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怡取了一盆水,放在剛剛升起的月亮之下。
月光籠罩著水盆,月影搖曳,讓水盆中的水流轉生光。
何怡在水中畫下一道符,立刻水中光芒大盛,而何怡便就著這水清洗面部,不一會兒就揭下一張面皮來。
徐愿看著何怡的真正面孔,突然明白他為什么要為自己畫皮了。
何怡本來面若好女,膚白如玉,但偏偏左臉上疤痕遍布,猙獰可怖,徹底破壞了所有美感,仿佛一半天堂一半地獄。
夏昱瞧見何怡臉上的疤痕,竟然被驚得退了一步。
徐長風自然也瞧見何怡毀了容,心疼地嘆了一聲問道:“可是五年前那一場禍事所致?”
何怡神情低落地答道:“正是那場滅門妖火。徒兒雖然僥幸逃脫,但是毀了面容。不過這也是好事,方便徒兒隱藏身份?!?p> 徐長風心中有些苦澀,五年前的滅門慘案,他如何咽的下這口氣,但是他也沒什么辦法。
何怡重新跪倒在徐長風腳邊問道:“只要師傅在,小寫意就永遠不滅!徒兒愿助師傅重整旗鼓,再興門派!”
徐長風撫摸著何怡的頭發(fā),低聲說道:“不成的?!?p> 何怡有些疑惑地抬頭看向徐長風,可徐長風不給他說話的機會,直接翩然離去,留下一屋子人大眼瞪小眼。
華鈺雖然眼盲,但也感覺到氣氛不同,他人師徒相逢,自己不過是外人。
華鈺柔聲說道:“徐姑娘,今日諸多來客,而且天色已晚,不妨留宿。你義父家中住不下,就到我這里來?!?p> 徐愿謝過華鈺,帶著何怡與夏昱,還有趙裕離開,屋內只留華鈺母女。
何怡急得很,還想與徐長風詳談,但是徐長風一個人龜縮到內室去,對其他人不理不睬。而舊時師威尚在,借給何怡兩個膽子,他也不敢闖入師傅的內室。
徐愿看出何怡猴撓心一樣坐立不安,東翻西翻,翻到半壇酒,便帶著何怡施施然地敲門,向徐長風請示。
“不見!”徐長風低沉的聲音傳過來。
徐愿晃了晃手中的酒壇,有意地把酒壇打開,捏了個訣,讓酒香散的更快道:“義父啊,你什么時候還給我留了一口酒呢!真是太好了,我就不客氣了。”
徐長風還是沒動彈。
徐愿加了一把勁繼續(xù)說道:“哎呀,真的只有一口啊,我喝了可就沒了呀!你說是不是呀,何大?”
徐愿在這邊忽悠得起勁,突然徐長風把門打開,提著徐愿的衣領就把她拎了進來,順便把酒壇搶了下來。
徐長風倚在門框,一口飲下酒,打量著躊躇不前的何怡,最終吁出一口氣來,道:“進來吧?!?p> 何怡如臨大赦一樣小碎步踏了進來。
徐愿被徐長風粗魯?shù)鼐具M來,脖子疼的夠嗆,眼淚汪汪地控訴道:“義父,你跟武圣有一拼了,怎么今天都跟我衣領過不去了?”
徐長風瞥了徐愿一眼,面無表情地坐下,任憑何怡乖乖跪在腳邊。
屋內死一樣的沉默,連徐愿也活躍不起來氣氛。
“我知道你心里不服?!毙扉L風沉默半晌后終于開口說道,“其實我也不服,但是我沒有辦法?!?p> 何怡詫異地抬頭看師傅,他不敢相信無所不能的師傅畫圣徐長風,竟然能那樣消沉地說出“沒辦法”。
徐長風從何怡的眼神中讀出他心中所想,苦笑道:“你不敢置信?是啊,我當初也不敢置信?!?p> 徐長風吊著人的胃口,卻又不言語了,他惆悵地看著那縷月光,緩緩地開口道:“我問你們,你們認為圣人到底是什么?”
徐愿與何怡兩人面面相覷,答不上來。
徐長風冷笑一聲道:“圣人什么都不是,只是一個稱號而已?!?p> 這話如驚雷一般在兩人耳邊炸響,徐愿驚異的看著徐長風。
徐長風語不驚人死不休地說道:“沒錯,就是一個稱號,跟我這個人什么關系都沒有。不管我這個人是死的活的,只要這個稱號被奪取了,畫圣就是死了?!?p> 徐愿頭腦中雷霆萬鈞,她突然想到岳藥圣執(zhí)拗地要在加上自己的俗家姓氏,用以區(qū)別其他藥圣,那是不是也更是為了保留自己的稱號。
徐長風幽幽地說道:“我曾懷疑很久,我是圣人,我流落人間怎么就沒人發(fā)現(xiàn)?后來我才想清楚,圣人這個稱號自帶愿力,而沒有愿力,我一無是處?!?p> “愿力?”這是徐愿最近再一次聽到這個詞,“信徒信仰從而附帶的力量,可是明明神才有愿力,難道圣人是……”
“沒錯,圣人是被封的偽神?!毙扉L風冷冰冰地解釋道。
徐愿腦中電光石火地一閃,但是卻沒能及時抓住。
徐長風不理面前呆若木雞的兩人,自顧自地說道:“天下的愿力是固定的,就像一個蓄水池,圣人與陛下的存在人為地將愿力分割成數(shù)分,這幾份相互制衡,誰的勢力也不會太大,同樣也將其他術修分占愿力的可能性杜絕。這是一個平衡,直到被我打破?!?p> “我開創(chuàng)了小寫意,而小寫意汲取了大寫意的優(yōu)點,便是引氣入畫,無論是凡人還是修士,無論紫府是否完好,只要能引天地之氣,皆可入畫?!毙扉L風眼睛閃閃發(fā)光地說道,“同樣我也吸取了工筆的優(yōu)點,讓小寫意避免了大寫意難以企及的境界,所以小寫意一時風光無限?!?p> “因為無論修士凡人都可以通過小寫意入道?”徐愿詫異地說道。
“沒錯,所以師傅的門派堪稱圣人之最?!焙吴挠牡卮鸬?,似乎會想起曾經攬鳳閣的風光,會心一笑。
徐長風也面帶笑容,曾經的輝煌總是能觸到心中的柔軟。
“所以畫圣的愿力遭人妒忌,被強行奪去?”徐愿輕聲說道,“可是圣人不是可以輕易殺死的!”
徐長風看著徐愿一字一頓地說道:“沒錯,圣人被封為偽神,自然不容易抹去,但是魔族可以。神魔相對,神可以化魔,而魔可以弒神?!?p> 徐愿突然間豁然開朗,驚呼道:“魏潛?南陳帝?”
徐長風閉上眼睛,有些愧疚地說道:“徐愿,我知道你是誰,我是有意救你的?!?p> 徐愿全身一僵,不敢置信地看著徐長風,顫聲問道:“義父?”
徐長風目光一肅,面帶殺氣地說道:“南陳帝與魔族勾結,奪我愿力,毀我根基,我怎么會容!所以我要救下他最畏懼的仇敵,我要讓他寢食難安!”
徐愿感覺全身上下冒冷氣,她不解地問道:“我?是南陳帝最畏懼的仇敵?”
徐長風呵呵笑了起來,他寵溺地看著徐愿說道:“從你生下來那天,蕭乾就在防著你,要不然他為什么聯(lián)合魔族一起毀了你?他畏懼你那把落雪刀,畏懼得發(fā)抖,為了毀你,他把你丟到魔息洞中整整七天七夜,但是你還是活了下來,還讓我保住你的紫府!”
隨著徐長風的話,徐愿隱隱約約想起那徹骨的寒意和鉆心的痛苦,她耳邊回響起魔族肆意張揚的大笑,還有隱隱約約一個人的聲音。
“女媧,你就算轉世又能奈我何?奈我何?曾經我受過的苦,我悉數(shù)還給你!哈哈哈!”
無數(shù)黑氣鉆入徐愿的經脈,蟻噬之痛讓她迷茫而絕望。
我是誰?我到底是誰?我與南陳帝到底有什么樣的仇恨?
“你是一個好孩子。”徐長風輕輕拍打著徐愿的手臂,將徐愿從回憶中拖了回來,“所以只要我活著一日,我就會護著你一日,直到你恢復實力,血刃南陳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