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個......”
就算不用解釋,胡浩博也能明白這里的“上一個”是什么意思:之前在他們進入這個家的時候,英德里希喊自己的妻子,就是叫的“卡特琳娜”,那這位“上一個卡特琳娜”,肯定就是男人那已經(jīng)逝去的前一位,也名叫“卡特琳娜”的妻子了。想到這里,少年心頭一緊,連忙向男人賠禮道歉。
“對不起,我不知道您在以前還有已經(jīng)去世的妻子和女兒,剛才問的那一下唐突了,請您多多包涵?!?p> “啊......你也不用這樣啊,你們又不是殺人兇手,這樣的話反而還讓我有點困惑呢......”
看到胡浩博那副非常正統(tǒng)的東方式連續(xù)道歉,英德里希倒是有點不知所措了。
“更何況,我遠離戰(zhàn)場,乃至于收集這些‘圣物’的原因,本來就和她們密不可分啊?!?p> “哎?這樣......”
“如果不是這個,我大概也不會帶你們來這里吧。”
男人輕輕地擺弄了一下那幾片破布,臉上的表情稍顯暗淡了。
“我現(xiàn)在的妻子,是我在三十多歲,快要四十歲的時候,從瓦爾納回到波西米亞之后,才和她在一起的;和第一個妻子結(jié)婚的時候,當時連杰式卡將軍都還活著,而我尚且連二十歲都沒有呢。”
“那樣的話,應該就是在1420年代初吧。”
“非要問的話,我自己也記不清具體的年份了,不過感覺應該差不多吧......老了就是這樣,記性不好?!?p> 英德里希想了想,還是決定給幾個來訪者講一下自己年輕的時候的故事。
“我和卡特琳娜......我的第一位妻子,是同鄉(xiāng),就在離布爾諾不遠的一個村子里;我的父母和她的父母都是早早去世了,如果不互相扶持的話,兩家人可能誰都活不下去,因此在一起過了好幾年之后,我們兩個理所應當?shù)亟Y(jié)婚了。當時,因為胡斯神父受到教皇的欺騙而被燒死的事情,波西米亞人都很憤怒,在杰式卡將軍的帶領下揭竿而起......而我,也成為了他們之中的一員?!?p> “您也是在戰(zhàn)爭中獲得了‘神罰之火’的稱號吧。”
“嗯嗯,當時有很多人都獲得了各自的外號,不過最后也有很多人成了這個圣物室的‘藏品’?!?p> 曾經(jīng)的胡斯派戰(zhàn)士露出了一抹微笑,不知道是對自己生存下來的事實感到慶幸,還是在苦笑命運的無常。
“戰(zhàn)爭持續(xù)了得有十幾年的時間,我們殺死了很多西吉斯蒙德國王率領的‘十字軍’,但到了最后,我們也死了很多人——在這期間,卡特琳娜和我之間還誕生了新的生命,那就是我的女兒芭芭拉?!?p> “她們也和您一起隨軍移動嗎?”
“是啊,我們由于是以游擊戰(zhàn)為主,所以在移動的時候,很多人是會把家眷帶上的;當時我的戰(zhàn)友們也很喜歡芭芭拉,經(jīng)常省下來一點錢給她,還送她糖果吃......如果能永遠這樣的話,那該多好啊?!?p> “......”
英德里希說到這里,把屬于她們的遺物放回了架子上,席地而坐繼續(xù)講著故事。
“那天,十字軍的部隊集合起了炮兵,準備要轟炸我們的營地。這種時候,明明是只要提前撤退,就可以減少傷亡......但在撤退的途中,我們就發(fā)現(xiàn)芭芭拉不見了,卡特琳娜也不顧我的勸阻,追回了之前廢棄的營寨——然后她們就再也沒有回來?!?p> “是在炮擊中,嗎......”
“等到炮擊結(jié)束之后我再返回去,連尸體也沒有找到,所能找回的‘紀念品’就只有這點東西了;這時我才想起來,我的小芭芭拉回去的原因,大概是忘記了我給她買的,遺留在了那里的偶人玩具——怎么后悔也沒有用了,我只能把這些收集起來,做一點最后的紀念。”
*
“也就是說,您是因為這件事情,才開始收集這些‘圣物’的......”
“很幼稚吧,比冒著炮火跑回去找一個偶人這件事情,還要幼稚上不知道多少倍;但只有自己親身地經(jīng)歷了這樣的打擊,才終于能意識到,究竟有多少人在戰(zhàn)火之中離去了。在那之后我就決定,要收集一千件這樣的‘圣物’,讓人們都知道戰(zhàn)爭的恐怖,我才會離開戰(zhàn)場——這個目標最后是在瓦爾納完成的,所以托馬斯他們最后一次見到我,也是在瓦爾納吧?!?p> 燈芯草散發(fā)出的光芒開始逐漸黯淡了下去,而男人的故事,也即將到達尾聲。
“有時候我也在想,為什么胡斯先生只是提出了一項理論,就要被人燒死?為什么我們波西米亞人只是同意他的理論,就要遭受十字軍的攻擊,讓雙方的白骨都曝露于荒野,多少家庭妻離子散?那背后一定有著利益的糾纏吧,也可能真的就是出于‘狂熱’——但走上戰(zhàn)場的人自己可能也從未想過,為什么自己要去殺死一個居住的地方離自己不知道有多遠的,和自己也毫無糾葛的人?”
“因為發(fā)動戰(zhàn)爭的是上級者,他們只是參與戰(zhàn)爭的人......”
“那不是,不是這樣的?!?p> 英德里希搖了搖頭,對于胡浩博的見解倒是并不認同。
“如果說他們只是執(zhí)行上位者的命令的話,那么至少在戰(zhàn)后的行刑上會留下一點情面,但在胡斯戰(zhàn)爭里,無論是哪一方都幾乎要對俘虜格殺勿論。這不是戰(zhàn)斗,這是仇恨——雙方都認為對方來自于地獄,是魔鬼的使者,但實際上在開戰(zhàn)之前,他們連對方一面都沒見過?!?p> “他們甚至連對方說的語言也不懂,就像是我們現(xiàn)在一樣。”
“所以說,孩子們,一個國家絕對不能沒有它自己的軍隊來保衛(wèi)它的人民,但另一方面,在發(fā)動戰(zhàn)爭的時候,我希望你們能想起這間‘圣物室’,再想一想為什么要發(fā)動戰(zhàn)爭——想一想那些可能只是因為一個命令而死去的,成千上萬的人,這里所收藏的東西,不過是所有在過去的幾十年中所死去的波西米亞人里面的,微不足道的一部分罷了。”
在輕輕的吹息聲之后,最后的火光熄滅了?!笆ノ锸摇敝匦禄貧w到了黑暗之中,而在無邊的寂靜里,遠方曾經(jīng)咆哮的風雪,也已然緘默不語,就好像連最后的暴風雪,也舍不得打破這份寧靜一樣。
“你們這幾天就繼續(xù)住在這里吧,先別繼續(xù)走了,等馬蒂的病好了再說。不用擔心什么搜查之類的事情,這里是不會有國王的軍隊來的——就算有,我和卡特琳娜也會想辦法,幫你們對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