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意曬完睡被,也走了過來,身上帶了桃花香。
“公主,莫要喝多了茶,免得吃不下晚飯。方才許大人差人來傳話,說晚上要擺宴,請公主遲些過府?!?p> 容華沒有接話,只是笑著站起身來,把翠意拉近了些。而后閉著眼,聞著翠意身上的味道,陶醉極了。
“翠意,你的體香混著桃花香,好聞極了?!?p> 翠意無奈的笑了笑,而后轉(zhuǎn)身,悄悄收了容華的茶杯,嘴中念叨著。
“我的好公主,翠意知道公主自小愛香,聞著香味就走不動道兒??墒?,現(xiàn)在有了正經(jīng)事,咱們就先不管香不香的事兒了啊。”
“公主,你瞧,這許大人特意設(shè)宴,又指名要公主參加,可是有什么計算?”
容華睜開眼,坐了下來,看沒了茶杯,也不在意,便用手指敲打著桌面,意興闌珊的說道。
“再多的計算又如何?左不過想盡快要個許家血脈??上В娜缫馑惚P打錯了地方。咱們只需要坐山觀虎斗,靜觀其變罷了?!?p> 翠意會了意,臉上有了意味深長的笑容來,她刻意壓低了聲音。
“公主,大婚那夜,王爺厭惡女子,不能行敦倫之禮的消息,早有人傳給了許大人。公主不必憂心,這等黑鍋是斷斷不能由咱們公主背著的。”
“許墨根本不屑于讓本宮背黑鍋。大婚之夜過后,白帕上沒有落紅,可見許墨沒有弄虛作假。本宮被許家看得這樣嚴實,是斷不可能與別的男子有首尾。許松何等聰敏,自然猜到問題出在許墨身上了。”
容華不愛如翠意一般,尊稱許墨為‘王爺’,稱呼許松為‘許大人’。她私下里,從來是直呼其名。
“許松拖著病體,費心布局,甚至不惜給親生獨子下了猛藥,卻仍沒有成事,倒真是可憐了他的一番狠心。”
不過,許墨沒能成事,無意中倒是幫了容華。因容華已不能生育,許墨要是正常男子,一年半載過后,容華仍不能有孕,將成為他們許家的棄子,性命也難保。如今看來,容華倒可以長命一些。
翠意走到容華身邊,理了理她鬢邊的亂發(fā),口中漫不經(jīng)心的答了話。
“知子莫若父,或許就是知道王爺不能成事,許大人才想到下藥?!?p> “其實剛好相反。許松完全不知許墨的心思,他這樣做,反而適得其反。許墨這人,慣會忍耐,為了大計,從來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許松下藥,傷及到許墨,這是許墨斷斷不能容忍的。于是,許墨連落紅都懶得作假,故意忤逆了許松。”
容華不再敲打桌面,而是端端正正坐著,任由翠意整理她的亂發(fā)。翠意聽了容華的話,笑了起來。
“許家父子倒也奇怪,離心離德,倒撐起了一個許家?!?p> “翠意,你可覺得許家父子之間有些怪異?每回咱們?nèi)ピS府吃飯,十有八九見不著許墨。就算兩父子見了面,還總是劍拔弩張的樣子?!?p> 翠意理完了亂發(fā),又開始整理起容華的衣物起來,總歸是閑不住。
“翠意倒沒發(fā)覺什么怪異。王爺心疼‘月苑’那位,平時都是去‘月苑’那邊用飯的,所以才總不見他。至于王爺與許大人見面,從來都是恭恭敬敬的,并無半分逾矩啊?!?p> 容華搖了搖頭,用手輕拍著翠意的手,別有深意的說道。
“翠意,你以后去許府的時候,多留心看看,特別是許墨與許松見面之時。等到那時候,你再細品,便知我說得對不對了?!?p> “翠意知道了。公主,快起身吧。翠意要為你準備赴宴的衣物了,許府所有的人都要參加,包括‘月苑’那位,咱們可不能被他搶了風頭?!?p> 翠意扶起了容華,又把茶盤點心收了,跟在容華身后。容華有些無奈,翠意總是愛計較江流石,明明素未謀面,卻已對江流石抱有敵意。
江流石又做錯了什么?只不過身份低賤,憑借美貌謀了個生計,還要處處受制于人,仰人鼻息,與容華處境一般,俱是可憐人罷了。
夜色如墨。
整個許府沉入夜色中,隱隱綽綽的廣闊恢弘,更加震撼人心。
容華入了廁,出來后,卻不見服侍的婢女。翠意有旁的事,因知容華一向不喜人多,她便只遣了兩個近身婢女服侍容華。
容華到了許府,因中午茶水飲多了些,便想要如廁。于是,便吩咐兩個近身婢女在外面候著。哪里知道,出來后,婢女卻無影無蹤。
只可憐容華,被翠意著意隆重打扮了些,身上的首飾玉石,多不勝數(shù),一走便叮咚作響,把個容華嚇得要死。
如今婢女不見了,容華孤身一人,又這樣財大氣粗,要是路上碰著人,一時起了歹心,那可要成了冤死鬼了。想到此處,容華趕緊把所有值錢首飾收了起來,走路時便沒了聲響。
但是,縱使如此,容華仍舊辛苦。因翠意出生青樓,極愛花紅翠綠,為了讓容華艷壓群芳,大紅大綠的顏色使勁兒往容華身上招呼。
因此,容華頭飾臃重,正紅色的錦袍層層疊疊,拖拽在地上,行路極不方便。無奈,容華只能抱著錦袍,慢慢摸索認路。
不知走了多久,才聽得前面似有人聲。容華心下稍安,定睛向前瞧去,前方有些瑩白的光澤,暈暈晃晃,狀似月光,容華想要一探究竟,便行得快了些。
走得近了,才發(fā)現(xiàn)是白玉砌成的階梯,那光便是白玉發(fā)出來的。而且,容華發(fā)現(xiàn),剛才聽見的不是人聲,而是一段戲腔。原來,有人在唱戲呢。
容華繼續(xù)向前走,便見白玉階梯兩旁也種了桃花。那些桃樹,被白玉發(fā)出的瑩白光澤這么一照,顯得枝枝可愛。
再往前走,便俱是松竹,大概有千余株,長短大小不齊。竹林中,總有飄渺的戲腔傳來,幽幽怨怨,纏綿動人。容華實在聽不真切,便加快腳步,離得近一些,隱約間聽清了一句。
“我...愛...他...桃花...為面,筍..生成...十指...纖纖?!?p> 容華不愛聽戲,總覺得吱吱呀呀,不甚好聽。卻不想偶然聽得的這一句,雖不解其意,入耳卻妙不可言,韻味悠長。
容華越發(fā)有了興味,急急向前走著,想去尋這唱戲人,又不想打攪他,便特意放輕了步子。
“我愛他春山淡淡柳拖煙,我愛他清俊一雙秋波眼?!?p> 想來是離唱戲人近了,容華能把戲文聽得清楚明白了。這聲音實在風韻有致,讓人愛不夠,像似從中憑空長出了鉤子,勾纏得人神魂顛倒。
容華仔細地聽聲辯位,敲定了唱戲人的位子后,便貓著身子,輕扒開面前的松竹葉子,悄悄向前望去。
面前有處空地,四周都圍著松竹,松竹上掛了幾個紅燈籠,周遭的一切,都被燈光披上了光紗,美不勝收,叫人如癡如醉。
燈下有個男子,一身紅衣,一手拿了桃花枝遮面,一手甩著長袖起舞,身段絕妙,如凌波仙子破水而出。
突然,男子拿開桃花枝,向空中一擲,長袖隨之擺動,如輕煙飄渺。他看向前方,眼波所過之處,魅惑妖媚。
他垂下長袖,神情凄怨,又微啟朱唇,低低唱了起來。
“恩深如海,輕重似山,佳期非偶,離別最難?!?p> 容華這才看清男子的容貌,當場驚得一動不動,甚至,不由自主的放慢了呼吸,生怕驚動了眼前的男子。
那男子黑發(fā)沒有束起,輕輕垂在兩側(cè),隨著他的動作微微擺動。細長的眉眼,狀如狐貍,一向下看,就眉眼彎彎,汪成一壺月,可這月又不全是皎潔,像偷喝了酒,成了一彎醉月,一顰一動皆是風情。
此時,一陣微風吹過,松竹微動,迷迷蒙蒙如人間仙境。
那男子甩起了長袖,雪膚照人,黑發(fā)紅衣,唇如丹朱,戲腔又如泣如訴,實在不似人間物,妖殊艷麗至極,當屬天地間第一妖仙。
這等勾魂奪魄,世人皆要被魅惑。容華俗世之人,自不能幸免,被驚得紋絲不動,實屬正常不過。
容華想,人間當無此殊麗,非妖即狐。她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口中怔怔的出了聲。
“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艷獨絕,世無其二?!?p> 那男子聽得人聲,忙停了下來,隨即梭巡了一圈,便瞧見了容華。他向容華投去了疑惑的一瞥,見容華癡迷的神色,也不覺得奇怪,顯然是見慣了的。
容華以為男子覺得被冒犯,連忙極力隱去癡迷的神色,并整理了衣冠,端端正正的站著,語氣真摯,贊了一句。
“美哉少年!”
那男子見容華誤解了自己的意思,哭笑不得。他收了唱戲的姿勢,把掉落的桃花枝撿了起來,向容華問道。
“天色漸晚,你一個姑娘家,怎么孤身一人到這里來了?”
那聲音娓娓動聽,實在美妙,容華喜愛極了,就是連續(xù)聽上個十天十夜,也不會嫌膩味。
“我本來是與人同行,不料中途走散,便迷了路?!?p> 容華被美色所惑,倒說了實話,也沒顧得上想對方是個男子,他們孤男寡女,且她又嫁了人,瓜田李下,欠缺妥當了。
“迷路?姑娘不是許府中人嗎?你且走出來看看,松竹茂密,擋住了你?!?p> 男子把桃花枝拿著,輕輕搖動,桃花瓣翩然而落,煞是好看。容華看出來男子沒有惡意,便沒有遲疑,慢慢走了出來。
待男子看清了容華,不由得一愣,隨后輕笑了起來。這一笑,讓容華知道,居然也有男人當?shù)闷痫L情萬種四個字。
“原來是姑娘啊?!?p> 容華有些疑惑,不由得走得近了些,卻聞得男子身上一股異香,似花香,又不全似花香。此時,容華心中怕被識破了身份,本應立即試探,但她實在愛香,便先深嗅了一口香,才發(fā)了問。
“公子認識我?”
“清明那天,姑娘作男子打扮游春??上?,不小心作了女兒嬌態(tài),用扇子去吹落桃花,叫人一眼便瞧出是女兒身?!?p> 男子仍舊笑著,看手上的桃花枝禿了些,便扔了去。一扔一擲之間,長袖晃動,身上異香更甚,卻又不同剛才的香味。
容華愛香成癡,此刻聞得好香,香癮一時發(fā)作,實在忍不住,便問了一句。
“江公子,可熏了什么香?”
男子有些驚疑,顯然未料到容華識破了自己的身份。他臉上閃過一絲窘迫,顯然,他并不愿人家知曉他的身份。
他收了輕笑,換上了無懈可擊的笑臉來,妖媚艷麗,卻顯得虛假。
“我并未熏香,只是生來便有異香,一日之中,時刻變化,約莫有百種香氣?!?p> 容華驚詫異常,此種神奇,得天造化,十分難得。她容華有緣得見,也不枉此生了。
“姑娘可知道我是誰?”
男子笑容似刻進了嘴角,容色更加動人。
容華聽他發(fā)問,不疑有他,開口回答道。
“天下誰人不識江流石?不但是天下第一美人,亦是天下第一名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