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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莫遺華年

094、身死

事莫遺華年 我的當(dāng) 2211 2020-05-13 23:59:14

  李天鉞前兩日失血過多,因為穆蕓箏的事又從甘露殿匆匆而來,曬了一路的太陽,本就頭昏腦漲,此刻見宋轉(zhuǎn)云當(dāng)著小輩的面如此奚落謾罵,怒氣已然積攢到了頂點。

  “你繼續(xù)作,作上個七天七夜,等箏丫頭的尸體爛在你寢殿里,我看你怎么向你父親交代!”

  本在掙扎的宋轉(zhuǎn)云聞言,奇跡般安靜下來,她呆呆呢喃,翻來覆去咀嚼著穆蕓箏的名字,纖薄地眼瞼一垂,豆大淚珠便撲簌簌滾落。

  身后拉住她的宮人感覺到娘子脫力,漸漸松了桎梏。宋轉(zhuǎn)云得了空,掙脫開他們跑向主殿。邁上臺階的時候毫無懸念踩到裙擺,“砰”一聲摔了個結(jié)實。

  但她毫不在乎,“嘶嘶”吸著氣爬起身,在宮人的攙扶下一瘸一拐入了主殿。

  殿前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皇后身上,除了宮門處的李瀚,誰都沒有留意皇后摔倒時,圣人的身體猛然一僵,足尖在地上碾了下,又放松下來恢復(fù)原位。

  沒由來的,李瀚只覺諷刺,在他心目中,威嚴如同九天神祗的陛下,居然也會為了小情小愛失儀到這種地步。幸虧母親識大體,沒來立政殿看熱鬧,否則見此情景,怕是又要傷心難過了。

  他始終站在宮門處,沒有抬腳入內(nèi),反正皇后這段時間在關(guān)禁閉,只要沒進門就不算破壞了規(guī)矩。他端正站好,躬身作揖朗聲道:“陛下,因立政殿設(shè)有禁令,恕臣無法入內(nèi)謁見君后?!?p>  李天鉞這才想起太子還在外邊,他給項禾遞了個眼神,便在宮人的攙扶下往宮外走去。

  項禾不敢忤逆,領(lǐng)了命抬腳步入主殿。

  另一邊宮門處,李瀚彎腰一動不動,用橫在面前的袖子擋住了所有喜怒哀樂。陛下沒有回應(yīng),他自是不能離去的。

  李天鉞一大把年紀了,如何看不出來他年輕的外表下,掩藏著一顆惶惶之心。但他在怕什么?怨些什么?他生來就是皇子,不用像上一輩那樣為了王圖霸業(yè)風(fēng)里來雨里去,他的吃穿用度,理學(xué)熏陶,都是當(dāng)今世道最為頂尖,所走的人生大道,也是自己這個做父親的專門替他鋪就而成。

  李天鉞在心底里搖了搖頭,手掌敷上他的后頸:“瀚兒,朕為你取字勝宇,是想讓你凌于寰宇,你得到的,比這世間任何一個后輩都要多得多。所以別怕,沒有人能取代你的位置?!?p>  李瀚聞言,喉頭一緊,雙眼立刻被涌出的淚水打濕。轉(zhuǎn)念一想自己已經(jīng)及冠成婚,再不是小孩子了,連忙咽下了差點脫口而出的哽咽,“兒明白。”

  李天鉞拍了拍他,收回手坐上步輦回了甘露殿,恭送陛下御輦后,李瀚已然平復(fù)了心情。他回頭看了眼立政殿主殿,嘆了口氣,坐上車架也走了。

  立政殿又恢復(fù)成了往日門可羅雀地樣子。

  除了兩位掌事姑姑,其余宮人們依舊頂著炎炎烈日,在階下跪著。

  宮室內(nèi),宋轉(zhuǎn)云跪在榻前擰帕子,榻上躺著的人則沒有半點反應(yīng)。穆蕓箏面色青紫,嘴唇烏黑,平放在身側(cè)的雙手指甲蓋也是黑的,與青白的皮膚兩相對比,只覺觸目驚心。

  宋轉(zhuǎn)云握著她的手,仔仔細細從指間擦到掌根。但無論她如何捂,雙手依舊冰涼沒有溫度。

  宋轉(zhuǎn)云把額頭抵到姑娘手背上,回想起這段時間的相處,短短三個月的時間,仿佛殿宇的角角落落里,都是這孩子的歡聲笑語。她越是回憶,心里像是被挖空了一塊,無論如何填補都是徒勞。她低聲啜泣:“什么自由尊嚴我都不要了,你給我起來??!”

  外間太醫(yī)令應(yīng)付著項禾,聽到皇后悲愴的聲音,縱然幾位醫(yī)官見慣了生離死別,也忍不住唏噓不已。

  尤其是他們聽說過這位女公子一手岐黃之術(shù)了得,不輸太醫(yī)署任何人。人越老越是求賢若渴,如今眼睜睜看著這么有天分的孩子死于宮廷爭斗,同為醫(yī)者,無端生出些兔死狐悲的感覺來。

  宋轉(zhuǎn)云聽到了他們的對話頭也不回道:“再等等,人還是軟的,興許她只是假死呢?!?p>  太醫(yī)令嘆了口氣,將項禾拉到了殿外輕聲道,“此刻軀體還溫軟,看似休憩暈厥,但姑娘心脈已然靜止,若內(nèi)常侍不信,再過兩個時辰來看,人就該僵了?!?p>  說罷留下了一名醫(yī)丞處理皇后的腳傷,與其他人相攜離去。項禾看著他們步入熱浪的背影,一瞬間也有些慌神。前幾天還趴在刑凳上大罵陛下昏君的人,那樣鮮活明朗,怎么才幾天功夫就突然沒了呢?

  入夜后,項禾頂著得罪皇后的風(fēng)險,摸了摸穆蕓箏的身體。毫無意外,又涼又僵。

  一旁的宋轉(zhuǎn)云抬眼,涼涼道:“滿意了嗎?”

  項禾膝蓋一軟跪到地上:“小人褻瀆姑娘軀體,還望殿下從重處罰?!?p>  宋轉(zhuǎn)云如何不知是李天鉞吩咐他這么干的,“他是不是懷疑蕓箏是裝死,想要金蟬脫殼?”

  項禾沉默不語,哪怕心里清楚陛下此舉與誅心無異,他也不敢承認陛下的不是。

  宋轉(zhuǎn)云見他默認,嗤笑道:“我倒寧愿她是在與我開玩笑?!鳖D了頓她道:“你走吧。”

  項禾如釋重負的站起身,才走到外殿,又聽宋轉(zhuǎn)云道:“回去告訴李天鉞,常平伯年事已高,不宜過度傷懷。你讓他派人模仿箏丫頭的筆跡,往幽州遞一封書信,就說她與燕溪換回了身份,一切安好。另從今以后除了必繳的稅款,不得再以皇后名義問宋家索要一分一厘?!?p>  “小人記住了,敢問殿下,還有其他的嗎?”項禾不得不走回來唯唯應(yīng)是。河西古道已經(jīng)打通,越往后,宋家商行那點蠅頭小利越難登大雅之堂。只是皇后用這么慘烈的方式換取家族利益,怕是又要給自己套上好幾層罪惡枷鎖。

  宋轉(zhuǎn)云手指顫抖地摸了摸穆蕓箏額上腫塊,為什么她額上有傷啊,是不是毒發(fā)時太痛苦,難受得以痛止痛啊。一想到這個可能,她就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嚨,連氣都喘不勻,再開口時語氣也帶了哭腔:“徹查大理寺獄找出下毒兇手,我要讓她血債血償!”

  項禾有些于心不忍,嘴唇哆嗦了一陣道:“是?!?p>  等他走后秋池冬霜趕緊跑進主殿,只見娘子趴在姑娘心口,表情是從未有過的慌亂無助,看到二人進來,她終是嗚咽出聲:“她真的沒有心跳了??!”

  項禾回到甘露殿,急著向陛下回稟,與兩位身穿綠袍的醫(yī)丞錯身而過。他奇怪地多看了兩眼,隨即入內(nèi)恭謹行禮,將皇后的話一一轉(zhuǎn)述陛下。

  李天鉞聽著眼皮都沒抬一下,直至項禾收聲才問:“她沒說讓朕廢后嗎?”

  項禾嚇了一跳,陛下是前幾天血流太多糊涂了嗎,這時候廢后是嫌事情鬧得還不夠大?“回陛下,殿下并未提及此事?!?p>  李天鉞‘唔’了一聲,長久以來,宋家的小丫頭所謀之事不過是想讓他放過姨甥二人。如今外甥身死,這事便成了她的遺愿。在項禾回來之前,他不止一次想過該怎么寫廢后詔書。到頭來皇后居然沒有把握時機獅子大開口,當(dāng)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正思考著,一個想法突然浮現(xiàn)。李天鉞長長出了口氣:“看來她是鐵了心要為那丫頭報仇了?!币撇媚缓笾魇梗仨氄莆沼薪^對的權(quán)利,而在這禁宮后、庭,除了自己,還有誰能大過皇后?

  項禾聞言,更加不敢說話了。比起自由,皇后更傾向于為外甥女報仇,這不擺明了在殿下心目當(dāng)中,陛下還沒有一個小丫頭有分量嗎。這么一想,好生心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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