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節(jié) 高山流水
朵兒被耳鳴包圍,齊澈在她面前說什么也聽不到。袁夢坐在地上還沒緩過神。羅義留心每個人的反應(yīng)。
沈拙沒和于白打起來。反倒是莫禪扒開齊澈,把朵兒從地上提起來。
“你不是很厲害嗎?什么陣法都能破嗎?你的冷玥劍,不是能度靈嗎?為什么不救她們倆?為什么不去救?”莫禪一拳一拳捶在朵兒胸口?!八齻円恢毙拍?,就算死也要保全你的心。那是如同手足的姐妹。你為什么不帶她們回來??。?!”
莫禪撒開手退后一步拔劍,顫抖著指向朵兒,“回答我!為什么在地堡里,你什么都不做!”
朵兒的耳鳴聲逐漸消失,她也在問自己,為什么自己什么也做不了?難道是母親離開再也沒有靈力加持了?還是羽絡(luò)為自己輸送靈力,讓自己失去對怨氣的操控?還是……
齊澈眼看從朵兒耳朵流出血,她的左眼又一次變成紅色,右手迅速拔劍,迎著莫禪憤怒的目光。這一架是逃不過去了。莫禪沒有給她喘息的機會,三步躍起,一劍砍殺,側(cè)身落地,反手轉(zhuǎn)劍。朵兒只防御,禪劍打在冷玥劍上刺耳聲,驚起遠處鳥群逃跑。
二人飛起,一個進攻,一個防守。她們逐漸遠離人群。地堡的旁邊,是一處流動的水渠。誰也不知道會流向何方。齊澈和于白趕緊追過去。沈宗主看著兒子悲痛的模樣很失望。
莫禪下了死手。二人打的難解難分,三個回合下來,莫禪打紅了眼,咬緊牙關(guān)最后一擊搏殺。在奔向朵兒刺去的瞬間,朵兒本來立在胸前防御的劍,突然垂落地面。莫禪一驚,想收手已經(jīng)來不及,而她站的位置正好在河渠邊。這一劍刺去,不是被劍殺死,就是掉在河里溺死。如同當(dāng)初一樣……
已到近前,禪劍刺進朵兒的心口,莫禪收手并向右揮劍沒有刺穿。這流暢的收劍,還是劃傷了朵兒的左臂,衣服瞬間被割破。左臂裸露,所有人吃驚的看到她手臂上的永生花。
原本蔓延在左臂,從頸部到手腕的永生花,完全閉合成為一個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接著,羽朵兒向后倒去,墜入水渠順流而下,卻沒有漂浮在水面上……
齊澈撿起地上的冷玥劍,劍刃上的紅色紋路,慢慢退成黑色。于白把劍鞘遞給他,冷玥入鞘,分量變得很輕,和一把普通劍的重量一樣。
莫禪看著水面,禪劍上滴下的鮮血,再次喚醒她的冷靜。袁夢站在她身邊倒吸一口冷氣,“你還真下得去手啊!花谷的傳人,都是永生花加持。永生花,明明是用來度靈,卻被他們利用來殺人。朵兒,還真是可憐…”
“……”莫禪沒說話。
“我父親說。夜半荒郊,無數(shù)的靈力附著在草木上,等著有緣人帶他們回家。從她師祖何止開始,一直這么做。而且他們和鬼符紋卓家,本是一脈相傳,一個師傅教出的兩個徒弟。卻走了不同的道路?!痹瑝粽f著走到河渠邊,蹲下來低聲道:“安息吧!走這么遠的路。你也累了?!?p> 沈拙命人到下游打撈朵兒的遺體。于白悲痛萬分,卻覺得少了一個人,“齊七,是不是少了誰?”
“羅義跑了?!饼R澈的聲音很焦躁,卻強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
另一方,羽山。
在中院打坐的于昭緩緩睜開眼睛,面前長明燈滅了三盞。他沒說什么,臉上也沒看出不悅。身邊打瞌睡的侍從弟子醒來,緊張的看著他臉色。
“到祠堂,焚香?!庇谡训谝淮握Z氣平淡的說道。侍從弟子不明白師父是怎么了,但從長明燈滅了三盞后,一向嚴(yán)苛的師父顯得很沉悶。
吳王爺拉動韁繩回城,眼下只能依靠自己。
沈宗主心涼了一半,地堡的秘密以后怕是要人盡皆知。羽山一下子在這里死了三個弟子,后續(xù)江湖中還要有所交代。平仙門很多家族,還是看著眼色相互依靠。
莫禪返回沈宅,帶著莫鵬的遺體返家,怎么和家族的人說清楚來龍去脈,還有家中大小事情也要她一人接管。
于白和齊澈當(dāng)場帶上冷玥劍返回羽山。往回走的每一步都是沉重的。莫禪第二次殺羽朵兒,而這兩次,都是朵兒故意讓她殺自己……這其中緣由再也問不到了……
沈拙看著打撈遺體的人垂頭喪氣的回來,三日后終于死心。在端給父親的早飯里,他灑了藥。那是一種可以禁制靈力的藥,服下后四肢無力也無法使用靈力破解。徹底變成一個普通人。
這次事情后,很多沈家人都對老宗主有意見。小宗主在羽山參學(xué),行為禮儀都很有規(guī)矩。沈拙禁足父親后,所有人集體跪拜他認定為沈家的新宗主。這一出子壓父的戲,被很多人飯后津津樂道。
于白回到羽山,幸好有齊澈陪在身邊。當(dāng)初那個熱鬧的羽山,如今卻是處處透著凄冷。羽絡(luò)掌門的命隕,陳星和文雅死在地堡,羽朵兒連遺體都沒找到。這一趟,羽山損失慘重……
祠堂外,于白一直默默等師父焚香祈禱結(jié)束。
于昭單手撐著膝蓋站起來,看著于白和不遠處的齊澈,他的眼神變得黯淡。于白從懷里掏出一封信。那是沈拙差人在路上送到他手上的。里面記載著余奐二師父,幾次和他父親秘密聯(lián)系的事。
如果五星陣啟動,能把當(dāng)初壓在玉雕里的魔童放出來。就可以改變平仙門的格局。首先這個魔童的制造者,正是羽山的諸位先師。多少有能力的修士,都會在壓制的過程中,輕則喪失靈力,重則喪命。
看完信,于昭并不意外。于白有些疑惑,請教道:“師父。您……”
“掌門,早就知道了。他閉關(guān)不出的原因正是因為這個?!庇谡颜f的很平淡?!岸熜?,如果早一點放下貪念,或許能生活的更自在??上д崎T沒等到他的迷途知返……”
于白他們回到羽山的當(dāng)晚,有弟子慌慌張張從后山跑回來。“不好啦!跳泉沒水啦!”大家紛紛從房間里走出來,不知道這是何故。于昭敲了報信弟子的腦門,“慌什么?明天會有水的?!?p> 齊澈聽到后,從小門離開三重院,往竹林坊走。
于白看到一路追過來,一手搭著他的肩膀,“你是覺得朵兒會回來?”
齊澈搖頭。
“以前聽掌門說,竹林坊內(nèi)水井的水是羽山的源頭。羽鳴師兄帶著朵兒下山歷練那幾年,這水就沒那么多也沒那么清澈。后來他們回來住,就一切如常。我想我?guī)煾杆粫f假話。朵兒一定會沒事。以前哨子在她身上,還有能找到。現(xiàn)在我也找不到她了……”于白輕拍兩下表示安慰,就轉(zhuǎn)身回去了。
對于他們剛經(jīng)歷過生死之事,送走熟悉的朋友,復(fù)雜的心情無法表達。默默走著,再抬頭已經(jīng)到了門口,羽末坐在門口喝茶,齊澈已經(jīng)聞到了熟悉的薄荷香。二人相視一笑,沒有客套話。他坐在桌子另一邊,倒一杯,慢慢飲著。
不久,羽山掌門接任儀式。于昭成為新掌門。來道賀的客人在山上住了兩天,之后被歡歡喜喜的送走。于昭在各種聚會中,明確表示以和為貴休養(yǎng)生息的想法。
一個月的時間,對每個人來說都不算長。這期間,有人偷偷送來一具尸體,經(jīng)辨認是余奐。
那天天未亮,羅義一身黑衣且蒙面,拉著板車帶著余奐的遺體到了山門口。守門的弟子打瞌睡沒抓住他。不斷有人舉著火把下來,羅義轉(zhuǎn)身遠去,向著更遠的地方……
于白輔佐師父穩(wěn)定羽山,比以前更忙了。
掌門接任儀式后,很多仙門子弟都紛紛報名想來參學(xué)。于昭也想借這個機會籠絡(luò)人心。三重院里生面孔越來越多,齊澈出入也不方便,就一直在竹林坊給羽末打下手。時間長了,一些藥材的晾曬采摘,他都可以一個人獨立完成。
這期間,烏山大師兄托人捎來一封信,大致的內(nèi)容就是在外照顧好自己,家里一切都好之類的。齊澈收起信,臉上沒有一點喜悅。羽末也大致聽說烏山的情況。他之所以沒走,還是想等朵兒有一天能回來。想到這,羽末手一抖,針扎了手指。當(dāng)年羽鳴也是這樣等姚河,可是姚河卻沒有回來……
參學(xué)弟子,基礎(chǔ)課結(jié)束。就隨他們的意愿分到各處學(xué)習(xí)。唯獨羽末那里沒有一個弟子報名。為了這事,他也挺悶悶不樂??粗R澈每天認真干活,羽末萌生帶他下山游玩的想法。反正羽山所有師父開課,只有他一個人閑著。做了那么久的藥,也該到處轉(zhuǎn)轉(zhuǎn),收集一下民間偏方。
決定一出,羽末向掌門請示,直接獲得批準(zhǔn)。第二天于白送他們下山,路上一直對齊澈說抱歉。三人沒有太多寒暄,齊澈和羽末一人一個包袱踏上游玩的路。說是游玩,這一路羽末沒少給齊澈吃的,都是路邊隨手扯的入藥植物。嚼兩口有青草的芳香,吃了一次,齊澈發(fā)覺自己嗓子腫了。羽末一拍腦門,才知道誤了大事。齊澈回來后一直內(nèi)里有火,一路上都是向陽生長的植物。他越吃越長火旺,嗓子腫了還是輕的。于是二人臨時改了路線,到附近的鎮(zhèn)子找家藥鋪調(diào)養(yǎng)一下。
進了鎮(zhèn)子,羽末似乎對這里很熟悉,不用問路人就找到了一間藥鋪。門口有個孩子在認真剝瓜子,里面店主人正在打瞌睡。羽末讓齊澈在外面等一會,自己一個箭步?jīng)_進去。
小孩抬頭瞟了齊澈一眼,低下頭接著剝瓜子。他也不吃,剝一會還數(shù)一數(shù)。齊澈蹲下來摸摸他的腦袋,孩子這才正眼看他,“大哥哥,你生病了!我給你找個大夫瞧瞧。她可厲害了!”說完扯著手帕的四角收起瓜子,牽著他的手就往街上走。
齊澈也不生氣,全當(dāng)孩子一句玩笑。他也沒辦法說話,嗓子腫的發(fā)不出聲音。走了不知道多久,來到一棵樹下。孩子對靠著樹下,一個用發(fā)帶蒙眼,穿著粗布麻衣的人,大聲道:“這位哥哥可能是個啞巴。你要是能治好他,我就信你是仙門修士!還有這個?!彼寻献拥氖纸佭f給她,“爺爺說,謝謝你給他采的藥?!?p> 蒙眼姑娘不耐煩的爬起來,小孩把齊澈的手交到她手里。姑娘一手摸脈,一手去碰他的喉嚨。齊澈明顯感覺她全身散發(fā)寒涼,手指和手掌上熟悉的傷痕更讓他激動。
蒙眼的發(fā)帶本來隨手一綰。清風(fēng)吹來,發(fā)帶飄落在肩頭,四目相對。齊澈眼含笑淚,嘴角抑制不住著顫抖。面前的姑娘,正是那日失蹤的朵兒。只是這清澈的雙眼,左眼與右眼不同,內(nèi)里充斥著深紅色。
朵兒先是慌張,轉(zhuǎn)而冷靜下來。笑著抓住落在肩上的發(fā)帶,認真的說:“怎么還吹下來了?!”齊澈仔細端詳,發(fā)現(xiàn)是自己送她的那一條。朵兒把發(fā)帶折好放進懷里,收著小孩給她的瓜子,和齊澈漫無目的在街上走。
“你說不了話?”朵兒扯了他的袖子,從五官判斷他的病情。齊澈點頭,張開嘴讓她看里面。
朵兒感同身受的點點頭。從腰間口袋捏了一個丸藥喂給他,“吃吧!清心祛火。一會到茶攤,多喝幾杯涼茶就好了。”
齊澈順從的吃了藥丸,跟在她后面到了茶攤。說來也奇怪,藥丸入口清涼,不一會雙眼看景物變得通透,褶皺的心里也舒展不少。坐下后,一壺白開水放到桌上。老板對朵兒笑著點頭就去忙自己的。
“喝點薄荷茶吧!”朵兒在壺里撒了一把薄荷葉,悶了一會倒了兩碗。看著齊澈著急的模樣,平淡的問道:“這一個月,我知道大家都過得挺好。前幾天去了一趟陳家和文家的宅子。還了她們的東西。剛回來沒幾天。你呢?一直在羽山呆著?于白肯定很忙。難為你一直整理藥材。忍著那些味道,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還有……”
“??!燙死我了……”齊澈著急喝茶,還真的被燙了一口,本能的叫出聲后自己也忍不住笑起來。
笑過后,二人沉默一會。周圍的客人喝好后付了茶錢離開,只剩下他們兩個。重逢后忍不住回想起很多人。物是人非這句話倒是很貼合此刻的心情。
齊澈單手轉(zhuǎn)著茶碗,低聲道:“這一個月,你是怎么過來的?那些人為了撈你的遺體,忙了三天一無所獲。”
“哦?!倍鋬禾а劭此直荛_。“我有些記不清當(dāng)時的情況。只想著早點結(jié)束一切。也許是本能,就又一次逃避了。本來,我失控……連我自己都沒法控制。與其我發(fā)狂殺了熟悉的人,還不如自己人把我殺了……”
“對我也不能說實話嗎?”齊澈有些傷心,眼睛突然紅了。
朵兒咬著嘴唇看向他,“我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在北冥山的木屋。袁夢和羅義在院里說話,之后就再也沒見過他。袁夢每天都會來看我一次,留了一個女眷陪我生活。等身體逐漸恢復(fù)后,袁夢給我講了北冥山的過往。那把青龍劍原本供奉鎮(zhèn)守北冥山。走失的十幾年間,每個人都在努力物歸原位。他和羅義本來就認識。袁夢的父親,如同對自己兒子一樣,養(yǎng)了羅義。這就是我知道的。”
朵兒回想起,坐在木屋臺階聊天的那一天……
她問:“你沒有恨過那些欺負你的家族嗎?沒有仙門靈器,會很受白眼吧?”
袁夢笑的很開心,“嗯。會很不理解。但是都過去了。我們也早晚會成為過去。不是嗎?”
“真好。都過去了。”她默默品味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