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上京城可真熱鬧,晌午之前有閑王斷袖之傳言,晌午之后,又傳出了閑王昨夜在上元街小后巷殺了人。更有一些好事者,將閑王殺人的動機都一并想好了,那就是閑王因心儀之人是個江湖騙子,心神哀傷,心靈遭受重大打擊后變得扭曲,以致到了殺人泄憤的境地!
坐在周身流言四起的茶樓里,林聽南一邊品著上京城有名的茶水,一邊聽著這荒唐無稽的傳言,嘴角微微勾起一個好看的笑容。
這閑王的名聲還真是差到了極點,什么有趣荒唐的事都能賴到他的身上。
林聽南的一雙眸子本是望著茶樓之外,眼角隱約瞧見有人在自己對面坐下,收回目光看清來人后,瞳孔皺縮,悻悻的將手里的茶杯放下,叫了句:“東師兄!”
來人正是林聽南的師兄林聽東,其身穿湛藍色的緊身衣袍,身材魁梧,看年齡應(yīng)該能比林聽南年長兩歲。
“回京了怎么也不去看看師父他老人家?”林聽東開口,緊接著又補了一句:“你還在生師父的氣啊?”
林聽南像是被人說進了心坎里,白皙纖細的手指在茶杯上輕輕打轉(zhuǎn),低頭小聲來了句:“我哪敢啊!”
兩人從小長大,算是青梅竹馬,林聽南的心思他一猜便知,聞言微微一笑,“這話聽起來有點怪怪的,昨日師父還問起你了,聽到我們說你安全回京之后,還笑了呢!”
林聽南依然一副沒興趣聽的樣子,“東師兄,師父那個萬年冰山老臉,怎么會笑呢,麻煩你能撒個靠譜點的謊行嗎?”
被一語揭穿,林聽東尷尬的摸摸鼻頭,臉漲的微紅,低頭一時無話。
“這種安慰人的話就應(yīng)該讓北師兄來!師父怎么會讓你來呢?”
林聽南瞧著面前這位師兄,沒好氣的一笑,從小到大,這位師兄武功是他們中最好的,但要論其情商來,怕還及不上林聽北的一半,倒是和他們那個不茍言笑的師父有幾分相似。
“他被師父派去涼州執(zhí)任務(wù)去了!便只能我來了,但師父說了,你這次在外表現(xiàn)很好,讓我代為表揚一下?!?p> 林聽南嗤笑一聲,“就口頭表揚啊,沒點實際的也算表揚?天鑒司上下三掌使,可外人只知道你和北師兄是其二,我這個掌使做的還不如不做呢!”
林聽東聽了這話急急道:“師妹切勿再說這樣的氣話了,師父讓你隱于幕后,也許是有其他的考慮呢?”
“切!”這句話林聽南聽了不下二十遍了,她承認她那個師父是一向不按常理做事,但這也太難安慰到她了吧。同樣是從小一起長大,同樣是天鑒司的掌使,他們可以在外面拋頭露面,風風光光的辦事。而她只能隱藏身份,暗地里使手段。
重重呼出一口氣,林聽南決定不再想這些了,坐直了身子問道:“說吧,這次師父又給我安排了什么任務(wù)?”
林聽東也知道自己再怎么安慰也無濟于事,只能轉(zhuǎn)了話頭說明來意:“昨日上京城發(fā)生了一起命案,師父命你協(xié)同京兆府詳查!”
“小小一起命案而已,為何不讓京兆府他們自己查,還要我去?”林聽南一臉提不起興趣。
“因為此命案牽扯到那個名響京城的閑王!”
林聽南一怔,脫口而出:“顧如姬?真的是他?”
林聽南以為市井的謠傳皆不可信,現(xiàn)在聽來倒是應(yīng)了那句無風不起浪來。
“不錯,師父說此人雖品行不正,但好歹也是名門之后,陛下親封的王爺,于禮于情都應(yīng)該去查個明白!此案詳細內(nèi)容你可去京兆府問高平川,師父已經(jīng)打過招呼了!”林聽東說完話,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對了,師父說,辦完這個案子,尚佛寺的皇家禮佛準予你去!”
“真的?”林聽南將信將疑,皇家禮佛定于每年的四月十五,屆時天子攜皇家親眷與朝中三品以上官員去尚佛寺進行禮佛大典,欲求今年的風調(diào)雨順,百姓安居!
而要參加這種大型的皇帝禮佛活動,林聽南自小就沒有過,因為其身份不能暴露的緣故,每年的各種皇家活動她都不能去參加,要是這次師父能同意她去,那也就說明她的身份終于可以暴露在人前了!
“好,東師兄回去告訴師父,麻煩他能說話算話!”林聽南一拍桌子,起身便走,走了兩步才又回頭道:“師兄,結(jié)了茶錢!”
林聽東瞧見林聽南如此,也是笑笑,知是自己這位師妹明白了師父的意思,才會如此高興。兩人到底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看著林聽南以前因身份隱藏的緣故心情低落,也難免會惆悵幾分。如今苦盡甘來,自然也替其高興。
京兆府的府門前,林聽南一身紅衣,長發(fā)上挽成髻,一身干凈利落的打扮突顯出其英姿颯爽。林聽南從小就酷愛男兒裝扮,利落爽快不說,打起架來也能施展開手腳,她都不知道自己多久沒見過自己穿女兒裝的樣子了。
此時她手中長劍緊握,一雙靈動好看的眉眼望著那府門前鍍金的三個大字“京兆府”微微發(fā)笑。守在門口的衙役已經(jīng)進去通報了,不多時,高平川移動著略顯肥胖的身軀,迎出了府門。
“下官高平川見過掌使大人!”
饒是高平川是這天子腳下的父母官,也才官居從三品,而林聽南雖然身份隱藏,但也是天鑒司的掌使,官拜正三品。而高平川能認得出林聽南,自然也是有人打過招呼了!
林聽南擺手,徑直進了府,后面高平川快走兩步跟上來,拍著馬屁道:“想不到天鑒司第三位掌使竟是位女子,今日得見,下官三生有幸!”
林聽南腳步一頓,轉(zhuǎn)眸瞧向高平川那肉嘟嘟的肥臉,道:“要是高大人辦案的效率有這夸人的本事一半高,這案子就不用我來了!”
高平川微怔,但也很快又笑道:“那是那是,這不還得仰仗掌使大人!”
林聽南笑過,抬腳往府堂而去。進了府堂卻一眼瞧見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其正坐在紅木椅子上悠哉品茶,對方似也察覺有人進來,抬眸望了過來,兩相視線相對,顧如姬率先開了口:“可以啊,今日這套紅衣比昨日的順眼多了,雖不是女兒裝卻也勝似女兒裝!好看!”
林聽南沒立即搭話,進了堂中將手里的劍扔在桌子上,才道:“閑王還有心情品茶,可否知身上還有一件人命案?”
顧如姬昨天就領(lǐng)教了林聽南的伶牙俐齒,表情毫無波瀾的道:“知道,高大人親自接本王過來的,說是一定還本王清白,是不是高大人?”
高平川這才剛剛踏進堂門,就瞧見顧如姬轉(zhuǎn)頭問他,面上圓滑一笑:“自然,王爺定是被人誣陷,下官等一定盡力還王爺一個清白!”
林聽南冷笑,“高大人果真是大公無私啊!”
高平川聽出了這句話里的暗諷,卻依舊不動聲色,擺手讓下人上茶,又回身向林聽南道:“掌使大人,那我們先說說案情?”
林聽南瞧了一眼面上毫無波瀾的顧如姬,后者就像這件事與他無關(guān)一樣,神情淡漠,低頭瞅著茶碗底部黑乎乎的茶葉,似乎連眼皮都不想抬一下!林聽南收回目光,點頭示意高平川開始。
高平川也坐了下來,將那寬松的錦繡官府一甩,才慢幽幽的講起了命案的過程。
上京城城西有一條上元街,此街道寬敞,兩邊店鋪、茶樓、酒館林立,平日里往來人口眾多,也算是上京城最為繁華的幾條街之一。但在上元街的街后卻是京城百姓的居民區(qū),一整街上有數(shù)十個通向居民區(qū)的巷子,而這些巷子又通常幽深狹窄,當?shù)匕傩斩冀衅渖显铩?p> 這次的命案就是發(fā)生在上元十巷之一,也是其中的第三巷之內(nèi)。死者是一位名叫王四的京城小混混,常年混跡于城中各大賭場、酒樓,曾也多次因為騙吃騙喝,聚眾鬧事進過京兆府衙門,但都因為是小過,關(guān)上幾日教訓(xùn)一頓就放了出去。
報案人名叫吳波,是位更夫,負責上元十巷第三巷的報時工作。當晚他在第四更的時候起來打更,卻見巷子里的青石板上睡著一個人,以前打更的時候也經(jīng)常會遇見這種情況,多半是有人喝醉了酒,尋不著回家的路,便只能睡在了巷道上。
這次他也像往常一樣近前查看,但無論怎么叫喊和搖晃,那人卻是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這才覺得事有異樣,掏出懷里的火折子吹著了一照,入眼的滿地的鮮血,眼前人的腹部更是插著一柄明晃晃的刀子。吳波當場嚇得魂不附體,連滾帶爬的出了巷子,直奔這京兆衙門而來!
高平川慢悠悠的介紹完了案情,端起下人剛泡上來的熱茶,狠狠的泯了一口,這才加了一句:“上京城已經(jīng)多年未發(fā)生過如此慘不忍睹的命案了,掌使大人是沒瞧見,那個王四死的時候眼睛都沒閉呢!”
“死者叫王四,是個混混,被人殺死在巷子里!”林聽南將剛才高平川說的話總結(jié)了一下,然后問道:“那是如何判定此人和閑王有關(guān)的呢?”
一旁的顧如姬眼皮一抬,率先開了口:“對啊,本王再怎么說也是身份尊貴,如何去對一個小混混下手,難不成是本王為了劫財啊!”
高平川自然也有些不信,但在命案現(xiàn)場尋到的一件物品,讓他不得不去懷疑這位身份尊貴的王爺了。為了這件事,他還一大早就去面見皇上,得到的答復(fù)便是盡力調(diào)查,對兇手不可姑息。還好,這會兒上頭也派了人來,要不他還真不知道拿這位王爺該怎么辦!
“王爺,您昨日可是遺失過一枚玉玨?”
林聽南聞言,眸子一轉(zhuǎn),望向顧如姬。顧如姬面色依舊稍顯淡定,只是將那慵懶的坐姿微微調(diào)整了一些,“本王昨日去宏興賭坊的時候,是被人偷了一塊玉玨,但這與殺人案有何關(guān)系?”
高平川向著門口的衙役擺擺手,不一會兒,一個衙役端著一個木盤而來,只見木盤之上一塊通體晶瑩的玉玨散發(fā)著光澤,頓時吸引了林聽南的視線。
這塊玉玨她昨日見過,是顧如姬栓在腰帶上的那枚沒錯了!但仿佛是為了讓自己徹地死心一般,林聽南起身伸手將玉玨拿起仔細查看,玉玨上面一個大大的“顧”字晃的她眼眸微閃。
“這塊玉玨便是在死者身邊找到的?!备咂酱ㄖ钢瘾k瞧向顧如姬,“王爺,您瞧瞧是不是您遺失的那塊?”
顧如姬哪用的著去仔細瞧啊,就是掃一眼,那塊玉玨也再熟悉不過,起身從林聽南的手里搶過玉玨:“是本王的沒錯,可這能說明什么?”說完這句話,抬眸去瞧林聽南:“你該也不會笨的會相信如此拙劣的栽贓嫁禍的手段吧!”
林聽南有那一瞬間也是這么想過,再怎么去看眼前這位外表文雅實則紈绔的王爺也不像個會殺人的主兒。但她也清楚查案靠的不是感覺,而是證據(jù),此時這邊尚未搞清楚,還不能急著下任何結(jié)論。不過有了這個玉玨,高平川將顧如姬列為嫌疑人也不為過。
“高大人,我們能否去案發(fā)現(xiàn)場看看?”
“現(xiàn)在?”高平川面上有了為難之色,“馬上到了用膳的時候了!要不,明日?”
林聽南皺起了眉,抬眸向外去瞧,外面陽光西斜,看時辰已是申時過半,是快到了吃飯的時候。而且辦案也不急于一時,先填飽肚子倒是首要,正要出聲答應(yīng)的時候,一旁的顧如姬卻是開了口:“吃什么吃?本王已經(jīng)是身陷囹圄,你們還有心情吃的下?小心本王到陛下那參你們一本懈怠瀆職的罪名!”
林聽南像是聽錯了一般,心想你這會兒倒是急了,剛才怎么一副悠閑悠哉,事不關(guān)己的樣子。
高平川自是知道眼前這位王爺是什么事都能干的出來的,拍拍比平時憋了許多的肚子,極不情愿的擺手:“王爺說的是,那下官換身衣服,我們這就出發(fā)!”
高平川轉(zhuǎn)身進了后堂,前堂里頓時就剩林聽南和顧如姬兩人,各自也不言語,一人窩在紅木椅上低眸沉思,一人滿堂的轉(zhuǎn)悠,似乎是難以安穩(wěn)一刻。
從外面照進的陽光稀稀疏疏,打在兩人身上,催生一股莫名的慵懶氣息。
“喂,你真沒殺過人?”林聽南抬眸率先打破沉默。
顧如姬四處轉(zhuǎn)悠的腳步一頓,回頭瞧上林聽南,嘴角露出一抹若有若無的笑來:“如此問,本王該如何回答?”
很難回答嗎?
林聽南別過頭去,覺得自己也真夠笨的,哪一個殺人犯會自己承認自己殺了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