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了,院子里的小樹木小花,原是被白正照顧得很好的,白正最喜歡擺弄花花草草,只是這一年開春,竟也沒有開花的。
是因為植物也感覺到了人走茶涼嗎?
最高大的樹也似乎有些萎靡,只有些許枝干上還有些小嫩芽,大部分枝干上卻還是光禿禿的,什么都沒有。
開春的季節(jié)也無人前來看這處小院兒,這小院兒像是被遺忘了似的,甚至連飛禽走獸都很少有路過和出現(xiàn)的。
春天到了啊平生,可是小院兒的時間卻好像留在了冬天,從你死后,這兒的時間,仿佛再也沒有轉(zhuǎn)動過了。
冬眠結(jié)束了,很多動物都蘇醒了,有很多動物在這兒來來回回的路過,也有些住下了。有的住了很多天,有的當天就離開了。
還好,待在平生床上的始終只有我一個。
慢慢的,夏天也來了。
古老的樹上也長了不少葉子,比起有白正細心照顧的時候,卻還是蕭條了許多。有些知了“知啦”“知啦”的叫著,偶爾聽著會有些煩躁。
“知啦”“知啦”的,伴隨著炎熱的天氣,倒是吵得人心神不寧的。
天氣越來越熱,我喜歡在平生的床上仰躺著,一直爪子摸著肚子,熱熱的,也蠻舒服的。只是偶爾想起來,平生不在了,卻又會感覺有些落寞。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著,沒有平生的日子還是繼續(xù)的過著,就像是,一開始我未曾遇見平生的時候一樣,每天都在為了吃喝而拼搏。例如:抓抓小鳥,找找小兔。明明只是回到了最初的日子,卻感覺好像失去了很多。
又是一年的秋天,平生的父親找了人來看小院兒。
他父親的到來,惹得這么多鳥雀兒齊齊飛走,很多小蛐蛐兒小耗子們,一溜兒跑了,都是害怕他父親來了到時候就走不了了。
平生的父親帶著那人家轉(zhuǎn)了很久,直到送走那家人,平生的父親才在平生的房間內(nèi)看見了我。他看著我眼神突然頓了一下,我看著他復雜的看著我問,喉結(jié)滾動著,輕聲問道“你是平生那孩子生前養(yǎng)的狐貍吧?葬禮上的那只狐貍也是你吧?!?p> 我走過去,他蹲下來仔細的瞅了瞅我的尾巴,自言自語似的說道“是了,就是你。我聽靈兒提過,你應該是為了幫平生找西洋參受了傷?!?p> 我過去蹭蹭他,他穿著很華麗的衣裳,看上去價格不菲,就這么坐在了我的身邊。
我在地上也坐下,地上很多灰塵,已經(jīng)大半年沒人來打掃過了,屋內(nèi)也生了很多蜘蛛網(wǎng)。除了被搬走的東西被砸壞的東西,其實屋內(nèi)還是很多東西和以前的位置根本沒變過。
平生的父親摸了摸我的背,他的手很粗糙,有些老繭硌得我有些不舒服。他看遍了房間的擺設(shè),眼神中充滿了復雜與深沉的悲傷。他說“我不想把這小院兒賣掉,這是平生的地方??墒俏覜]辦法啊,我也想相信平生沒死,可是他死了,人死了就得為活著的人著想?!?p> 我不太懂這句話的意思,但卻能聽懂他話語中的悲傷。其實,他應該也是很愛很愛平生的。平生畢竟也是他的親生兒子啊。
我看著他深沉而又悲傷的視線掃過這間屋子,忽然又站起來,不顧房間的灰塵,撫摸著平生房間里面的各種家具。
我隨著他一起走著,就在門框那兒他就停了下來,撫摸框上有些細細的刀痕,說“這個小院兒是夏天避暑的時候才來的,你看,最初平生第一次來的時候也才是膝蓋這么高啊,那時候也沒能想到平生會在這兒殞命?!?p> 他一步一步的在走著一邊走,一邊看著撫摸著,眼神中有很多我讀不懂的東西。
我看著他走到平生的書柜前,很多書被甩在地上,我看著他撿起一本輕輕的拂去上面的灰塵。我看著他怔住了,我聽著他嘆氣說“平生啊,原來你還留著?!?p> 我聽著著他絮絮叨叨的說著,這本書是他送給平生的。是一本帶有些小圖畫的書,大抵是平生很小的時候他送的了。而這本書上所有的圖畫,也都是他一筆一筆的畫上的,那時候平生的生身母親還在,平生也還未曾得癆病。
恍惚間我好像看見了,看見了平生幼年在父親的庇佑下成長時,歡笑的模樣。
他將所有書的撿起來放在桌子上,就算是灰塵將他華麗的衣服弄臟,他似乎也不在乎,只是定定的看著。平生生命最后的時間,他錯過了。他大抵是在懺悔罷。
他走到平生的床邊,看著上面空蕩蕩的,輕輕將手深入床鋪與墻之間的縫隙中,拿出一本厚厚的書,他笑著說“我最了解平生那孩子,從小到大,他只會把自己隱私的東西藏在這兒?!?p> 我看著他笑著打開那本厚厚的書,我不知道是什么,只是看著他看著看著,一頁一頁的翻閱,看著他眼中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zhuǎn),看著他扶住書的手指不住的顫抖,也看著他最后的眼淚,“啪嗒”“啪嗒”的落在書上。
他又哭又笑的道“平生啊,我的兒子?!睂鴵肀г谧约旱膽阎?,仿佛是某種珍寶,似乎是要將那本書鑲嵌在自己的身體里。
他終于哭出來了啊,我想。平生的葬禮上,我還記得他是失魂落魄的模樣,就連平生下葬的時候都未曾落淚的人啊,終于還是落下淚來。
他在平生的床上坐著,就這么坐著,什么都不說似乎什么也沒想。只是看著他空洞的眼眸,我想若是平生在世一定會心疼吧。
等到夜晚,他要走了。他摸了摸我的頭,輕聲說“狐貍啊,明天這小院兒就是別人的了,平生他終是逝去了啊?!?p> 我在平生的床上待到了半夜,好像很多事情還是昨天發(fā)生的一樣,讓我始終無法釋懷。
我迷迷糊糊的仿佛聽見了平生輕聲在跟我說“素素,我給你講故事好不好?你說這次我們講什么故事好?”
我想平生,很想。等到我驚醒的時候,還是清晨。昨日我聽見的仿佛是真實的,又仿佛是一場夢。只是無論是真是假,等到我醒來的時候,冰冷的木板床,安靜的小院兒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我,我所珍視的人終究還是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