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林櫻的笑顏如柔軟的月光。
洛鳶立馬清醒過來,驚喜地道:“你也一起回來啦!醫(yī)師怎么說?唉,林樾那個小鬼頭呢?”
“嗯,我只是靈力枯竭,休息一會兒就好了。樾兒說還想逛天寶閣,所以就留在了碧波鎮(zhèn)?!笨匆娐屮S一臉歡喜的模樣,林櫻臉上的笑容更盛,“陸師妹陪著秦夫人先進(jìn)去了,讓我來叫你起床,快看,天都黑了?!?p> 果然,暮色四合,華燈初上。
周圍的人都已各自散去,只留下她身下的這一只青翼赤尾雕孤零零的站在廣場上,駕鷹的小哥正在無聊的叼著草。
洛鳶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扶著林櫻的手跳到地上,而后滿懷歉意的沖雕上的小廝作了一揖:“小哥,實在抱歉,耽誤你的時間了!”
那小哥倒是爽朗一笑:“小姑娘,以后睡覺找個好地方睡!”隨后拍拍胯下的鷹,轉(zhuǎn)瞬便消失在夜色里。
目送走青翼赤尾雕,林櫻拍了拍洛鳶肩膀:“秦夫人在宴客廳設(shè)宴,我們一起過去吧?!?p> 蒙蒙的螢燈在眼前晃來晃去,一會兒變成兩個,一會兒變成三個,洛鳶不由自主跟著打了聲哈欠,剛剛在青翼赤尾雕背上睡得不算舒服,起來后更加腰酸背痛,這一整天的疲憊都從身體里蔓延開來,讓她眼皮直打架。
“不行了,我太困了,要不我陪你過去一趟?”洛鳶揉了揉眼睛,歉聲道。
林櫻抿嘴一笑:“算了,你這個模樣就不要逞強(qiáng)了,還是我陪你回房間,你好好睡一覺吧!”
看著林櫻溫婉的笑顏,洛鳶心里更加過意不去,只是身體的疲憊叫囂著,驅(qū)使著她跟上林櫻的腳步,不知不覺間她已經(jīng)躺進(jìn)了軟暄暄的蠶絲織錦被窩之中。
涼涼的月光透過窗牖輕泄在洛鳶纖細(xì)的身體上,如凝脂的肌膚鍍上了一層潤潔的光芒。
天地之中,五行靈氣如小小的螢火蟲一般,一點一點的冒了出來,歡快地圍著洛鳶蹦跳著,輕靈的融入她的身體。
一呼一吸變得緩慢而綿長,滯澀的筋脈被五行靈氣充盈,汩汩悅動。在睡夢中,洛鳶自行調(diào)息了九個大周天,靈氣最終匯聚于丹田,使得丹田壁微微震顫!
“呼……”
洛鳶猛然驚醒,她摸著自己更加瑩潔的皮膚楞了半晌,這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在不知不覺時修為又精進(jìn)了一層!
蘊(yùn)靈九重,離筑基只差一步之遙!
洛鳶樂得嘻笑出聲,抱著被子打了好幾個滾才罷休。
待激動的心情平復(fù)后,洛鳶團(tuán)著被子盤腿坐在床上,回憶著剛剛靈氣運(yùn)行的細(xì)節(jié),她實在想不明白為何睡一覺就莫名其妙的突破了。
她轉(zhuǎn)頭望著窗外,今晚的月光淺淡如水、輕柔瑩亮,與往日并沒有什么不同,目光回到室內(nèi),碧波山莊有陣法加持,靈氣比一般地方要濃郁許多,但也只是錦上添花,她又低頭聞了聞被子,有股百合花的清香,可惜是普通熏香。
若說有什么不同,洛鳶想起今日為了擊退獸潮,她將靈力揮霍一空,身體枯竭到連站都站不住,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破而后立?
她決定明天問問陸琪菲,青巖弟子見多識廣,也許能夠知道原因。
現(xiàn)在的頭等大事——吃飯!
洛鳶抱著叫的蕩氣回腸的肚子,無語凝噎。
推門走到院中,天空浩渺,月色正濃,月光將人影拉得纖長。
山莊已經(jīng)陷入沉寂,妖螢停在雕刻精美的畫梁上休息,疊翠山深處偶爾傳來幾聲咕咕的鳥叫,顯得夜色更加寂寥。
遠(yuǎn)處的宴客廳已經(jīng)陷入黑暗,估計連殘羹冷炙都被收拾干凈了。
洛鳶摸了摸下巴,輕車熟路地抬腳往后廚方向走去。
廚房的吳大娘果然還沒有睡覺,她正在將洗好的碗碟歸攏進(jìn)櫥柜中。她見到洛鳶很開心,修仙者從來高傲,對他們這些干苦力活的從來不待見,所以像洛鳶這樣長相甜美、平易近人的小姑娘可不多見。
得知洛鳶的來意,吳大娘笑得合不攏嘴,連忙重新生火,從水缸后面拿出十幾盤好菜放進(jìn)蒸籠,轉(zhuǎn)頭說道:“唉,你來晚了,沒剩什么好東西?!?p> 洛鳶看著那一盤盤龍肝鳳髓、鮑魚熊掌,驚得目瞪口呆,瞬間對后廚有了更深的了解。
笑著道了謝,洛鳶主動坐到灶下幫忙。
連點了兩張升火符,將幾個灶都燒得熱熱的,很快菜香味撲鼻而來。
支起一張小桌,吳大娘又去桂花樹底下挖出一壇桂花釀,這才打了個哈欠,拍拍圍裙將廚房留給洛鳶。
豆大的油燈跳來跳去,洛鳶伏在小桌上,敞開肚皮埋頭苦吃。
“咕”
忽然一道突兀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雖然聲音很小,但是沒有逃過洛鳶的耳朵,她疑惑地抬頭,看見窗戶邊冒出一個小小的腦袋,不長不短的頭發(fā)在頭頂扎成一個小揪揪,像一把剛冒芽的小蔥。
“是誰?”她沖窗外喊了一聲。
那把“小蔥”呲溜一下躲了起來,洛鳶笑笑起身,在門外的草叢里將“小蔥”一把拉了起來。
眼前是個八九歲的小男孩,身量未足、面黃肌瘦的,那張還算清秀的臉上沾了些許穢物,一張小嘴抿成一條直線,明亮的眼睛里盛滿了倔強(qiáng)。
洛鳶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柔聲問道:“幾歲啦,你爹娘呢,怎么一個人跑出來了?”
小男孩把頭垂向一邊,并沒有搭理她。
“咕”
“噗,好了,不想說就不說,你餓了吧,先去吃點飯?!闭f罷,就牽起他的手,帶到小桌旁坐好,又給他盛了滿滿一碗飯。
在洛鳶炯炯的目光下,小男孩還想矜持一下,結(jié)果肚子又不爭氣地偷叫起來,惹得他小臉飛紅。
洛鳶早已半飽,她拿起一只湯勺扒拉著碗里的燕窩,一邊看著小小的人兒狼吞虎咽。
“哎,我猜你是偷偷跑出來的吧?”洛鳶瞧著有趣,忍不住找小蔥搭話。
小蔥正啃著豬肘,聞言只是小嘴頓了頓,而后背過臉去繼續(xù)啃。
洛鳶見他別扭的模樣,忍不住笑出聲來:“哈哈,那我繼續(xù)猜,你應(yīng)該是從馬房那邊跑出來的!”
小蔥這次把整個人都背了過去。
洛鳶摸了摸鼻子,似乎被嫌棄了,她暗自笑了笑,待小蔥轉(zhuǎn)過頭來,伸手去夠最遠(yuǎn)處的獅子頭時,她冷不丁開口:“你臉上沾鳥屎了!”
小蔥驚了一呆,臉驟然變紅,趕忙拿油膩的小手在臉上胡亂的蹭著。
看著他巴掌大的小臉快被蹭成小花貓了,洛鳶上前拽住他的手,拿起桌上干凈的絹布將他臉上的穢物和油漬輕輕地擦干凈。
小蔥的臉變得更紅了。
“再臉紅下去就要變成紅蘋果了!”洛鳶笑著刮了刮他的鼻子。
小蔥嘴角翕翕,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充滿了疑惑。
半天,他扭捏著開口道:“你不討厭我嗎?”
洛鳶聽了不由愣住,她搖了搖頭,反問道:“為什么要討厭你?”
小蔥垂頭,嘴里吶吶傳出細(xì)若蚊吟的聲音:“他們說我很臟,不能坐在桌子邊吃飯,不能碰當(dāng)天運(yùn)來的泉水,不能去后院池子里洗衣服。他們說我這輩子只配在馬房鏟屎,被我的手碰過的飼料連坐騎都不會吃……”
說到后面,聲音越來越小,甚至帶上了鼻音。
洛鳶聽了心里微酸,她想起在北境州時,有一次為了躲避風(fēng)雪,老爹帶著她住進(jìn)了義莊,她哭著喊著不敢進(jìn)去,老爹就一狠心把她一個人丟進(jìn)漫天的風(fēng)雪里。
她在漆黑的夜里,獨自站在義莊門口,身上又冷又餓,害怕得瑟瑟發(fā)抖,突然義莊的門吱呀一聲打開,嚇得她尖叫著暈了過去……等她醒來時,躺在一個空棺材里,一旁點著一堆火,火上架著一口鍋,鍋里咕嘟咕嘟冒著熱氣,火堆邊坐著一個渾身枯瘦身影。他聽到動靜,轉(zhuǎn)過頭來,蠟色的臉上像蓋了一張樹皮,眉毛又長又厚蓋住眼睛導(dǎo)致兩個眼窩像兩只漆黑的鳥巢,他嘴角扯動,露出一嘴參差不齊的黑黃牙齒……
她眼前一黑又昏了過去。
等到后來天亮,她才又醒了過來,這才看清,昨夜那個枯瘦身影是一個人。
喝了他煮的茶,她陸陸續(xù)續(xù)知道了眼前這人是義莊的看守老僵,僵尸的僵。因為老僵是棺材子,長相丑陋,所以從小就被扔在義莊,不被允許進(jìn)到村子,村里人視他為不祥之人,總是對他指指點點,動輒打罵,開始時他還會委屈,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麻木。
她聽了很氣憤,提出要去揍村里人一頓,替他出口氣,沒想到老僵竟然嚇得跪了下來,求她不要傷害村里人。
她無奈,只好放棄。
后來,那年的大雪一直未停,村里漸漸有人傳說是老僵觸怒了上天,要燒死他才能平息上天的怒火。
愚昧的村民舉著棍棒鋤頭沖進(jìn)義莊,將他拖拽出來,要不是她及時趕到,老僵就會被活活打死。
她滿心憤怒,將那些丑陋的村民一一打到,最后她要祭出烈火符將這個村子付之一炬。
但是,老僵掙扎著又跪了下來,求著她放過村民。
他那張像樹皮一樣的臉上,掛著兩行渾濁的眼淚,他說的話,依舊在她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