道：“小人自知冒犯了公主，但小人略懂些岐黃手段，若充儀信得過小人，還請讓小人帶公主去清創(chuàng)上藥?！?p>　　趙充儀顯然誰都不想相信，這時候在主殿里喝茶的皇后“叩”一聲放下了茶碗，她淡淡道：“趙充儀，我挺喜歡長寧這丫頭的，你若是不要了，我不介意問陛下將她要來，過繼到膝下?lián)狃B(yǎng)?！?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