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來想去,公子胡亥覺得還是換下御者給公孫畢比較合適,這也是唯一可以拿得出手的拉攏。
公孫畢微怔,他若所記不差,少公子的御者是中車府令親自安排的,怎么突然就要換了自己?
不過這個橄欖枝,公孫畢還是接下了,少公子為儲,能做其御者,將來也是有大好處的,不失為晉身之資。
對族兄公孫畢釋放出招籠的善意后,公子胡亥便在內侍景夫的引領下前去拜會左丞相李斯。
路上,景夫小心翼翼地說道:“公子,昨夜少府章君遣人贈予褭駣一匹,言之為自禺知所得?!?p> 禺知即是漢朝所說的大月氏,聞言公子胡亥不由得微愣,都言博望侯鑿空西域,可如今還距離百余年呢,難不成秦人就已經與西域有了聯系?
“褭駣何處?”公子胡亥好奇道,已遣人知會過李斯,倒是不好為了一匹馬放了左相鴿子,只得先問問,待得空去看。
“已由廄嗇夫錄籍,暫置于少府處。”景夫匯報道。
歷代王朝多重馬政,而猶秦最甚,畢竟是養(yǎng)馬起家。
“馬者,甲兵之本,國之大用?!?p> 特有專門的立法《廄苑律》,其中“盜馬者死,盜牛者加?!本涂梢娨话摺?p> “也好?!惫雍c點頭,他道:“少府有馬相贈,且與夫人分說,備下回禮,不可使人言胡亥無禮?!?p> “唯?!?p> 作為篡位三人眾之一,李斯盡管身后聲名狼藉,不為人臣,但與趙高相比,無論手段還是野心都要差上許多,且行事也多遵循既有的規(guī)則,如果說趙高是唯恐天下不亂的野心家,那李斯不過就是見風使舵的投機政客,無恥歸無恥,但該有的底線還是存在的。
如果說三人在玩斗地主,那公子胡亥需要的也是拉著李斯斗趙高,畢竟李斯牌面再差也比自己強,沒有王也有對2,好過自己手里的一串電話號碼。
李斯從未想到過他與公子胡亥的再次見面會給自己如此大的壓力,安車內,二人隔案而坐。
“長公子擁兵三十萬于塞上,一聞驚變,旦日間便可達咸陽,屆時胡亥尚有茍且之機,不知君侯如何?”
公子胡亥端坐在李斯的對面,仔細地打量著眼前這位在秦始皇時代被引為肱骨之臣的大秦左丞相。
相比于目的明確,野心勃勃的趙高,向來精通權謀的李斯此時完全是一副垂垂老矣的庸碌樣子,怕是腦海中還在幻想著從龍之功后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無限風光。
“公子何須多慮。”公子胡亥的危言聳聽,李斯一笑了之,分毫不擔憂地說道:“詔書已擬,君臣名分既定,長公子為之奈何?”
“自宗周始百余年來,先君身亡外郡而子嗣以兵罹亂者,可從不為孤例,君侯就沒有過憂慮嗎?”
“公子?!崩钏钩烈髌?,耷拉著松弛地眼皮說道:“或可擬詔上郡,以不孝論罪長公子。”
“此語怕是中車府令言與君侯的吧?”公子胡亥十分不屑地嗤笑一聲,絲毫不留情面地說道:“君侯為我大秦丞相,論以尊貴之身陛下以降朝野無人出耳左右,既是諸公子尚不能與君侯并論,為今又如何俯首聽命于罪人之后?胡亥以為君侯頗不智也?!?p> “公子何意?”李斯詫異的表情難以遮掩,他按在雙膝上的手掌輕顫,不可思議地看著公子胡亥說道:“府令于公子有再造大恩,公子如此做說何其薄情也!”
“君侯高論?!惫雍嵴拼笮Γ^而面色一冷,厲聲質問道:“胡亥也想問問君侯何其薄情也!先君拔擢君侯于閭巷之間引為肱骨,今先君尸骨未寒,君侯便逆命枉上篡改詔書,若論薄情怕是吾不如君侯。”
“公子!”李斯面色鐵青一副要吃人的表情,藏于袖中的手掌緊緊攥握,狠盯著公子胡亥道:“此今言論,公子可有事說與斯?!?p> “君侯為我大秦左相,胡亥雖年少卻為皇帝?!惫雍ヂ龡l斯理地說道:“這萬里江山有君侯輔佐足矣,又何須中官掣肘?!?p> 聞弦琴而知雅意,李斯頓悟,心下了然,少公子這是嫌趙高礙事了。
他看了看面前不過舞象之年的未來皇帝,帶著幾分釋然,李斯開口試問道:“所以,公子有何高論,斯洗耳恭聽?!?p> “咸陽宮許久未有主人。”公子胡亥悠悠地說道:“百官怕是惶惶不能自事,君侯以為呢?”
“公子可是要疾行先回關中?”李斯眉間稍皺,略有沉思地說道:“車馬行程皆由中車府制定,怕是一舉一動瞞不過。”
“旁人或許以為難如登天,然若是君侯肯出面操持,此事不過爾爾?!惫雍サ透┲眢w一字一頓到:“從龍之功君侯也愿分予他人嗎?”
仿佛自從被趙高裹挾著篡改遺詔后,李斯就失去了往日的判斷力,老態(tài)盡顯,力不從心。
“公子要老夫做什么?”李斯沉默半晌開口道。
“不多,兩樣物件而已?!惫雍ヒ恍Φ溃骸敖杏曳皞魑画t書?!?p> “公子?!崩钏拱櫭?,他不解地看向公子胡亥說道:“璽書已下,何須如此急也!”
“君侯倒是穩(wěn)若泰山?!惫雍ズ吡寺曊f道:“陛下遺詔被篡不過府令與君侯一念之間,他日若是再有別念怕是......”
說著,公子胡亥拿起案前的酒爵猛然倒扣在銅制案幾之上咬著牙說道:“另立新君?!?p> 李斯手腳冰涼,他難以置信地看著面前地少公子,底氣不足地反駁道:“軍國大事,豈能兒戲!”
“君侯!”公子胡亥掃了一眼老態(tài)龍鐘的大秦左相,帶著些許威脅道:“這車駕隨行軍士雖多,然左右內侍宮娥才是近身之人,今吾與君侯的性命可都在府令掌控之中,宮變又何須萬馬千軍,一杯鴆酒足以?!?p> “他敢!”李斯怒而拍案,然而卻絲毫沒有嚇到趙胡亥。
“廢立且在一念,天下事還有什么不敢?!鄙珔杻溶蟮睦钏乖诠雍タ磥砜蓺庥挚蓱z,他不由得開口譏諷道道:“君侯真是妄為左相?!?p> “公子若有話煩請直言,又何必一次次地以言語辱及臣下?!崩钏贡还雍ゴ碳さ貏恿苏媾?,他沖冠眥裂地坐直了身子大聲道。
公子胡亥愈發(fā)地淡定了,他靠在憑幾上箕踞地坐著,輕聲細語道:“君侯何須動怒呢?胡亥不過實話實說而已,這儀仗之中早以為趙高所控,若不然詔書豈能輕易篡改?!?p> 李斯沉默,他輕別過頭盡量不與公子胡亥對視,一失足成千古恨,如今的大秦左相已是鑄成大錯悔不當初。
師傅是好口才學生當然也不遑多讓,公子胡亥以指間敲打著案幾,挑眉道:“君侯所求什么?又或者說中車府令許諾君侯什么?”
不待李斯回答,公子胡亥自言自語道:“胡亥猜猜看,若論財帛,君侯可謂富比陶白,若論尊貴,權勢又僅在皇帝之下,依如此看,中車府令怕是給予不了君侯什么了?!?p> 身體向李斯靠了靠,公子胡亥湊近壓低聲音道:“胡亥以為,君侯怕是想著國高比呂齊般與秦同休吧?”
“公子?!?p> 李斯深呼吸了一口氣,怎料剛要說話卻又被公子胡亥截斷了。
“胡亥以為,君侯有二不智。”公子胡亥正色道:“一者,與中官謀事如同與虎謀皮,今可矯詔殺長公子,翌日又怎不能以詔殺君侯呢?二者?!?p> 公子胡亥一頓,看著李斯愈發(fā)蒼白的面容,玩味一笑道:“君侯只想到論親不及蒙氏,又可曾憂慮親不及趙高呢?”
話語字字珠璣,李斯不由得冷汗淋淋,他哆嗦著嘴唇看著公子胡亥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
“胡亥有一謀?!惫雍バ攀牡┑┑卣f道:“或可解君侯之危,又可如君侯所愿?!?p> “斯請公子教之!”
李斯推開案幾,大禮作揖拜道。
廢了好些話終于折服了李斯,公子胡亥心中滿是自得之意,也不去摻扶,而是任由左相行禮。
“其一,關中?!惫雍ザ⒅钏拱l(fā)白的發(fā)髻思索著說出自己的計劃:“煩請君侯遣心腹之人持璽書先行入咸陽,于群臣與諸公子間正式宣讀陛下遺詔,令群臣出函谷以迎車駕。”
“其二,車駕入三川而行,令郡守由引兵接應,接管儀仗宮衛(wèi),至于塞上的兄長,待胡亥繼位之后再徐徐圖之也為時不晚,君臣名分已定,吾家大兄做不出不臣之舉的,璽書既下,吾堂堂正正繼承皇帝之位,又何須行那心虛之事?!?p> “陛下大行,左相御前受命,自為輔政之臣,余事又怎可動君侯分毫?”
李斯此刻完全失去了自辯能力,只能任由公子胡亥牽著鼻子走,他有些茫然地抬起頭問道:“那,中車府令......”
“君侯只需做好分內之事便可,其余的?!惫雍プ孕乓恍Φ溃骸昂プ杂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