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草屋門外的黑貓咧著嘴慵懶的打了個哈欠,眺望日落西山。
一個陰影擋住了殘落的希望,慵懶的貓睜開了琥珀色的雙眼。
常百草將黑貓從地上抱起,黑貓順從的在主人的懷里找了個舒適的位置。
常百草洗去了身上血腥的味道,熟練的用草藥敷在傷口上,舊傷增新傷。
破碎的鏡子,百草擦去污痕,破碎的少年,腐爛的青春。
“父親,我找到了?!?p> 記憶中的父親背著背簍,里面有年貨、底下會藏著給他的新奇小玩意兒,玩意兒里藏著他的童年。
“我終于找到了我活下去的理由?!?p> 破碎的少年熱淚盈眶,卻凍傷了他的身子。
他的眼中是希望的羽翼,他的世界明亮了。
幸運的人,不幸的一生被童年治愈著;不幸的人,幸福的一生都在治愈童年。
冬夜的草屋里,草藥堆積如山,滿屋子充斥著草藥的味道。-百草混雜,而常百草也迷失在百草之間。
“就這樣吧?!?p> 周灼手底下的人放下了最后一批布料,布莊又換上了新一批的流行布匹。
藕粉色的布料放置在布莊進門的正中央,精雕的梅花暗紋若隱若現(xiàn),肩上枝蔓延伸,梅花含苞欲放。輕撫,柔順的布料在手中滑過。
他看到了,周灼看到了。
“把這匹布子交給張裁縫吧,做好旗袍?!?p> 少女穿著一身旗袍站在梅花樹底下。而后他來了,她朝著他走來,他向著他走去。那天,也應該陽光正好,五月微風拂過。
縱使星河滾燙,人潮翻涌。
“今兒是小年,抓緊的回明園陪那丫頭過節(jié)?!敝芊街垡性陂T上,手里叼著個蘋果,忙活了一日布莊的活可算讓方舟休息了片刻。
“得了,二哥正好陪我一起回園子里?!?p> 周灼憶起初見樓月時,東雪園里聽得蟬鳴的聲音,不知從何開始又從何結束。
而樓月看見周灼身邊的周怡小跑而來,臉上帶著少女的純真與明媚。
那時的周灼覺得樓月爛漫,樓月有著周灼沒有的童年。
在周灼看來,樓月的童年太幸福。
樓月在周怡懷里撒嬌,明亮的雙眸卻突然忘記被忽略的周灼。
周灼一時間忘了時間,俯視著年幼的樓月。
而樓月卻忽然的揚起一個清澈的笑容,樓月與多年前的漫野的蒲公英重合,風吹過來,滿山的蒲公英啟程。
她不屬于記憶中的亂世。
周灼的母親死在了混亂的過去,將亂世留給了他們。
那個半生都在顛沛流離的女人,吞吐在煙霧繚繞里的女人,拋棄了他們一次又一次,最后就這樣倒在了小年的夜晚。街上燈火通明她甩下了周怡,推開了周灼,卻被迎面來的轎車撞得慘烈。大雪覆蓋在她留有余溫的身子上,她的嘴唇凍得發(fā)紫,卻張口想要說些什么。干枯的身子,下一秒就要崩塌。
周怡和周方舟攔下了年幼的周灼,這個年長周灼三歲的長姐顯得格外的冷靜,那個冬夜,將周怡的眼睛都冰凍了。方舟緊緊的閉上了雙眼,
“娘…”
周家三姐弟就這樣穿著單薄的衣裳,方舟與周怡牽著周灼的手。背過了身子,抬腳。
周灼回過頭想看看母親。但車上下來的洋人,隨意的踢了母親兩腳,就將母親的身子翻到了邊上。
車子發(fā)動了,發(fā)動機的聲音漸行漸遠。
周灼的記憶中最美好的兩個人。
純真的秦樓月與那年干凈的宋蔓英。
“小姐,你說要不要送給醫(yī)院啊?”三月的語氣有些急促,看著客房床上奄奄一息的男人,有些惶恐。
“你讓錢叔看著吧。”樓月頓了頓看向床上陌生的男人,男人的眉頭緊蹙,似乎在做什么噩夢。
“洋人的地方,盡量別去。”
周灼回到園里的時候,下人們還在忙活著晚上的菜肴。
三月掛了幾個平安符,下了椅子就瞧見了周灼跟周方舟站在門口。
周灼也瞧見了三月,邁開步子向三月走去。有大致兩個月沒有回到明園的周方舟,跟在周灼身后打趣道。
“兩個月前,我看著這批人不熟,兩個月了我還是不熟誒?!?p> “園子里新?lián)Q了一批。”
兩人在三月面前站定,三月的手里還留著三四個平安符,有些茫然的看著面前的兩尊大佛。
“三爺……小姐在客房?!?p> 剛來半月的三月自然是不認得幾月都不歸園的周方舟。
但終究還是明白,該問的不該問的,自己要掂量掂量。
“小姑娘挺水靈——”
周方舟這話還沒給周灼說完,便被周灼猛的一掐,手臂上的肉被翻轉,叫方舟生疼。
“三月是樓月房里的人?!?p> 周方舟這才恍然大悟,也就只得打了兩句哈哈掩飾過了自己的尷尬行為。
“三哥…二哥?怎的都回來了?”
樓月從客房出來,外面的雪已經清掃干凈了,便瞧見了兩個人把三月夾在了中間。
“這不是二哥想樓月了嗎?”
周方舟三步并兩步,跨到樓月的身邊,臉上揚起了一個燦爛的笑容,揉了揉樓月的腦袋,將樓月的頭發(fā)都弄亂了些許。
“樓月長高了不少?!?p> 周灼看著二人的互動,只覺著平常見怪不怪的場面,這一刻格外的刺眼。
“剛才怎么在客房?”
樓月自然的與方舟拉開了距離,側過身子望向打著燈的客房。
昏暗的燈光下,周灼只瞧見了若隱若現(xiàn)的窗簾被風吹動著。
“他倒在園子外,傷的很重,便叫錢叔他們將他抬了進來。”
樓月頓了頓,繼續(xù)說道。
“到底還是中國人,讓錢叔上了點藥。”
周灼隨樓月來到了客房內,三月被梅姨喊去了廚房。
房里只有樓月、方舟還有周灼。
昏暗的燈光打在男人的五官上,湊近了才發(fā)現(xiàn)男人已經睜開了雙眼。
男人的眼里是警惕,對周圍環(huán)境的陌生,掙扎著要起身。看到秦樓月卻微微一愣,又將視線看向其他地方。
“你傷的很重,就這樣先躺著吧,我們沒有惡意?!?p> 樓月的聲音柔和、平淡,見男人不再掙扎,身上的傷口也沒有牽動,樓月松了口氣。
“我——”
床上的男人這才注意到樓月身邊的方舟和周灼。
周灼一直在看著男人的手臂,男人有些不自然的遮擋了一下手臂。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會倒在明園門口?”
男人眼里的不自然一閃而過,轉而直視著周灼,男人的嘴一張一合。
“我叫鐘離?!?p> “我從日本人的工廠里逃出來的,這身傷都是在工廠里被打的?!?p> 男人的神情扭曲,俊郎的五官這樣糾纏在一起。
“父母自小就離開了我。”
平安符被風吹動著,單薄的布片在風中這樣脆弱。
“噗”平安符倒在了雪中,鮮紅的顏色落在茫茫之中。
鐘離攥緊了手里的半邊玉佩,望著三人離開的方向。
上海的雪在夜里下大了,鐘離的手也凍冰了。
樓月望著繁忙嘈雜的園子,望著那扇窗戶出神。周灼站在樓月不遠的地方,他順著樓月的目光望去。
“想起江南的米?!?p> 樓月的話莫名其妙,可樓月紅了眼眶,隱忍的模樣卻又釋懷。
“真的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