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偶然

　　“惡……”

　　一時的自我感動，沒想到把自己逼到了這個地步，沙久耶心想。

　　沒有多想就吃下的拉面現(xiàn)在成了她的最大麻煩，許久不在外吃飯的她已經(jīng)忘了豚骨拉面是多么葷腥的食物，恰好與她現(xiàn)在的身體狀態(tài)極為不合。

　　“有種腸胃要壞掉的感覺?！?p>　　“噗?！?p>　　“等等，你笑了？”

　　“沒有?！迸R夢矢口否認，他還要扮演高冷人設(shè)呢。雖然這事本身稱不上多么重要，但他也沒必要放棄。

　　“話說，需要我?guī)兔?？?p>　　沙久耶用已經(jīng)有些模糊的眼睛瞪了他一陣，搖搖頭。

　　真是個固執(zhí)的孩子。

　　一番休養(yǎng)后的少女終于又踏上路途，只是更緊了緊身上的大衣。臨夢不緊不慢綴在她身后，懶散地騰空飄行，衣擺張揚模糊了身體的輪廓恰似她不定形的影子。所幸沙久耶的目標(biāo)離這里不遠，正是步行可以走到的距離。

　　“話說，你就沒什么想問我的？”

　　即使聽了這話，少女也沒什么反應(yīng)，只是苦笑幾聲。

　　“好奇心……我自然也是有的。知道么，”她突然轉(zhuǎn)身，漆黑眸子深不見底?！霸谟龅侥愕哪翘焱砩希冶緛硎谴蛩懔藬嗟?。”

　　她瞇起眼睛。

　　“從這個角度說，你可是我的大恩人呢。”

　　對話內(nèi)容很好，如果可以忽略那種半死不活的語氣就更好了。

　　臨夢自然知道，實際上他也正是利用了沙久耶那時的心理狀態(tài)埋下種子以備日后利用。不過當(dāng)面被揭穿的感覺依然很不好，臨夢只能寄希望于隨著歷練能夠慢慢適應(yīng)。

　　沒有相匹配心態(tài)的力量是危險的，磨練心態(tài)，這正是他不惜拖慢進度也要親身參與沙久耶方面布置的原因。他不想把世界攪得天翻地覆再后悔。

　　“但是我問不出什么問題……也許是因為這顆心中的火，”她伸手用力按向胸口，寒風(fēng)中泛白的手指顯得格外纖細，仿佛稍一差錯指骨就會綻裂而出。

　　“早就燃盡，只剩些灰燼了吧?！?p>　　“哈哈。”

　　自從留意她以來，臨夢第一次見到沙久耶展顏一笑；當(dāng)她閉上眼睛時，那笑顏間的明媚一瞬竟?fàn)N若暖陽?？杀犻_的眼中還是了無生趣。那是苦澀的笑容。

　　只是苦笑幾聲。

　　臨夢眼中黯然，不愿承認自己剛才有些許動搖。一切正如他所料，如皆神沙久耶這般境遇的人物幾乎是無藥可救，正適合作為布局中“必要的犧牲”。自己對她并無虧欠，只要給她一點點希望，然后引導(dǎo)之即可。

　　沒錯……自己甚至沒有救她的能力。盡管自稱為神，但他的超凡能力還很弱小，改造自然，捏造生命……僅僅如此又能怎樣？他又不是摩里亞娜提到過的心靈術(shù)士，沒有拯救人心的力量。

　　想些好事吧。比如，即使有之前所說的原因，臨夢也發(fā)現(xiàn)沙久耶明顯的定力超群。這一點真不錯，看來自己很有看人的眼光。

　　“喔?！笨匆娪孀邅淼囊粚δ信尘靡粫r有些困惑。臨夢也定睛看去，他們都身穿黑色大衣，看上去就像……兩塊黑板成精？總之衣品實在有限。不過，沙久耶穿上這種通常是男性款式的衣服卻絲毫不顯奇怪，應(yīng)該是氣質(zhì)的緣故。

　　沙久耶隱晦地打量了他一眼，與臨夢拉開了距離。為什么要看我……等等，為了省事自己也穿的是黑色長風(fēng)衣。

　　“惡心?！?p>　　……說什么已經(jīng)燃盡了，你這不是還相當(dāng)有活力么！

　　“哈哈哈，惡心！被說了惡心啊，齊臨夢，你這次歷練不是相當(dāng)成功嗎？”

　　“摩里亞娜，我再警告一次。如果下次你還嘲笑我，我將會很遺憾地有一個月沒法聽到你的聲音了。”

　　張狂的笑聲一滯，隨即反駁：“本小姐才沒嘲笑你，笑起來是因為這本書而已。”

　　臨夢打量了一眼摩里亞娜捧著的書，《物理化學(xué)》，呵。

　　倒不是說他天生天狗，在這種占盡優(yōu)勢的情況下還要任由這個連句好話都不會說的魔鬼騎在自己頭上。只是自從成為神明后臨夢的生活重心完全放在了如何提升信仰之力上，這種隱秘的事他根本無法和任何人交流，多少會覺得……寂寞。摩里亞娜作為一個有個性的談話者，可比單純一個言聽計從的仆從強多了。物盡其用而已。

　　沒錯，物盡其用，此刻摩里亞娜在自己眼中已經(jīng)完全是一個“物件”了。

　　傳說中魔鬼的智慧和優(yōu)雅似乎完全沒在這位大小姐身上體現(xiàn)（除了外貌，但臨夢知道魔鬼的外貌類似障眼法），倒是魔鬼的傲慢和貪婪有十足的體現(xiàn)。對于這種“超凡者前輩”（自稱），即使他想尊重也很困難。

　　“接下來就別讀書了，摩里亞娜。給我去監(jiān)視鏡像之書，把發(fā)生的事都記下來，直到我叫你停為止。”

　　“欸……”摩里亞娜滿臉不情愿，酒紅色眼睛中寫滿了無聊，但還是第一時間打開了鏡像之書。畢竟她根本無力反抗臨夢的命令。

　　不過她還可以在口頭上稍作掙扎：“話說齊臨夢，你不會是心軟了吧？嘖嘖，對親眼見到的人就心軟，之前被撕成碎片的那些特警可真是死不瞑目啊?！?p>　　“特警是軍人，東瀛的軍人死不足惜，和她怎么能混為一談。皆神沙久耶有她自己要扮演的角色，我沒有改變那個計劃的想法?！?p>　　臨夢嘗試著對“歲月?！钡纳眢w進行微調(diào)，可沒兩下左臂就爆成一團血霧，只能郁悶地接下去：

　　“何況，你聽說過‘君子遠庖廚’嗎？”

　　“是你們世界的典故吧？怎么可能聽說過……不如說！”摩里亞娜眼睛沒有離開鏡像之書，左手卻握拳狠狠砸在《物理化學(xué)》上，“你也沒給我聽說這些的機會好吧！雖說只是打發(fā)時間，可你找來的都是什么書？”

　　“是課本哦?！蔽业摹?p>　　“……這也太無聊了。話說，本小姐就是剛從圖書館里出來散心的?。【弄z之主啊，為什么我會遇到這種事……”

　　“沒辦法，為了不引起外界的注意，只能給你看這些了。委屈一下吧?！?p>　　“不不不，說真的，你家明明還有很多小說吧？還有網(wǎng)絡(luò)、電腦那些東西，隨便來一個都比這些好吧？”

　　“……摩里亞娜，當(dāng)面揭穿別人是很不禮貌的。你還想要別的懲罰嗎？”

　　好吧，終于徹底安靜了。

　　臨夢開始喃喃自語。

　　“所謂君子遠庖廚，是古代的君王見到即將被獻祭的牛流出眼淚，心中傷感，下令換成羊來獻祭。大臣們對這種偽善不以為然，但在場的賢人卻說：

　　‘對于眼前的悲劇抱有憐憫，這正是有善心的表現(xiàn)。雖然這一次王的善舉沒有結(jié)果，長遠來看卻一定是好事。所謂君子要遠離宰殺烹飪牲畜的地方，也是同理啊?！?p>　　摩里亞娜驀地看向他，臨夢從她的神情中少有地看出了一絲煩躁。

　　“如果真的想當(dāng)君子，吃素不就好了。”

　　“什么都想到卻什么都不做，這種人的靈魂——不值一文?！?p>　　她為之一哂。

　　“是么？我倒是覺得賢者點出了人心的一部分真相，還是有意義的。比如我自己現(xiàn)在就面臨這種情況，從感性上看我確實有些憐憫她……但是?！?p>　　想到那個狹窄的山洞，齊臨夢搖搖頭。

　　“我必須克服這個想法。一直以來，眾人都只能隨波逐流，世界從未真正的改變過。如今既然看到了一點希望，就不該繼續(xù)隨波逐流才是?！?p>　　“我要化作磐石?！痹捯粢宦?，臨夢才意識到“磐石”在圣經(jīng)中往往指代上帝或者信仰。摩里亞娜的種族名雖然只是意譯，世界本身不同，可她會不會對這個詞有所反應(yīng)？

　　并沒有什么反應(yīng)。

　　只是埋頭書卷中的她，悄悄地，悄悄地露出獰笑：

　　【有趣?！?p>　　雪白的尖銳的三角形利齒，映襯瞳孔中狂熱的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