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年4月底,一個穿著四中校服的女生,坐在警察局冷冰冰的椅子上,和警察進(jìn)行一問一答。
“他們是你的朋友嗎?”
“是?!?p> “你親眼看見你朋友被推下樓梯的?”
“是?!?p> “推他的人是安知白?”
“是?!?p> “你確定嗎?”
你確定嗎?這樣的問句被向她問出口時,她臉上沒有絲毫多余的表情,說話鏗鏘有力。
“我確定?!?p> 10年5月初,安知白出院的前一天,這個女生渾渾噩噩地走進(jìn)醫(yī)院,在走廊上攔住一個護(hù)士問安知白的病房在哪兒。
護(hù)士正要指她們身后的病房時,右手上了石膏纏著繃帶的安知白用左手打開門,探出半邊身子,問她:“你找我嗎?”
他臉上沒有血色,頭發(fā)凌亂,像是剛從夢魘里掙脫不久。病號服很肥大,讓他看上去脆弱不堪。她看著這樣的人,忽然掉出眼淚,窘迫地轉(zhuǎn)身想走卻被叫住。
“易垂安,你是叫易垂安吧?上次我找過你。”
女生眼淚決堤,一直哭一直擦眼淚,剛擦干凈轉(zhuǎn)過身看見他又開始流。
門后的人眉頭擰在一起,從胸口的兜里摸出張紙遞給她,“又來了,你上次也是看見我就一直哭,我不要你作證了,你能不能別哭。”
女生一時間沒明白,呆滯住,“不要我作證了?”
“拿著,鼻涕要出來了,”他把紙再往前送送,無奈道:“我已經(jīng)被開除了你不知道嗎?已經(jīng)有人指認(rèn)我了,我現(xiàn)在也挺輕松的,你做不做證都無所謂了?!?p> 當(dāng)時她“哇”的一聲蹲到地上忘我的嚎啕大哭,就是認(rèn)為自己禽獸不如,覺得如果有一層臺階肯定會毫不猶豫的滾下去,有一把刀肯定會毫不猶豫捅向自己。
她哭得嗆住,邊哭邊魔怔般的反復(fù)問他:“你怎么辦?你不高考了嗎?你怎么辦?你怎么辦?”
易垂安狼藉的人生里,所遇見最光芒萬丈的人便是安知白。即便是那般孤立無援,身陷囫圇的時候,他還會蹲下來,輕輕拍她的背,跟她說:“我的考試資格還在呢,你別哭了?!?p> 還會不放心地勸告她:“雖然他們是你的朋友,但我還是想跟你說,你明年也要高考了,離他們遠(yuǎn)點,不要為渣滓給自己的人生抹黑。”
“不是,我和他們不是朋友,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我不是故意不站出來的,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他們說只要我不說真話,只要你不要再招惹他們,我……對不起、對不起……”
絕望到幾乎快要分裂的一個月以來,她第一次辯駁虛假的朋友關(guān)系,然而再撕心裂肺都蒼白無用。
她不知道這樣蒼白無用的話,被路過的護(hù)士斷章取義之后,變成劃開被她掩埋的丑陋過往的尖刀。
好久好久,從回憶里走出來,易垂安連站穩(wěn)的力氣都沒有,若不是江尋嶼扶扶住她,她恐怕會跌倒。
原來她,做過假證,然后因為不愿意面對自己的丑陋和殘忍,把記憶生生扭曲,最后可笑的認(rèn)為自己罪孽沒那么深重。
慌張的把筆記本塞給江尋嶼,易垂安捂緊脖子,原地轉(zhuǎn)圈踱步,手足無措并且極度恐慌。
“易小姐?!?p> 劉叔拔高的聲音使她錯亂的步子戛然停止。
她眨眨眼,啞然應(yīng)聲。
“很感謝你當(dāng)初把知白送到醫(yī)院,我也不認(rèn)為應(yīng)該一直鉗著一個人一時犯的錯不放,但我更不希望你和知白知然走得太近,所以今天才把你對知白做過的事情說出來。我相信你應(yīng)該明白該去還是該留?!?p> 他越說易垂安腦子越清醒,清醒得只剩一片空白。
“不該留,我覺得應(yīng)該被開除。”
她垂下雙手,繳械投降并且報出懲罰。
至于副校的:“不用,這件事我們不會再對外泄露,你自己把辭呈交上來吧”,她左耳朵進(jìn)右耳朵出,然后自己走出辦公室。
江尋嶼追出來的時候,她躲進(jìn)拐角樓梯間的門后,捂住嘴巴卻哭不出來。
下課來探聽情況,安知然和余和見江尋嶼前腳剛走,陳老和劉叔后腳出來,趕緊躥進(jìn)樓梯間。
余和:“完了,你媽秘書都出馬了,咱班主任肯定得回來?!?p> 安知然:“哎,人是我哥弄進(jìn)來,我媽弄走的,易老師和我們家犯沖吧?”
“你哥弄進(jìn)來的?”
“對啊,”安知然看看外面,把他往門邊拉,“我哥撿到易老師手機(jī),接了別人打給她的一通電話之后,就聯(lián)系了主任,讓主任開的后門?!?p> “那得是誰打的電話,才有這樣的作用?”
“不知道啊,我沒看清是秦姨還是奉姨手機(jī)就讓我哥拿……誒上課了!”
“先走先走,老王的課?!?p> 冗長的鈴聲過去之后,周遭陷入死寂,易垂安蹲在門后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jī),可點開通訊錄的那一刻目光忽然失焦。像是充足氣的氣球,被“害怕”這根針戳中后,瞬間干癟漏氣。
她空洞地盯著“秦姨”這個稱謂,直到腳麻了才發(fā)覺自己還在人世,然后撥通電話。
“秦姨?!?p> “姐,”那頭的聲音遲疑,“我媽還在睡覺,你有什么事嗎?”
“我有事,等你媽醒來,讓她回給我,我要親自問她。”
毫不猶豫地掛斷電話,她又像尊雕像般蹲著,蹲到一節(jié)課下,蹲到秦姨醒來回她電話。
易垂安的眼淚,直到走到她曾經(jīng)悄悄跟在安知白身后走過無數(shù)次,在校門口看他走過無數(shù)次的短街,才簌簌而下。
她虛構(gòu)那么多年的世界,才“嘣嘣”碎裂,碎在載滿她曾溢落的喜歡之情的路上。
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她不知道要去哪兒,遇到路口不做分辨,看見紅綠燈機(jī)械地走走停停,禍來神昧,仿佛與外界隔離。
一張傳單被塞到手上,她即將松手時,兜里的手機(jī)鈴響。
接通。
“垂安,溫泉城山語公園今天正式開放,一起去嗎?”
鉆入耳朵,將她拉回車水馬龍的世界的,是安知白雀躍的聲音。
她不敢說話,等安知白再次開口,才哽咽道:“好啊。”
“你在哪兒我去接你。”
“學(xué)校?!?p> “我看知然課表你沒課,去學(xué)校干什么?”
暫時止住喜悅,安知白開始注意到她低沉的情緒。
“有例會啊。”
她目光閃爍,恰巧看見傳單上印的山語公園正式開放,設(shè)計師里有安知白的名字。
難怪他這么高興,“好巧,我剛接到山語公園開放的傳單?!?p> “那您應(yīng)邀嗎?”
“當(dāng)然了。”
“等我,二十分鐘內(nèi)趕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