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立于南陳與北周之間,與雁山連成一道綿延的山脈,巫山一側(cè)是廣寧城、北定關(guān),另一側(cè)便是北周的邊疆三城:錦城、秀城、瑜城。兩國之間被巫山斷絕,要不是雁山中間一道狹長的山路,兩國民間的來往必定更加艱難。
巫山又稱筆架山,據(jù)說是當(dāng)年被撞到的不周山,當(dāng)年女媧娘娘便在此處補的天,更是在這里隕落,那里女媧神廟的香火曾經(jīng)經(jīng)年不息,然而也曾成為巫山禁地,此地的興衰一如山旁的潮水一樣常長常消。
徐愿仰頭看著與自己糾纏甚深的地方,心中嘆了一口氣。
千年來,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她又會到此處,景色依舊,可惜沒有故人行。
屈辭的隕落仿佛一塊石頭一樣押在心頭,他把自己的一切都給了她,讓她恢復(fù)了經(jīng)脈,可是他自己卻隨風(fēng)飄散……
徐愿收起自己的長吁短嘆,堅定地一步步踏上巫山。
巫山上風(fēng)云驟起,十步一景,看似美不勝收,實則變幻莫測。前一秒中風(fēng)和日麗,而下一秒鐘華沙漫天,在徐愿身后隨行的人愈發(fā)吃力,難以為繼。
徐愿回頭瞧了薛栗等人一眼,嘆道:“在山下等我罷了,不必強行上山。”
薛栗不解地瞧著徐愿眼神中莫名多出的滄桑,不放心地說道:“誰知道這山上到底有什么古怪,我怎么能放你一個人前行!”
徐愿搖了搖頭,抬頭仰望著掩藏在云層中的巫山之巔。
那虛虛實實難辨的峰頂,竟然突然間散開,剎那間陽光四射,原本狀若深秋的山腰竟然暖如初陽,把薛栗口中的勸解之言都堵在喉嚨。
徐愿扯著嗓子喝道:“少在山上唬人了,既然都把我請來了,怎么都沒個待客的樣子!”
徐愿話音剛落,山腰兩側(cè)的樹木紛紛退避,仿佛剎那間“縮地幻影”,將徐愿等人送上本來遙不可及的“巫山之巔”。
薛栗有些瞠目結(jié)舌地瞧著一座破敗的廟門漸漸從樹冠之中露出模樣,仿佛憑空變幻出來一般。
這廟門早已經(jīng)褪色,但是依稀可以看出當(dāng)年的盛狀。雙重斗拱下殘留著舊時的雕梁畫棟,而四角飛檐依舊插翅欲飛,懸于四角的辟邪風(fēng)鈴依舊在風(fēng)中搖擺著,那細碎的碰撞聲仿佛低吟的密語,讓時光仿佛剎那間逆流,回溯千年的時光。
“這……這是?”薛栗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道,她已經(jīng)敏銳地察覺到此處不同尋常的恢宏大氣,屬于神殿的凌然不可犯,再帶著時光沉淀封存獨有的氣息,縈繞在廟門前的眾人周圍,無孔不入,讓人莫名地產(chǎn)生膜拜的沖動。
“女媧神殿?!币晃簧砼滓碌呐?,手中持著一把竹扇,悠然地從緊閉的廟門中信步迎出來,對徐愿嫣然一笑,輕輕福了福身子,然后又恢復(fù)淡然道,“爾等有緣至此,不如請吧!”
薛栗狐疑地瞥了一眼那白衣女子,最后把目光投向徐愿。
徐愿心中了然,果然是臨安藥房所見的白衣掌柜,拱手回禮,趁著白澤側(cè)身避讓的時候,直接從她身邊穿過,直接入了廟門。
薛栗本來還搖擺不定,瞧徐愿毫不在乎,她也匆匆忙忙地跟了上去,連帶著身后的白衣薛家軍。等眾人都進入廟門,那門自動關(guān)閉,也消失在一片林海之中,原本守在門口的白澤,早就不知所蹤。
徐愿在舊時的女媧神殿中漫步,瞧著那破敗的塔樓,積滿塵土的香案與香爐,無處不透露著衰敗與凄涼??磥硭E落后的千年,當(dāng)真沒有人還記得她什么事了。雖說不在意,但是到底心底酸酸地涌上一種不舒服。
巫山一戰(zhàn)還歷歷在目。
那時候騰蛇被封印前還惡狠狠地咒罵道:“這世間沒有人會記得你的功德,他們只會記得我!記得我作為第一位人皇!你只會淪落在歷史的塵埃之中!”
徐愿輕笑,看來騰蛇說的也不無錯處。
畢竟騰蛇身為人皇的時候,確實是人族的福音,這就足以他被銘記,至于誰派騰蛇下界,誰補天造人,這些都離人族太遠了,他們與神族近乎永恒的生命相比,人類的壽命短如蜉蝣,而他們集體的記憶和感激也轉(zhuǎn)瞬而逝……
徐愿自嘲地笑自己矯情。難道只因人族健忘,這些事她就不去做嗎?
即便再來一次,她依舊會補天造人,以身殉道……
徐愿漫無目的地逛入一個院子,這里不同于其他明顯不沾人煙,這里有了祭拜的痕跡。
徐愿詫異地四處打量,小心翼翼地推開一扇緊閉的門。
那號稱“神女無情”的香氣撲鼻而來,濃郁的味道讓徐愿打一個噴嚏,下一秒門就被強行大敞四開。來自外面的夏風(fēng)涌入封閉的小屋內(nèi),讓屋內(nèi)低垂的紗簾一陣翻騰,讓屋內(nèi)的人影影影綽綽反而更加神秘。
“來了便進來吧?!币粋€略微低沉的女聲從翻飛的簾子中傳了出來。
徐愿仿佛著迷了一般被簾子后的身影吸引,不由自主地聽從那人的指令。
那人仿佛聽出徐愿腳步聲中的猶猶豫豫,低低地笑了一聲,緩緩掀開了簾子,露出了一張讓徐愿屏住呼吸的臉。
那是一張足以顛倒眾生的容貌,但是第一眼望去沒有人敢用“美”來形容,她眉眼之中重重的帝王之威已經(jīng)弱化了她的美貌,讓所有與她目光相觸的人都自主地垂下雙眸,甘拜下風(fēng)。
徐愿不同常人,與那人的雙眸對視著,全身卻不由纏斗,眼中泛起了淚花。
那人身披著皇袍,三千黑絲一夜成雪,如潑似倒一樣垂了下來,虛虛實實地落在腰間,如一件小披風(fēng),銀絲襯在金黃的袍服之上,愈發(fā)燦爛,不覺憔悴,反覺得炫目。
徐愿閉上眼,任憑那人摟著她的腰將她攬入懷中。
“陽兒,我的陽兒……”耳邊是那人低聲細語,心中卻翻起驚濤駭浪。
傅玟帝,原身的母親。
徐愿垂在兩側(cè)僵硬的手臂,終于抬起來虛虛地環(huán)住了傅玟帝的臂膀,放任自己將臉埋入這世間最溫暖、最可靠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