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定蒼域,建皇圖閣為中樞,設(shè)內(nèi)閣九司、外閣六部,代人皇而牧蒼域。
九司分為:欽天司,召神諭以觀天象;鏡天司,召幽魚以巡蒼域;鑒天司,召燭官以定序列;黃門司,召狼蛛以衛(wèi)宮廷;都鎮(zhèn)司,召螭甲以鎮(zhèn)邪魅;玄音司,召龍音以行逆殺;神紋司,召天箓以制神符;璇藥司,召青囊以衛(wèi)醫(yī)道;百煉司,召匠作以鍛名器。
六部分為:兵部,掌兵權(quán)之要;吏部,掌官吏之任;禮部,掌教化之職;刑部,掌牢獄之事;戶部,掌錢糧之用;工部,掌兵甲之制。
六部九司既定,蒼域即安。
——《人皇紀·武帝傳·卷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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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毓升離開后,裴莘漁將小女孩兒換下的衣物浣洗晾曬在月臺后,又解下她發(fā)絲上的紅綢和手腕上的銀鈴放好,便回到屋中臨帖。
裴莘漁臨的是女劍仙王月齋的劍碑帖。
王月齋乃千年前的劍道至強者,觀武帝劍碑得悟,劍道大成后,書劍碑帖十三卷以贈后來人,她的劍碑帖,字字珠璣,內(nèi)藏大道,對習練劍術(shù)之人大有裨益。
裴莘漁的劍碑帖自然是十三卷之一的真品,這卷劍碑帖也是她從裴閥的府庫專門帶到洛黛山供修行之用的。以她的天賦與實力,也有資格獨享這一卷碑帖。
不過王月齋畢竟是幾乎與圣境相接的劍道至強者,或者只差半步之遙便可破虛入圣,她的劍碑帖,裴莘漁每日只臨幾個字便覺心神疲乏。
稍顯困倦后,裴莘漁將細鋒兔毫擱在身前雨桐木桌的青瓷筆山架上,便去隔間輕眠了小半個時辰。
起來慵懶梳頭,手托香腮愣了片刻,再對著銅鏡微撩鬢絲,突然聽著窗外風雪之音,裴莘漁此刻心情略好,便到琴臺撫了一曲李玉婁的《長相思》。
音若涓流,角徵潺潺。似紙船偏于江心,而寄相思之意,而訴相隔之念。
裴莘漁以音律和劍道入虛,除卻稷宮的十二品功法《六呂》外,還習練了玄音司《龍回》《燕音》兩大絕學,在音律上的造詣自然非凡。
一曲奏罷,連苑外飛雪都繾綣而落,似有相思之意。
彈完曲子,裴莘漁來到茶臺旁的紅泥小灶邊兒上,用竹鉗捻起幾塊兒竹炭,再拿火折子點燃竹屑燒炭。她準備燒半壺山泉水,泡杯龍雪清茶來養(yǎng)神。
可就在這時候,里屋那頭傳來了微弱的咳嗽聲。
裴莘漁轉(zhuǎn)身才抬兩步腳,驀地折身回來,把她手中那半壺洛黛山的清泉水放到半燃著竹炭的紅泥小爐上。
錦床那頭的咳嗽聲突然間大了起來,裴莘漁等不到水溫熱,忙倒了一盞杯微涼的泉水,慌慌張張?zhí)糸_珠簾走了進來,“醒過來了!渴了嗎?要不要喝點兒水……”
小女孩兒已經(jīng)微微弱弱睜開了眼睛,偏過頭盯著這屋子里的一切,紅木錦床、流蘇幃幔、銅色鶴爐、雕花書架以及一張雨桐木做成的大方桌,方桌上面擺著幾刀紙,再往外是白玉珠簾……等她看到裴莘漁走進來的時候,嗓子里的咳嗽聲已經(jīng)小了下去。
這小女孩兒雖然醒來,但眼神中卻透出一絲空落落的茫然,好像這周遭事物全然與她無關(guān),裴莘漁稍稍擠出笑容,抿唇朝小女孩兒說道,“要不再等會兒?我去取溫水來。”
小女孩沒回應(yīng),眼神依舊空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裴莘漁自顧點了點頭,回身來到火爐旁,探著水溫微熱后,便取水回來,做到床榻邊上,“喝點兒溫水吧,不燙的。”說完扶起小女孩兒,見她不抗拒,便試著喂她喝了兩口溫水,然后又輕聲問道,“怎么樣,好點兒了吧?”
小女孩兒還是沒有反應(yīng),不哭不笑,呆若木雞。
裴莘漁勉強擠出一個略顯尷尬的笑臉,單手托著后背把小女孩兒放下,“餓了吧?我去熬點兒粥。有事喚我就可以了,我姓裴,叫我裴姨就好。”
小女孩兒不作應(yīng)答,待裴莘漁熬粥時,一直盯著錦床上掛著的流蘇帷幔發(fā)呆。
這里不是雪地,也不在山上,沒有了竹舍小樓、漓花青藤,也沒有了盤旋在青穹上的鶴鳴。那個女人,更不是娘親。小女孩兒茫然地盯著刻有蘭草圖案的床頂,想起了那一刻,她一輩子都忘不了的那一刻。
“阿漓,走——”
她被虛空中一股力量吞噬,她哭喊著不愿和娘親分開,可再怎么哭喊也無能為力,當虛空之門快要關(guān)上時,她看到了劍,燃著青色火焰的長劍……
小女孩兒微閉上眼,溫潤的淚珠剛溢出半合的眼眶,便被她倔強地收了回去。
娘親說過,“阿漓不能哭,我們阿漓是最堅強的?!?p> ……
裴莘漁煮好粥端來,給小女孩兒喂下,然后問她姓甚名誰、家住何處,小女孩兒還是沒有反應(yīng),就像個中風癱瘓的孩子。
裴莘漁倒不覺氣惱,只是想起徐師兄說的這孩子求生的念頭不強,稍稍有些擔心。
她在床臺放了一杯半熱的蜜水,說了句“若是渴了就喝點兒蜜水”,便安靜地來到屋中的雨桐木大桌前,繼續(xù)臨她的劍碑帖。
裴莘漁臨劍碑帖時又換了幾次蜜水,怕那孩子渴了的時候喝不到熱水,但小女孩兒都沒有要喝的意思。裴莘漁也沒管這些,這么小的孩子,渴了餓了應(yīng)該都會叫喚的。
也不知多久,小女孩兒突然掀開被子,撐著瘦削的小身板坐了起來。
裴莘漁忙來到床邊,把放在床尾的一件內(nèi)絨小貂裘給小女孩兒披上,把她微涼的手牽過來握在手心,“怎么了?怎么起來了?”
見小女孩兒不說話,恍然反應(yīng)過來,“哦,要如廁是吧?裴姨領(lǐng)你去軒廁。”
小女孩兒雖未說話,但并未抗拒裴莘漁的牽引。
等二人推開屋門出來,瞧見的是沉郁將昏的天色,和從耳畔呼嘯而過的風雪。
小女孩兒突然停了下來,抬頭看向天空。
冬日里天色早暗,雪云又遮掩了蒼穹,只能瞧見灰蒙蒙一片。
看了一會兒天,小女孩兒又把目光轉(zhuǎn)向景蘭苑庭院東南角的那株漓花樹,癡癡發(fā)呆。
冬月,漓花已經(jīng)開了,傲雪綻放,不懼霜寒。其實待到正月初花瓣落下的時候,若能到北邙郡的漓塬上走一遭,那才是十里妝紅、美不勝收。
裴莘漁的這株漓花老樹,已不知是哪位教習多少年前種下的,雖年年花開,卻已零落不剩幾朵,她住進景蘭苑后,除了新栽幾顆寒竹,倒也沒有斫去這漓樹。
只是不知為何,這顆老樹,引得這小女孩兒駐足觀望。
裴莘漁怕這孩子風寒未盡又生新病,待她看了漓花樹一小會兒,便拉著她去了軒廁,然后又將小女孩兒匆匆領(lǐng)回屋里。
小女孩兒從不抗拒,隨著裴莘漁進屋,躺倒床上,突然一摸自己的左手腕,發(fā)現(xiàn)竟是空的,嗖的一聲坐起,用略帶沙啞的聲音叫喊道,“鈴鐺!鈴鐺!”
裴莘漁驟然反應(yīng)過來,忙把先前放好的鈴鐺取來,塞到小女孩兒手中。
看著這孩子攥著那個發(fā)不出響聲的鈴鐺愣愣發(fā)呆,裴莘漁又把她送進被窩,再把被角曳好,這才輕慢步子,到廚屋準備晚膳。
雖說一驚一乍頗耗心神,但裴莘漁多少放下心來,至少這孩子不是啞女,能說話就好。
晚膳裴莘漁還是熬的紫薯薏米粥,吃過飯沒多久,徐毓升便將煎好的湯藥送來。
裴莘漁先前已經(jīng)魚符傳音,告知徐毓升小女孩兒已經(jīng)醒過來了,其他的便沒再多聊。因而徐毓升一進屋,便問起了小女孩兒的情況,“怎么樣?知道是哪里人氏嗎?”
裴莘漁苦笑一聲,“不怎么講話,就說了鈴鐺兩個字,等過兩日病全好了再說吧?!?p> 徐毓升也沒多講什么,瞧見裴莘漁略帶倦色,便稍顯關(guān)心地叮囑了幾句,“那師妹早點兒歇息,有事就喚我,我隨叫隨到?!闭f完便準備在裴莘漁的應(yīng)諾聲中離開。
裴莘漁突然叫住了他,“師兄,明日你那邊有監(jiān)考嗎?能不能……”
“哦,原本是有的,不過我跟季掌諭說說,明日我還是到你這兒來吧。”見裴莘漁有些欲言又止,似乎心中有幾分歉意,徐毓升忙解釋道,“玄院這次年考是有一個研習醫(yī)道的,不過郭湲的醫(yī)道造詣也不錯,正巧季掌諭也邀了他過去監(jiān)考,我是真沒必要非去不可的?!?p> 明日便是稷宮的年終大考,裴莘漁算是稷宮僅有的主修音律的教習,碰巧黃院那邊有兩個想在音律上求道的學子,黃院掌諭南宮屠也提前相邀,她這邊是不好無故缺席的。
“那就麻煩師兄了?!迸彷窛O感激說道。
送走徐毓升后,裴莘漁給小女孩兒喂了藥湯和蜜水,然后簡單擦了一下她的臉蛋和手腳,換上尋來的通院女童生的心衣,再給她加了床不太厚的絲被。
這樣的冷天,加上這孩子的病沒有痊愈,裴莘漁還不敢給她沐浴。
再接著,裴莘漁點好熏香,瞧著小女孩兒入眠后,這才到側(cè)屋睡下。
夜里丑時,睡得不算太熟的裴莘漁突然被一個聲音驚醒。
“啊——娘!”
再之后是稀里嘩啦的哭喊聲,“娘,你不要阿漓了!娘——”
裴莘漁忙披上衣裳,挑簾進了主屋,坐到床沿,把小女孩兒摟進懷里,“不哭,不哭,阿……阿漓不哭??!裴姨在這兒,裴姨在這兒呢?!?p> 小女孩兒抱著裴莘漁,把腦袋鉆進她懷里嚎啕大哭,“娘親不要阿漓了,不要阿漓了?!?p> “沒事的,有裴姨在,裴姨就是娘親,裴姨就是?!迸彷窛O將小女孩兒緊緊摟住,她沒多問小女孩兒話中的意思,孩子這時候的心神是比較脆弱的,追問太緊怕是會讓她更難受。
裴莘漁突然在想,若是她真有這么個女兒,一定不會讓她這么傷心吧?
一直到小女孩兒哭累了,裴莘漁才合著衣裳,抱著小女孩兒鉆進被窩,然后哼著輕柔的江左船娘們傳唱的《搖舟曲》哄她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