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清風拂過,寂靜無聲。
此山無名,亂石嶙峋。連沙土都少有,更毋寧說奇樹名花。
燕蘅靜靜立在一塊山石之上,腰上橫著一把長劍。
她笑問:“你敢殺我?”
那人沒有說話,只是長劍又向她靠近一點。
燕蘅仍然笑著:“白苑,經(jīng)年未見,如此行事不覺得傷人情面嗎?”
喚作白苑的人卻沒有搭話,南黎國師個個都是狡猾的,絕非他一介凡夫俗子所能比擬。一旦錯過這個機會,他便沒有了殺她的能力。而他在這樣一個情況下,也無法殺了燕蘅。
他沒有這個本事!
燕蘅絲毫不在意越來越逼近的危險,自顧自地說:“讓我想想,能引起白小將軍作出如此行徑的,莫非是將軍麾下的白阮?”
提起白阮,白苑的呼吸都急促了幾分,腦中一片空白,幾乎立刻就要燕蘅的命。
但他沒有這么做,不是因為顧念舊情,而是因為他的僵硬。
他甚至不知燕蘅是何時動的手,他是何時著的道。
白家人擅長蠱術,他雖然是白家的旁支,卻也從小耳濡目染,一般的蠱術根本傷不了他。白少桓從不用此道害人,燕蘅更是沒有得到過白家的正統(tǒng)修習。也正因此,他忘了南黎國師的蠱術,忘了得罪了國師的下場。
等到他終于意識到自己的處境時,整個人已經(jīng)僵硬在麻木中,動彈不得。
燕蘅輕輕掀起他的斗笠,取出一顆夜明珠,看清了那張俊秀的容顏。
她笑:“我離開時,小將軍還是意氣風發(fā),惹得多少閨中女兒一廂春夢。不過幾年,竟也落得如此下場!”
白苑沉默不語,燕蘅沒有允許他說話。
燕蘅說:“白阮死在了白家人的內(nèi)斗里,死在了你那嫡親姑母的貪欲之下,你卻在為那些人賣命,白苑,我似乎越來越不懂你了”
白苑終于開口了,其實即使燕蘅沒有下蠱,他也很久很沒有說話了。聲音粗糲而沙啞,與外表壓根不搭。
他說:“白阮在哪?”
燕蘅笑了笑:“我為什么要告訴你?”
月光慘白,遠方傳來一兩聲夜貓子的凄厲叫聲。白苑說:“大人”
燕蘅啞然失笑:“白苑??!”
十日后,燕蘅出現(xiàn)在了邊陲的小鎮(zhèn),手里握著一枝木棉。仍是漆黑夜色,燕蘅身上披著黑色大氅,她的另一只手縮在袖子里,梨聲提著琉璃宮燈,在前面開路。
前面是一布衣婦人,懷里抱著一個孩子。
那婦人走得越來越快,最后乃至于奔跑起來,但她無論跑出多遠,都能聽見燕蘅不緊不慢的腳步聲,穩(wěn)穩(wěn)地落進心里。
婦人轉過身來,向燕蘅跪了下來,哀求道:“請姑娘放我母子二人一條生路罷”
燕蘅道:“再不去投胎,你就要死了”
婦人哀哭道:“奴家死不足惜,只是可憐了我這孩兒,若是沒有家傳佛珠,又怎么能安然轉世,只可恨那負心漢,為了新歡不惜害死我母子,連家傳佛珠也被奪走,奴家無用,姑娘能否救救我兒”
燕蘅輕輕笑道:“你可知對我玩弄心機是何下場?”
只那樣一句話,讓女鬼徹底沒了力氣。
燕蘅俯下身,將婦人懷里的孩子抱了過來。她一點也不會抱孩子,動作十分的僵硬。但她很溫柔地念著什么,不多時,孩子的身上閃過一道金光,就在那一瞬間,孩子哭了出來。
孩子的哭聲越來越大,金光越來越盛,直至那孩子完全被籠罩住,逐漸透明,最后消失不見。婦人先是驚愕,隨后大喜,跪在地上連連叩頭。
燕蘅說:“我不為難你,你走吧!”
婦人猶豫一會,跪著說:“姑娘大恩大德,奴家永世難忘,愿為姑娘當牛做馬,償還姑娘恩情”
燕蘅:“不需要你當牛做馬,趕緊走,別來煩我”
婦人道:“奴家還有一事相求,那負心漢害我淪落至此,奴家定要討個公道”
燕蘅:“那是你的事,與我無關,日后陰司拿人問罪,莫提我半個字”
婦人消失了,梨聲提著燈守在燕蘅旁邊,看著婦人離開,問:“姑娘素來不愛管閑事,怎得如今卻能結個善緣?”
燕蘅說:“今天心情好,就當積德了”
梨聲笑道:“姑娘和以前不一樣了”
燕蘅頗感興趣地抬頭,問:“怎么不一樣了?”
梨聲注視著燕蘅,認真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但姑娘這樣更好了”
燕蘅啞然失笑:“那也好”
遠處氣息涌動,燕蘅揮了揮手,梨聲將宮燈交給燕蘅,自己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燕蘅瞇著眼,看清了那徐徐走來的青年。那青年生了副好相貌,白日覺得冷硬,現(xiàn)在琉璃宮燈一照,便顯得清俊柔和。
燕蘅打了個招呼:“好久不見啊,季師兄”
季遙微微一頓,走上前去,聲音不悲不喜:“果真是許久未見,阿蘅你卻是有些飄了”
燕蘅笑道:“師兄怎么也來了南黎,是要游山玩水,還是降妖除魔?”
季遙輕輕搖頭:“我來找你回去”
燕蘅:“掌門命令?”
季遙一怔:“不是”
燕蘅:“那我不回去”
季遙眉頭皺起,說:“阿蘅聽話”
燕蘅冷道:“季師兄不妨好好回憶,師尊閉關前可曾下令燕蘅不得離開昆元半步?”
季遙無話可說,說到底,不過是擔心使然。
燕蘅說:“師兄慢走,燕蘅不送了”
季遙不動。
燕蘅不理他,自顧自地向前走,季遙卻跟著她。燕蘅回過頭來,困惑道:“師兄為何跟著我?”
季遙道:“師尊閉關前將你交給我,我便擔起這個責任,你既然不回去,我便跟著你,何時想走了,何時一起回去”
燕蘅無奈道:“師兄你何苦趟我這渾水”
季遙將她手里的燈接過來,問:“你要去哪里?”
燕蘅指了一個方向,那是她之前住過的一家客棧。
一路無話!
到了客棧,梨聲早已等候在那里,接過宮燈,又解下燕蘅的大氅,道:“熱水已經(jīng)打好了,姑娘去歇著吧,奴來安排季公子”
季遙看梨聲給自己安排被褥,阻止道:“不必了,多謝姑娘,季某不需這些”
梨聲笑笑,向季遙一禮,安然退下。
季遙看向燕蘅房間的方向,心里有些詫異。縱然這個師妹天賦過人,卻還是早早睡下。他自問天資不弱于師妹,卻還在徹夜打坐。
他覺得哪里不對,卻也說不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