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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為嫁

一心不愿成佛,不念彌陀般若波羅

山河為嫁 鯨與南風 3201 2019-11-17 20:23:15

  虎子聽了這話,眉頭都沒動一下,跟他主子一模一樣,只說,“郡主,細作抓著了,公子請您過去看看?!?p>  抓著了便抓著了吧,楚倨良自己處置了便是,料想他和大將軍的愛恨情仇,豈是她能摻一手的,她看著地上的虎子,忽然問道,“你有沒有聽說過寵物越養(yǎng)得久越像主人?”

  虎子大約聽得出是罵人的,卻偏偏搖了搖頭道,“奴才不曾聽過?!?p>  罵都罵不出意味兒來,白楚一躍下了地,吩咐似云給她更衣、梳妝,虎子便退到外頭等。

  他讓她去便去吧,反正這府里頭太醫(yī)不讓這不讓那的,憋得她心口發(fā)悶,正好趁著這個機會出去走走,她也不介意再去給大將軍這把火再添一碗油。

  穿戴好了出門,卻見門外停了一輛青布氈轎。

  “公子說郡主舊疾未愈,應當少動彈,特地使了轎子來給郡主代步?!?p>  虎子在旁邊笑得越討好,白楚看得就越厭煩,楚倨良就是個變態(tài)控制狂。

  白楚沒法,也只得上了轎,轎子一路往城郊走去,竟不是在公子府嗎?白楚揭了轎簾看人煙越來越少,不由得感到奇怪。

  轎子一路到了郊外,除了自己一行幾個人外,看不到半點人跡。這是楚倨良私設的地牢,白楚記得這個地方,關過許多他覺得該死的人??墒谴髮④娷娡€在,公子竟然不顧他的情面把珥陵關在了這種地方?

  白楚熟悉楚倨良,他既把人關在了這里,就是暴露了自己私設牢獄,斷斷是不會再放出去的。白楚以為,珥陵犯事,楚倨良應該只是小懲大誡一番,沒想到竟然下了如此狠手,這不該是他的作風啊,更奇怪的是,大將軍竟然一點動作都沒有,難不成獨子是這樣好舍棄的?

  “郡主進去吧。”那邊虎子已經開了地牢機關,來揭簾對白楚道。

  “你不隨我一同進去嗎?”白楚問道。

  “公子說,郡主和里頭的人必定有很多話說,叫我們都在外頭等著,一個都不許進去?!?p>  我和他能有什么話說?白楚越發(fā)疑惑了。

  瞧了瞧虎子笑得謙恭、虛偽的臉,又瞧了瞧幾個轎夫,還是從那一米見方大小的入口走了進去。

  地牢很深,里頭是長長的一條冗道,數(shù)十步臺階,雖然做了通氣的口,依舊讓人覺得沉悶。白楚一步步往下走便聞著里頭的氣味越發(fā)難受,黑漆漆的一條狹窄通道,便讓人覺得心頭一塊石頭壓下,沉重得很。

  終于走到底下,一塊空曠密室,隔一兩步便有燈火,才算有了光亮。

  白楚見到前頭絞架上掛著一個血淋淋的身影,如一塊爛肉一般。

  “轟”地一聲,腦子中有一個聲音炸開,她下意識退后了幾步,伸手想找一個憑借,可是這里除了銅墻鐵壁哪有還其他,尋了半天才回過神來。

  “怎。。。怎么會?怎么會是你?”

  十步開外的人只有一只手銬在絞架上,另一只手掌被齊齊砍斷,露出血淋淋的斷面,無力垂下。聽到這聲音她忽然抬起頭來,她左眼空蕩蕩的,只有一條血跡順臉長長地逶迤流下,一邊耳朵還插了鋼釘,右眼也被血水糊住,幾乎目不視物,數(shù)日來的疼痛和折磨,她耳朵里一直“嗡嗡”地響,聽東西也模糊,但她還是認出了白楚的聲音。

  “你來了?!彼堕_一個笑容,干裂的嘴唇帶動著一層血痂,笑容的幾顆牙齒也沒了,看起來隔外可怕,聲音至沙至啞,像是從胸腔里擠出幾縷沉悶的空氣。

  那個明眸皓齒、傾國傾城的美人,怎會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

  “你怎么會變成這樣?”

  “呵呵。”她低下頭干笑兩聲,那笑更不像人聲,像暗夜的莽莽野林中伏在耳邊的風聲“公子倨良的手段你沒見過么?我落在他手上,還能得個什么樣的下場?”

  “不是的,搞錯了,是公子搞錯了,我現(xiàn)在去給他說?!卑壮乱庾R地想逃離。

  “公子信息網絡密不透風,怎會有錯?”

  “不可能。”白楚明明記得那天夜里,她是拼著一條性命來救她的啊,忽然一個念頭在腦中閃過,她驚異地看向她,像是從不識得眼前的這個人,“是你?”

  “你其實并不是來救我,你擋在我面前是想給那些人爭一點時間,讓他們逃,是不是?”一瞬間什么都想通了。

  “難怪啊,難怪。”她嘴里重復著這一句話,其他的便是一片空白。難怪自己明明足夠對付那些人,她還是義無反顧地撲過來;難怪她從不知道自己的任務,卻好像一點兒都不好奇。她那晚明明那樣奇怪,可是白楚竟從沒想過她會背叛她,她是云仙啊。

  “為。。。為何?”白楚半晌才問她。

  “沒有為何?!?p>  “你當真是細作?是誰派你來的?”可是不對啊,按照公子的眼線,她在煙雨樓藏了八年,不可能一點馬腳都不露,且八年前公子鋒芒未露,誰會把細作埋得這么深?

  “沒有誰,我自己想這么做?!彼琅f垂著頭,雜草一般的頭發(fā)擋在面前,滿是血痕的衣物看起來觸目驚心,那樣好看的皮囊,竟是這樣容易摧折。

  “可是你這么做為了什么?殺我?還是什么?若不是珥陵,你這樣拿命換來的一時半刻根本也誤不了什么,到底是為什么?”

  她便不再說話了,靜默不動的時候,便與死人無異。她面對那么多酷刑都不曾招供的事,白楚知道問了也是白問,可她如何忍住不去逼問?云仙是她在這個世界上認識最久的人,她太熟悉她,沒有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能讓她值得這么做。

  “楚楚,我可以求你一件事嗎?”半晌,她才開了口。

  “你說?!?p>  “殺了我?!彼?,“讓我痛快些?!?p>  “你想死嗎?”

  “公子的刑實在太煎熬了,我只想圖一個松快,也就罷了。”

  匕首從袖中滑出,握在手上,那本是她準備用在珥陵身上的,以防公子礙于大將軍的面子,不好罰得太狠,她就自己出出氣,沒想到此刻作了他用。幾步上前匕首對準她的心臟,可觸到那單薄的衣裳終究還是停住了。

  “怎么不動手了?你心軟嗎?原來羅剎還有心軟的時候?!彼祮〉穆曇羲瞥爸S一般。

  “可我憑什么幫你?”白楚說道,“你害我差點被公子責罰,你騙我,利用我對你的好,現(xiàn)在到了臨頭,你憑什么叫我?guī)湍???p>  “憑那些酥酪糖夠不夠?若是不夠,那就憑你這些年的寂寞歲月里,只有我這一個人能陪你幾寸時光。”

  “你。。?!彼故前阉乃寄媚蟮煤軠?,匕首藏在袖中,反捏住了她的臉,從前無暇的面龐,如今不由得讓人心頭發(fā)麻,白楚只覺得捏了一把骨頭似的,“原來做什么都是有目的的,你跟他有什么兩樣?”

  她卻笑開了,高低起伏的胸口帶著豁豁的風聲,干癟又低啞,“楚楚,你道什么是人間?”她問。

  卻沒等著回答,便自顧說道,“上頭是朗朗青天,下頭是無間地獄,人在中間行走,仰頭看光芒萬丈,腳踩著無邊黑暗,烈火熬心,偶然嘗嘗甜頭,兩相拉扯倒也有滋有味,楚楚,那酥酪糖可是這滋味兒?”

  白楚一時間失神。

  她便接著說道“可是小心翼翼,一步踏空便是無底深淵,那顆懸在中間的心也便這樣墜下去了,萬劫不復。楚楚,人終究不能步步都按照既定的步子踩下去,偶爾想要順順自己的心,瞧一瞧空虛地仰望和踏實地墜落,到底哪樣更痛苦些?!?p>  “那你覺出來了嗎?哪一樣好些?”白楚問道。

  她卻不答了,低低地笑了聲,便“咿咿呀呀”唱起了戲詞,只是聲音太啞,全然不成調。

  “冤家,怎能夠成就了姻緣,

  死在閻王殿前由他。

  把那碾來舂,鉅來解,把磨來挨,

  放在油鍋里去炸,啊呀,由他!

  只見那活人受罪,

  那曾見死鬼戴枷?

  啊呀,由他!

  火燒眉毛且顧眼下。”

  正是那思凡,半個月前,白楚還在煙雨樓同她一起唱。

  白楚看著云仙的樣子,心里實在憋悶得難受,她一刻鐘也呆不下去了,轉身便往外走。

  身后的唱詞還在繼續(xù),

  “哪里有天下園林樹木佛?

  哪里有枝枝葉葉光明佛?

  哪里有江湖兩岸流沙佛?

  從今去把鐘鼓樓佛殿遠離卻,

  下山去尋一個少哥哥,

  憑他打我,罵我,說我,笑我,

  一心不愿成佛,不念彌陀般若波羅?!?p>  斷斷續(xù)續(xù),偶爾連詞也聽不清楚,遠不是從前那樣的囀囀黃鸝音,白楚像是見了煞鬼,一路往前逃,她便是鬼了,料想,還有比鬼更可怕的東西。

  地牢的門打開,外頭的雨便“嘩啦啦”地往下掉落。出門時那樣的烏云,此刻終于落下了雨來,似云說得對,明明是春日,這雨烈得似夏天一樣。

  三月煙雨,最是朦朧動人,白楚想起之前的話,覺得可笑。原來這不是鞭將蜥蜴,碧天上祈禱下的甘霖,這卻是驅起鯨鯢,滄海中噴將來的唾沫。

  “郡主,你出來了?!鞭I子中放了傘,虎子見她出來便撐傘迎上去,遮過她的頭頂。

  白楚一把將他推開,忽然往那雨中奮足狂奔進去。

  “郡主,你身上還有傷,太醫(yī)囑咐萬萬不可大動啊。”虎子在身后喊道,那聲音卻被鋪天蓋地的雨聲遮蓋。

  白亮的雨點打在樹葉、茅屋之上,濺起一片水花,渾濁了池塘,冷了煙火人家,驚起了梨花庭院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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