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愿覺得她有些麻木,但這一次卻不是因為靈力不濟的疲憊,而是一種心被挖去一塊后無望的麻木。
現(xiàn)在靈力如潮水一般在剛剛修復(fù)完全的經(jīng)脈盡情地沖刷,她從來沒有一次覺得自己有無限的精力,有無限的可能,可是她知道這一切是由什么換來的。
她抿了抿嘴唇,這個世道從來沒有給她多少傷感的機會,無論何時她睜眼面對的都是現(xiàn)實的刀風(fēng)劍雨。
她緩緩站起身,手中的落雪刀錚地一聲低吟,仿佛表示她再次復(fù)出的喜悅,而她只是無力地扯了扯嘴角,把落雪輕松地在手中轉(zhuǎn)了一圈,閃耀的刀光和靈力的壓力讓剛剛還前仆后繼的追捕者退了一大步。
徐愿沒有言語,她甚至沒有將目光投向那些螻蟻一般的人身上,她凝視著漆黑的夜空。
黑夜仿佛一個貪婪的漩渦,千年前的巫山一戰(zhàn),她曾經(jīng)被這個漩渦吞噬,然而千年之后,在這漩渦中她又丟了她的蘭草仙子。
蒼天何其不公,仿佛見不得她半點好處!但是她是誰?她是那個造人補天的女媧娘娘。
就算她的殘魂已經(jīng)在一次一次的輪回中打磨得只剩下零星的記憶,只要她站在這里,握著這把落雪刀,她依舊可以豪氣干云。
黑夜不散,又如何?她依舊可以用刀撕開一片光明!
徐愿舉起落雪刀,孤注一擲地劈向天際,一道“霽雪初光”,讓片片雪花爭相落下,明明既將進入六月的盛夏竟被八月的初冬奪了先機。
晶瑩的雪點帶著星星點點的光,爭先恐后地鋪滿整片大地,雪落處,反射著柔柔的微光,驅(qū)散了無邊的黑夜,刺得人想流淚。
振風(fēng)搖地局,封雪滿空枝。江渠合為陸,天野浩無涯。
這場雪,下的痛快!仿佛將壓抑胸腔的郁氣都揚撒出去!
徐愿仰頭在雪中微微閉上眼,愿這場雪賜予她最隆重的盛裝。
大雪抹去曾經(jīng)所有痕跡,掙扎的、痛苦的、血腥的、黑暗的……一切的一切都被大雪抹平,仿佛剎那間回歸初開混沌的沉寂。
巫山九寒天上閉目沉思的人突然睜開了雙目,粲然一笑道:“白澤,不出三日,必有貴客來訪。”
而身旁的白衣女子抿嘴一笑道:“是啊,好一派‘素雪紛紛鶴委,清風(fēng)飆飆入袖’,若不是她,還有誰?”
“可惜啊可惜,冷風(fēng)吹的我眼中澀得很,偏偏這么喜悅的時候,還想流淚。”紫珞伸出芊芊玉手在自己的眼角輕輕一抹,一滴晶瑩的淚珠凝在指尖,似墜非墜,悠悠顫動,猶如一顆搖擺的心,“難為蘭草仙子以身獻祭?!?p> “大概都是命數(shù)吧?!卑诐捎挠牡卣f道,“這天下就沒有不隕落的神邸。”
“大概你我也逃不開。”紫珞雙目深深地望向天際,黑夜掩蓋下的星象無聲的移動著,亙古永恒而又神秘莫測。
薛栗遵從徐愿所言,和那個小乞兒配合著將縮在北定關(guān)的童芮引了出來,可惜那個老狐貍硬是不上當,直到徐愿那顆信號符發(fā)射出來,童芮才心為所動,相信廣寧城真的出事情了,可是那時候他還以為是北周殘余興風(fēng)作浪……
可是當他追著薛栗一鼓作氣追到廣寧城,迎面撲來的大雪讓他徹底慌了神。
他記得這樣的雪。
二十年前,北定關(guān)也下了這么一場大雪。
那時候魔族異常猖狂,已經(jīng)近乎吞沒了整個北定關(guān),但是二十年前的那場雪飄然落下,帶著某種滌蕩所有污穢的魔力,逼得魔族最終退兵。
然而他在那令人無處可逃的寒冷之中與他鐘愛的妻子不期而遇……
想起年少荒唐事,童大帥難得地露出一絲笑容。
薛栗自然也記得這樣一場雪,二十年前正是傅陽殿下初次入道的時機,那場白雪整整落了三天,保住了搖搖欲墜的長鎮(zhèn)樓,自此二殿下的神靈降世的美名在北周傳播開來。
她沒想到時隔二十年,還能見到這樣磅礴的雪。
可惜她穿著一身夏裝,雖然靈氣可以御寒,但是那與暖和和的皮衣完全不能相比。
薛栗靈力凝滯,凍得嘶嘶哈哈地從藏匿之處現(xiàn)身,還繃著一張面無表情的高冷臉,對童芮說道:“童大帥,都來了,難道不進來一探究竟嗎?”
童芮覺得眼前這個丫頭煩人的很,把他深夜從暖和和的被窩中拽出來,還拽的天際一般繃著一張“死人臉”。
“你以為我會怕你們北周再惹什么幺蛾子嗎?”童芮眼睛一立,也擺出他身為大帥的威嚴。
薛栗嗤笑一聲道:“難為你身為玄天鶴的統(tǒng)領(lǐng),竟然還被蒙蔽得這么慘。我們北周什么時候招惹過你們南陳,災(zāi)啊禍啊,都是你們南陳人自己霍霍自己罷了。”
童芮沒心思跟一個小丫頭斗嘴,甩了甩身后呼呼作響的斗篷,夾著馬就進了廣寧城。
駿馬飛奔過處,大雪滿弓刀,所有的劍拔弩張都在飛雪中冰凍,所有的熱血沸騰也在寒風(fēng)中消弭,殘留下一座座雪雕,執(zhí)著不甘地留存在最后的意氣風(fēng)發(fā)或狼狽不堪,仿佛一場默劇。
童芮老道的的雙眼看破曾經(jīng)戰(zhàn)況激烈,金吾衛(wèi)閃亮亮的鎧甲在銀裝素裹之中依舊挺立,凌家軍三色的軍服在雪景之中依舊顯眼,只是出鞘的長刀不會落下,懸空的鐵索不再纏斗,時光凍結(jié)在飛雪落下的剎那。
童芮心中發(fā)顫,他越來越堅信,能引起二十年前的那場雪的人,終于再現(xiàn)了。
他順著官道一路前行,直接奔入城主府,連招呼也不打就直奔設(shè)宴的內(nèi)堂,而他驚訝地瞧見那一片狼藉。
一片片倒地的金吾衛(wèi),一塊塊燒焦的痕跡,不遠處躺倒的不省人事的齊諾,還有他最意外的一個人——凌嫣。
凌嫣仿佛睡著了一般依靠在堂內(nèi)的柱子上,手中捧著一顆人頭,她低眉順目地瞧著那凝固的臉龐,往日凌厲的面孔竟削弱了幾分,透出一點柔情。
童芮好奇地探頭一瞧,吸了一口冷氣,那人竟然是凌家主!
他不由重重退了一步,但是卻被身后悄無聲息走進的人扶住,童芮條件反射地差點拔劍相向,可他回首一瞧,他見到一個蒼白如雪的冰美人。
那美人毫不理會童芮的敵意,一手握著一把雪亮的長刀,另一手挎著一把長弓,自顧自地走到上座坐正后,古井無波的眼睛掃過童芮,冷清的嗓音傳來道:“你就是北定關(guān)童芮?你來的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