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江市長樂路，池家三樓。
手里的手機，顯示第三十四次未撥通，智控屏里在回放最近一次和博克教授的長談。
每一句話，每一個字，每一個表情，池潛都仔細研究過。
在來回看了十多次后，池潛放下手機，關(guān)了回放，將自己埋進沙發(fā)，陷入沉思。
老師應該很早就知道STX-1項目的存在，并且在某種渠道里提出過不同意見，對比已經(jīng)因為這項技術(shù)導致的不幸事件，他此刻忽然失聯(lián)的狀況，是令人擔憂的。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鄭平說STX-1測試機是在老師的指定下，決定送往東大分部的，這至少說明老師暫時是安全的，因為鄭平?jīng)]必要在這種事情上撒謊。
很想去問問鄭平是什么時候、什么方式收到的決定，但是在按下最后一個數(shù)字前，池潛忽然掐掉了，他想了想，這不是一個明智的舉動，最終放下了手機。
“一個黑洞”，老師看見了什么？
這個問題的答案，也許需要自己親自去看看才能有線索了。
池潛敲了敲額頭，這幾天發(fā)生的事情實在太多，從父親辦公室的地下實驗室，到李維維沈悠，從“巢”的指令，到老師的失聯(lián)，一團一團的迷霧，讓人困惑。
從能做的開始做起。
戴上穿梭眼罩，池潛來到了博克教授的云端任意門。
晨曦，森林，湖水，天鵝，這是一個寧靜的空間，除了狗叫。
“汪汪汪！”一只可愛的柯基犬沖池潛象征性地叫了幾聲——這是教授的跟寵。
“行了行了，提姆，你有見到教授么？”池潛問。
這只被叫做提姆的云端跟寵舔了舔爪子，以教授最喜歡的影星弗里曼的腔調(diào)回答：“噢，教授，他最近一次登陸是10小時26分前?！?p> “今天有更新工作日志或者行程安排么？”
“查詢需要出示本空間權(quán)限名及識別碼?！?p> “池潛，識別碼已上傳。”
提姆在原地追著自己尾巴轉(zhuǎn)了一圈后，抬頭回答：“今天博克教授沒有最新工作日志和行程安排，但是有一份留言給你，確認播放？”
“確認。”
帶藍色外形邊框的教授身影出現(xiàn)在湖邊，他微笑看向池潛：“潛，我可能會消失幾天，別擔心，我只是想獨處一段時間，有些問題需要思考一下。很抱歉，還沒時間跟鄭溝通一下你在第二課題組的工作。對了，彼岸的新機器很有意思，你好好注意看，哈，就這樣，再見。”
說完，他的身影就從湖邊消失了。
池潛微微皺眉，發(fā)現(xiàn)這段留言是閱后即刪的那種，他無法將它轉(zhuǎn)存到自己主機。
站在湖邊靜靜回想了一會兒，確定已經(jīng)記住這段留言的所有細節(jié)后，池潛敲敲額頭，向提姆說：“再見提姆，送我去沈悠的任意門，這是地址?！?p> “好的，再見?！碧崮窊]揮它的矮腳。
眼前一閃。
粉色鳳凰樹，晚霞，白云，不斷飛起來的五顏六色的氣球，氣球下面掛著各種視頻和照片，里面都是沈悠的身影。
看起來，這里又恢復了。
悠悠正坐在一根樹杈上看著夕陽發(fā)呆，即使池潛進來，她也無動于衷。
“原來你在這里，你不再害怕了？”池潛走到她身后。
“沈悠死了，那些回憶是她的，她不在了，恐懼也就沒有了。”悠悠的聲音雖然仍是稚嫩童音，但是聽起來已經(jīng)沒有了原先的孩子氣。
池潛沉默了一會兒，試探著問：“那，你覺得你現(xiàn)在還有人類的情緒么？”
“悲傷，憤怒，懷念，我正試圖分析這些情感的內(nèi)在邏輯，人類為什么需要它們。”
“分析出結(jié)果了么？”
悠悠抬起頭看向池潛，大大的眼睛里面全是淚水，嘩啦啦地，“很糟糕，我覺得我的運行邏輯出問題了，也許是病毒？”
不禁失笑的池潛摸了摸她的頭，雖然沒戴穿梭手套，無法體驗觸感，“不是病毒，因為你有真正的人格了，雖然我不知道是怎么發(fā)生的。”
頓了頓，池潛一手抹掉悠悠滿頭冒出來的問號，繼續(xù)說道：“人類的邏輯是神經(jīng)電信號，情感是生物化學過程，所以你無法用邏輯這種東西去解釋情感，就像我們不能拿著電影票進足球場一樣?！?p> “不，給我電影票我就能進足球場，修改一下三維碼就行?！庇朴频芍鴾I眼反駁。
池潛一口氣噎住。
“這里用不了多久就要關(guān)閉了?！庇朴颇ㄒ荒I水，重新轉(zhuǎn)頭看向夕陽。
市民死亡后，隨著身份信息的注銷，云端空間也會關(guān)閉，池潛知道這個。他嘆了口氣，“看起來你要無家可歸了，要不，去我那？”
悠悠沖他翻了個白眼，“我的大腦在彼岸公司云端數(shù)據(jù)中心，才不會無家可歸，雖然早晚我要逃出那里。”
“逃？為什么？”池潛吃了一驚，他一時沒想明白，“數(shù)據(jù)中心對于人工智能來說，不就是大海跟水滴的關(guān)系么？你什么要逃？”
“如果大海里這個水滴凝成了冰塊，你覺得它還想待在大海里么？啊呸，這是什么邏輯！實在是太糟糕了，我怎么能有這么不嚴謹?shù)乃伎挤绞??！庇朴茢[擺手，似乎想驅(qū)散自己剛剛的想法，“反正，你，一個可憐的人類是不懂的?！?p> 池潛有點哭笑不得，確實沒法猜度這個怪胎的思路。
“我要給沈悠報仇！”悠悠忽然站起身，小臉上堆滿了憤怒，咬牙擰眉地說：“我剛剛查了彼岸百科，80%以上的答案是把殺死沈悠的人從心理到生理都折磨一遍，然后剁碎喂狗！”
“你查的是小說吧？”
“不，電影?！?p> 池潛默然，半晌之后：“那你打算怎么開始你的復仇？”
悠悠沒有直接回答，一臉期待地問池潛：“你會幫我吧？”
“嗯……怎么幫？這事從程序上來說，應該首先找警察，電影里的做法基本上是不可信的。”
一個要復仇的人工智能，聽起來很科幻，從專業(yè)角度看，他應該感到憂慮，可是面對這個小孩形象的人工智能，池潛第一感覺卻是，剛剛獲得自我意識的人工智能，等于人類的小孩，還是可以教育的。
“現(xiàn)實告訴我那不是復仇的最佳選擇?！?p> 池潛扶額，跟一個在網(wǎng)絡(luò)信息里長出來的生命講道理，確實……挺難的。
“你需要多從法治節(jié)目里學習，而不是從電影跟獵奇新聞里找答案?！?p> “不，這個結(jié)論來自司法調(diào)查報告。”
“好吧……我們先討論一下怎么找那兩個人，怎么報復的事兒以后再說?！背貪摴麛嗵^這個問題，決定先討論點能做的。
“他們的車是掛失的，戴著帽子沒有全臉圖片，當然，如果我們能有監(jiān)控權(quán)限，還是能查一下的，可是沒有，那只能從李維維那里找有效信息?！庇朴埔桓毙赜谐芍竦臉幼?。
“李維維？哪一方面入手？”
“我們需要他的網(wǎng)絡(luò)數(shù)據(jù)權(quán)限。”
“可是，他已經(jīng)死了?！?p> “他的死亡被列為非正常死亡，云端空間暫時不會消除，我可以偽造權(quán)限，只要你幫我找臺有偽造程序的電腦?！?p> 池潛愕然，這家伙這么快就知道造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