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玟帝撫摸著徐愿的背部,任由懷中的人沾濕自己的衣襟,聽著她悔不當初地叨叨道:“女兒回來晚了,回來晚了,對不起您……”
傅玟帝暗自嘆了一聲。
其實她心中也是擔(dān)心的,擔(dān)心她乖巧的女兒傅陽,會完完全全變成看透一切的女媧娘娘,甚至?xí)购薷电涞蹖⑺龔陌察o之中拖入這個紛雜的凡世。
還好,她的傅陽還在。
她等了三年,每月都會在巫山呆上一周,風(fēng)雨無阻。早在數(shù)月前,她就知道徐愿踏入巫山開設(shè)的香料藥鋪,她便拋下國事來這邊等著,直到今日終于重逢。
傅玟帝眼中也有淚花涌動,但是多年來帝王生涯,已經(jīng)把她的柔軟磨出堅硬的鎧甲,心中在波瀾不休,面上也只是一片平靜。
傅玟帝輕聲問道:“陽兒,你在蘭宮呆的可還好?”
徐愿點頭,又搖頭,隨后咬咬牙又點頭。
傅玟帝瞧她這模樣好笑的很,捏了捏她的臉問道:“到底是好不好?”
徐愿覺得自己已經(jīng)凌亂了。
如果她說好,難免有樂不思蜀的嫌疑,如果她說不好,又是有讓母皇擔(dān)心、向母皇告狀的嫌疑,最后她點了點頭,便是決定“報喜不報憂”了。
徐愿被傅玟帝逼問到無話可說,只好往母皇懷中藏了藏。
傅玟帝不依不饒地把徐愿揪了出來,說道:“鄭淵都告訴朕了,常鐘這個混賬欺負你孤身一人,日后這賬,朕絕對要跟他好好算一算;不過鄭淵也告訴朕,一株蘭草入了你的法眼。”
徐愿聽到傅玟帝提到屈辭,不由想起他已經(jīng)隕落,面上一片慘白。
傅玟帝掃了一眼女媧神像手中那一株蘭草,幽幽地說道:”這就是命數(shù),當年我聽聞屈家小公子生下來就千花萬樹來迎,而且生母當日就命喪黃泉,生父也沒能熬過他周歲,我就就去詳查了一番,這才知道屈旬老先生當真不尋常,竟然讓他求來了蘭草仙子,而生父生母與那仙子沒有那么深的緣分,只得紛紛辭世?!?p> 徐愿原本心中郁結(jié),但是聽傅玟帝談到這等秘聞,她立刻瞠目結(jié)舌。
“屈旬大師為何求蘭草仙子降世?”徐愿追問道。
“這就和南陳帝蕭乾的身世密切相關(guān)了?!备电涞坶L嘆了一聲?!拔铱伎寄?,這段南陳史還記得多少?”
徐愿莞爾一笑,說道:“蕭乾帝年少時不為其父所喜,因南陳先皇與皇后關(guān)系冷淡如冰,蕭乾帝一直岌岌無名,甚至已經(jīng)十歲還未入道。但是他在加冠之年一飛沖天,將密謀易儲的寵妃與弟弟一舉打落,南陳先帝被蕭乾帝架空,不久就退位為太上皇,不滿一年過世。如果真要評,蕭乾帝為扮豬吃虎的典范。不過當年騰蛇也確實是能沉住氣的,所以我并未以為奇?!?p> 傅玟帝點了點頭道:“的確,但是蕭乾帝并不是一生下來就是騰蛇轉(zhuǎn)世,畢竟入道的年齡是無法掩蓋的,十歲入道可見其天資不佳??墒乔迫缃袷捛鄣男逓椋坪跤峙c年少時的天賦不符?!?p> 徐愿立刻心領(lǐng)神會地猜道:“騰蛇是半路奪舍!”
傅玟帝穩(wěn)妥地說道:“這是一種可能,可惜當年之事難以考證,只是當年屈旬大師是最先發(fā)覺蕭乾翻天覆地的變化,并猜測出是上古一位神靈‘侵靈入體’。所以他的初衷是請一位上古神靈‘問靈’,但是他陰差陽錯地研究出了‘請神’之法,請來了蘭草仙子?!?p> “蘭草仙子魂魄不全,但也引起了蕭乾的懷疑,屈旬為保屈辭的存在而裝瘋賣傻,最后被多疑的蕭乾帝秘密處決?!备电涞圪┵┒劦?,“這些往事我查證了整整四年,得知屈旬大師的秘法,這才讓我有了請女媧娘娘降世的打算。二十七年前,我只身前往巫山求女,在白澤上神和紫珞上神幫助下,終于成功懷女?!?p> 錯綜復(fù)雜的往事逐漸在徐愿眼前清晰地展開,原來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偶然,一切的發(fā)生都是傅玟帝等人的周密計劃。徐愿說不清到底是什么感覺,似乎自己也成為這盤天下棋局之中的一個棋子,一種無力感涌上心頭。
“可我現(xiàn)在能做什么?”徐愿苦笑著問道,“小蘭隕落了,而我只剩下一個經(jīng)過千百次輪回捶洗的一點記憶,一點天賦,我早不是全勝時候,更沒有力挽狂瀾的能力了?!?p> 傅玟帝嘆息一聲,抬起徐愿的頭,凝視著她的眼睛,鄭重地說道:“陽兒,在蘭宮中三年,你還沒意識到無論神魔還是人族,個體的力量都那樣渺小,時代不同千年前,只憑一個人,誰也不能改天劈地?!?p> “你要相信人族也有自己的力量,人族不同于千年前嬰兒般的懵懵懂懂,已經(jīng)有自己的修士,建立起成熟王朝,只是人族的力量分裂得太久了,需要一個機緣讓所有人力量凝結(jié)到一起。而你的存在就是這種機緣,而不是讓你再來如守護一個嬰兒一樣,罩著人族?!?p> “你與你的兩位朋友之間,是誰罩著誰嗎?不是的,朋友是互相幫助的,互相信任的,可以把后背交給對方的。我把你留在南陳三年,我希望你也能在南陳中獲得支持,我不想你再一次守衛(wèi)人族,再一次以身證道,我希望你能帶領(lǐng)人族,成為我們精神的圖騰和領(lǐng)袖?!?p> 徐愿雙唇顫抖著,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她閉上眼睛,零星的記憶仿佛尖銳的玻璃碎片,將她的思緒割的支離破碎,鈍鈍的痛。
她記得不周山倒,魔界入侵,洪浪滔天,鬼哭狼嚎,她拒絕其他神族的幫助,只身煉石補天,如果不是神龜獻壽,她可能早已祭天。
她記起狼煙四起,人族愚昧,愿力潰散,神族離心,她推開小蘭,單刀直上巫山?jīng)Q斗,力竭隕落。
她記起雁山敗落,薛晟喪生,軍心不穩(wěn),遇人背叛,她拋下數(shù)十萬大軍,獨自一人與魏潛單挑獨斗,天蠶令內(nèi)的魔族被激活,將她活生生地拖入魔窟之中忍受經(jīng)脈盡碎之苦。
她記得鴻門宴上,齊諾不軌,薛栗遲歸,凌嫣難撐,她又是拖著屈辭試圖單身闖出包圍圈,殘破的經(jīng)脈難以為繼,屈辭不得不以身獻祭,治愈她的殘軀……
傅玟帝的話重重地打在她的心中,看來她過往都錯了,她不該獨行,她從來都沒有自己以為的那樣強大。
她害死了小蘭。
這個念頭無比的清晰。
兩行清淚緩緩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