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死戰(zhàn)

　　北定關(guān)要守不住了。

　　魔族的沖鋒在炎陽之下緩沖了片刻，烈日的灸烤讓沖在前面的幾個人形的怪物融化得不成樣子，但是還不等守城的將士松一口氣，那些魔族仿佛就在打擊當中學會了免疫功能，被融化的黏糊糊的黑液竟然自發(fā)地流成一團之后，竟然重新站了起來，反而比最初的模樣更為高大，更為不可戰(zhàn)勝。

　　凌嫣站在城墻之上喘了一口粗氣，魔族的免疫能力她早年就見識過。

　　對付這些難纏的家伙，沒有別的好招，除了修士的神兵粉碎魔族的內(nèi)核，除此之外的遠距離攻擊只能給他們搔癢癢。

　　凌嫣甩了甩手中的風火棍，一種歸于宿命的如釋重負感讓凌嫣在緊張的同時竟然松了一口氣。

　　她凌嫣為戰(zhàn)場而生，自然也該為戰(zhàn)場而死。當年旬先生亂了她一生的軌跡，好在她總算回歸舊途。

　　“將軍，城門頂不住了?！毕旅嫘”鴤兊暮艉奥晜魅肓桄痰亩?，凌嫣不愁反笑，那霸氣的笑容燦爛得讓人心驚，讓人不清楚到底是城外的魔族可怕，還是瘋癲的凌將軍駭人。

　　她瀟灑地揮揮手招來童萱，囑咐道：“帶著城內(nèi)人都從密道撤出，我要給這些貪吃的魔族來個下餛飩！”

　　童萱詫異地看向凌將軍，密道的事情怎么會被凌將軍知道？

　　戰(zhàn)場上分秒必爭，童萱將疑惑存在心里，乖乖地聽從凌嫣的安排離去。隨后凌嫣大喝道：“守不住了，就開城門又如何？！”

　　下面的小兵被凌嫣的瘋言瘋語驚地一跳，這……凌將軍難道要自殺？

　　好在磨合已久的凌家軍已經(jīng)習慣凌嫣的抽風，他們信任凌嫣，信任她的妙計，就如同信任自己的手臂。

　　城門在劇烈的撞擊中以及守城人的放水中轟然打開。

　　魔族猙獰的大腿出現(xiàn)在眾人的面前，高大的魔族笨手笨腳地低下頭，似乎要從敞開的城門鉆進來，眾小兵驚恐向后退散，然而魔族探出半個頭的剎那，凌嫣持著風火棍從城墻上一躍而下，一棍打斷了探入頭來的魔族，火棍把魔族的頭骨中的內(nèi)核嘶嘶燃盡，魔族還未來得及掙扎就煙消云散。

　　凌嫣身如輕燕一般落在地上，漫不經(jīng)心地抬頭看一眼城墻上驚地說不出話來的眾人，彈了彈風棍上并不存在的灰塵，輕描淡寫地說道：“魔族笨重，小城門一次只能通過一個，誰要是連砍頭這般簡單都做不好，哈，那也活該被當成魔族的口糧！”

　　眾人恍然大悟，原來凌將軍早已經(jīng)算好了！這北定關(guān)還是有希望的！

　　一時間，士氣大增。

　　***

　　徐愿等人遠遠地靠近北定關(guān)，戰(zhàn)局已經(jīng)白熱化。凌將軍自創(chuàng)的城墻“砍頭機”早已經(jīng)失去了作用，失去外墻的凌家軍在死守內(nèi)墻。因為戰(zhàn)斗中心轉(zhuǎn)入內(nèi)城，反倒顯得城外愈發(fā)荒涼，空曠的北定關(guān)外橫橫豎豎地躺倒無數(shù)不知名的尸體，在烈日的曝曬之下很快彌漫著尸臭令人作嘔的味道，由于魔族貪吃，竟然連全尸都保不住，零星的碎肉與混合著魔息的黑紅血液讓人覺得這不像是戰(zhàn)場，反倒像是惡魔殘宴。

　　徐愿不由倒退一步，記憶當中無論如何清晰的畫面也無法與身臨其境的視覺沖擊比擬，她終于意識到長鎮(zhèn)樓不在了，到底意味著什么……

　　那意味著尸橫遍野，那意味著血染經(jīng)幡，那意味著著千里無雞鳴……

　　徐愿狠狠喘息幾下，令人捂鼻的臭氣讓她愈發(fā)清醒，蒼白的文字難以描述她心中的憤慨與懊悔，她掃過身邊的薛栗和薛家軍，更想起帶著趙悅被遣送回廣寧城的鄭淵，她由衷感到自己的愧疚和幸運。

　　薛栗舔了舔嘴唇，這般重口味的場面已經(jīng)不能激發(fā)她內(nèi)心的波動，她仰起頭，斷金刀做出出鞘的準備，猶如一只即將蓄勢的獵豹。

　　“阿陽?！毖跸蛐煸干斐鲆恢皇?。

　　徐愿咬了咬嘴唇，握住薛栗空出來的那只手。

　　她們是成雙成對的北周梅雪，她們注定并肩作戰(zhàn)。

　　剎那間，身后傳來一陣騷動，徐愿謹慎地抽出落雪刀回頭一瞧，原來是隊尾的幾個薛家軍，她們馬背上馱著的幾個大箱子明顯不安分地異動起來，徐愿這才想起來在馬幫手中收服的魔傀儡。

　　魔傀儡與魔族同宗同源，一為人造，一位天成，越是接近魔族，魔傀儡越是活躍，不過傀儡傀儡，總是有控制之法！

　　徐愿眼睛一亮，發(fā)號施令道：“壓制魔傀儡，一個一個放出來?！?p>　　“什么？！”薛栗不敢置信回望著徐愿。

　　徐愿拍了拍薛栗的肩膀以示安慰，右手大刀闊斧地掀開一個彈跳不已的皮箱子，左手在落雪刀上輕巧地一劃，一滴血液順著指尖落了下來，徐愿不等薛栗阻攔，借著尚流動的血液在魔傀儡的霓裳陣眼上，填了幾筆。

　　剛剛還掙扎不休的魔傀儡立竿見影地靜止不動了。

　　徐愿得意地吹了一聲口哨，向眉頭緊皺的薛栗拋了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

　　很快，三十七套魔傀儡都在徐愿的鎮(zhèn)壓下服服帖帖，薛栗逐漸明白徐愿的打算，配合地幫徐愿清點魔傀儡，查到最后薛栗慢慢僵硬起來。

　　“這些傀儡沒有王……”薛栗有些遲疑地說道，當然王者被薛栗和徐愿兩人干掉了。

　　徐愿嘴角扯出一個笑容，故作輕松地答道：“我如何算不得王者？”

　　薛栗的怒火騰得一下子涌上來，她口不擇言地怒罵道：“你又想做什么？！你自我犧牲有癮嗎？！傅陽，我告訴你，沒有人感謝你，沒有人感謝你……孤獨赴死?！毖踹煅柿艘幌拢]眼一瞬，但是下一秒她硬起心腸瞪著徐愿，積壓在心底長達三年的愛與恨在一瞬間爆發(fā)，“要不是你，雁山最后一戰(zhàn)我們不會敗，我們那些熱血兒郎們不會死，我們貌美的姑娘們不會被掠奪，北周不會被南陳逼著投降，傅陽，都是你！你不負責任，你忘了那些誓言，你忘了……你忘了你對我們有多重要！”

　　徐愿被薛栗的爆發(fā)驚呆了，更因薛栗的指責剝下而臉色煞白，剝下最后一層遮羞布，悔恨與愧疚如初生的嬰孩一樣袒露在人前，驟然而來的沖擊讓徐愿有些搖搖欲墜。然而下一秒薛栗扣住徐愿的手，將那尚在滴血的手指捂在心口，繼續(xù)低聲說道：“你好好活著，對我們來說很重要?！?p>　　薛栗不善表達情感，這對于她來說已經(jīng)是極致，她說不出心中所想，只能重復說著“重要”，徐愿能感覺到薛栗胸腔的顫動，這讓她覺得自己的手仿佛放在碳上灸烤一般，她記起薛栗徹夜為她輸送靈力，寸步不離的守護她，這份情誼溶于血液，超脫君臣，超脫師姐妹。

　　別問我為何重要，因為我們勝似親人。

　　徐愿反握住薛栗的手，將手中的可以控制魔傀儡的血液點在薛栗的手心。

　　因為我們是親人，所以我們苦難同當。

　　***

　　魔傀儡在徐愿與薛栗的帶領(lǐng)下從背后給予魔族一個措手不及，彼時魔族正落入凌將軍第七個陷阱。

　　鋒利的寶劍猛地從地下刺出，猝不及防地穿透了魔族，直搗黃龍，奔著粉碎內(nèi)核的目標沖去。

　　上當多次的魔族也學會了趨利避害，它們也算有壯士斷腕的魄力，在劍尖刺入要害之前，斷掉手足也要扼住寶劍的行進。然而斷手段足對于恢復力極強的魔族來說，根本不算的傷害，然而被掰斷的寶劍卻有去無回。

　　凌嫣咬了咬牙，這些吃貨倒是長記性。

　　正當凌嫣思索其他對策的時候，一道靚麗的反光逼得她閉了眼睛，再睜開一看，那僥幸逃脫的魔族已經(jīng)灰飛煙滅。

　　落雪刀！

　　隨后一股剛烈霸道之氣隨之而來，一瞬間氣息驟然凝聚，熟悉的泰山壓頂之勢再次襲來。

　　斷江山！

　　凌嫣根本不需要眼睛去看，她心中早就有了定論。

　　徐愿與薛栗帶著薛家軍來救場了！

　　然而更出人意料之外的是，在這兩個不怕死的小輩帶領(lǐng)下，魔族竟然紛紛倒戈？！

　　凌嫣仔細定睛一看，好家伙，那倒戈的哪里是魔族，分明是魔傀儡！

　　魔傀儡與魔族的戰(zhàn)斗更是異常血腥，兩方撕咬著，殘殺著，絲毫不在乎同宗同源的“情誼”，況且兩邊都有著堪比“打不死的小強”戰(zhàn)斗力和恢復力，魔族與魔傀儡立刻膠著到一起。

　　凌嫣仰天大笑，猛地從埋伏地站起身來，風火棍在地面上瀟灑地畫一個弧線，刻出深深的痕跡，隨后凌嫣用力一掰，風端與火端化位雙棒落在兩手。

　　凌嫣揮舞著風火雙棒，一下子劈斷與魔傀儡纏斗的魔族，傲慢地瞪了魔傀儡一眼，果然魔傀儡乖乖退下尋找另外一個下口的目標。

　　凌嫣穿梭在魔族之間輕盈的如同一只彩蝶，紅色的披風在身后化成繽紛的羽翼，而風火兩棒的殘影如同彩蝶追逐的花瓣，飄忽不定，碰著擦傷，落者必死。

　　有凌嫣沖鋒陷陣在前，她身后殘留的凌家軍死忠自然舍命相陪，一時間戰(zhàn)場上魔息翻飛，血肉四濺，火光沖天，刀光頻閃，人魔大戰(zhàn)沒有花架子一般的助威吶喊，有的只有拼死相搏。

　　這場戰(zhàn)爭不為統(tǒng)治者的榮光與虛名，不為南北兩國互看不順眼的固執(zhí)與偏見，這場戰(zhàn)爭關(guān)乎生存，關(guān)乎命運，關(guān)乎未來……

　　徐愿一邊操控著魔傀儡，一邊與魔族搏斗，魔族也擁有懵懂的智慧，他們察覺這些“叛徒魔傀儡”也有首領(lǐng)，干掉首領(lǐng)，就能收服這些“叛徒”，數(shù)個魔族圍攻徐愿和薛栗，將兩人逼到絕處。

　　薛栗扣著徐愿的手指，執(zhí)拗地護在徐愿前面，竭盡全力的一招“萬里層云”，令人眼花繚亂的刀光遮蔽眾魔的視線，隨后一股氣旋將身后的徐愿托起，試圖從頭頂絕殺。

　　徐愿心有靈犀地由著薛栗托起自己，趁著眾魔族渾渾噩噩不辨所以，落雪刀水平橫掃，一招“千山暮雪”斬落眾魔的頭顱，少有幾個機靈的家伙后退一步，避開一劫，然而徐愿自然而然地中途變招，借勢躍起，落雪刀從容地斜劈，一輪彎月憑空出現(xiàn)，伴著“千山暮雪”的余威收割著魔族的性命。

　　剎那間日月同輝，月華與白雪交相呼應(yīng)，刺目的光以徐愿為圓心炸開，被燒灼的魔族都哀嚎不止，連一旁殺性大發(fā)的凌嫣也被殃及池魚，努力把眼睛睜開一條縫，只看得見一線天。

　　“好一個‘月照初雪一線天’?！绷桄虈@道，“果然名不虛傳?！?p>　　日薄西山，魔族不敵，慢慢退卻，凌嫣卻越戰(zhàn)越勇，不顧他人阻攔，帶著兵馬追出數(shù)十里，這才騎著馬興致滿滿地回來，仰頭“北定關(guān)”那幾個蒼虬的大字扎根在屹立不倒的城墻之上，在夕陽的余暉，愈發(fā)神圣不可方物，仿佛昭示著：

　　人族，不滅。

　　凌嫣露出一抹滿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