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詩意少年
客棧內(nèi),前廳里里外外圍了數(shù)十人,聽說昨晚之事,連縣令都親臨了,左右不過兩個時辰,卻等得人心焦,一個小小妖怪竟敢在眾除妖師的眼皮子底下行事,還險些鬧出人命,傳出去何以安民心。
忽然,那名險些遇害的除妖師方知喊道:“回來了!回來了!”
于是眾人皆跟著他迎了出去,數(shù)十雙眼睛齊刷刷望向她,同時又盛滿了懷疑——這樣一位貌美的姑娘當(dāng)著能捉妖嗎?
方知問道:“姑娘,可有擒獲那妖物?”
時依一拂袖,地上出現(xiàn)貓猴妖的尸體:“在此,妖物已伏誅?!?p> 眾人看了,都覺可駭,眾百姓攜家?guī)Э谏锨皝韲^,贊美之詞不絕于耳,一邊贊嘆時依的本領(lǐng),一邊追究貓猴妖的罪行。時依不愿再應(yīng)付這樣的場面,只不過隨手抓了一只小小的妖,自覺受之有愧,不過是在眾人放松警惕的檔口,撿了個漏,過去她在霽月山,降服了不下十個比這厲害得多的角色,也未曾得到任何嘉獎,于是尋了個借口回房休息。
鼠精還未回來,她打個哈欠,翻身上床,又將那枚珠子拿在手中細(xì)細(xì)揣摩,漸漸眼皮昏沉,睡了過去。
醒來時日頭逐漸西斜,她才想起要將珠子歸還。
順著溯源術(shù)的方位行進(jìn),東拐西彎的,來到一條陌生的河邊小道上,夾岸桃花開得旺,花瓣迎風(fēng)飄飛,熙熙春光下更顯綺麗。
然而人煙漸稀,還未到達(dá),越走她愈發(fā)覺得不對勁,而后在一座密林前停住腳步。
已經(jīng)距玄城有一段距離,深山老林正是精怪最愛,這主人怎會選擇居住在如此偏僻的一個地方?是她學(xué)藝不精導(dǎo)致溯源術(shù)出錯了嗎,時依頭一次懊悔當(dāng)初沒有將心法多記兩遍。
想了想,她認(rèn)為作為一名高手,應(yīng)當(dāng)有十足的自信,便沿著小徑走了進(jìn)去。
林中幽靜,參天巨木聳立直上,華蓋蔽空,林中有些幽暗,不時有鳥鳴從傳來,四周都是掉落的枯枝敗葉,踩上去簌簌作響,苔蘚滿布,幾乎辨不清小徑,應(yīng)該甚少有人經(jīng)過。
一路上除了時依自己不小心險些滑了一跤,并不見異樣。忽然,腳邊不知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再抬頭時,頓覺不遠(yuǎn)處光亮了些,隱隱有股花香傳來。
她朝那方向加快腳步。果不其然,樹木越來越稀少,一道干凈的青石小路蜿蜒向前,路旁繁花怒放,從花掩映處,獨(dú)見一座樓閣獨(dú)立于水畔,圍墻高筑,四周種滿了桃李以及不知名的粉光花樹,房頂、樹下、墻上四周都是飄落的花瓣,河面上鋪成一派花河,彩蝶翩飛戲耍,目之所及皆是畫,美不勝收。
緊閉的朱門上懸掛著漆木鎏金大字“棲遲居”,主人果然好風(fēng)雅,難怪選得這么偏僻,若是玄城中有如此景象,一一傳開來,人人路過都要去看一眼,想來也是麻煩得不得了。
時依理了理衣襟,上前輕輕扣動門環(huán),無人應(yīng)答。
或許是主人不在家吧。但來都來了,只是給個東西,悄悄放在院中顯眼的位置,主人多半也能發(fā)現(xiàn),省得再跑一趟。
沒多想,她飛身上墻。
院子里相當(dāng)靜謐,隨處可見的別致景色,花草樹木都被人精心打理得很好,正欲進(jìn)入時,忽見一少年正望著她。
長身玉立,一襲玄色衣袍襯托著精致的眉眼,銳利又勾人,皮膚蒼白,這樣清冷的神情偏偏與這春日的繁盛融稱極了。他的神色又冷又傲,眉宇間帶著淡淡的疏離,一雙眼睛黝黑深邃,清澈如月,冷峻如冰,卻長了一張笑唇,便生出不一般的從容氣度來。
她雖世面見得少,但看這一眼,“恍若天人”這四字便在她腦海中具體起來,所謂的仙門四少更遠(yuǎn)不及此人風(fēng)華。
不知是被眼前人景所震撼,或是別的什么緣故,時依背上的引霄落竟隱隱發(fā)出顫動,耳畔傳來輕微的劍鳴,引得她亦生出異樣的感覺來。
哈!千古一劍里莫不是住著個花癡劍靈,怎么跟人一樣還抖了起來?
于是略不好意思朝他一笑,打了聲招呼:“你好?。 ?p> 方才他一直在這里嗎,但為何不做聲?
“何人?”黎惑一雙眼睛古井無波,但內(nèi)心卻不甚平靜,那一瞬間他甚至對自己產(chǎn)生了懷疑,因為從來,沒有常人來到此處,更別說像現(xiàn)在這樣面色如常站在自己墻頭。
聽他語氣,不甚喜歡人打擾的樣子,又或許是因為自己行為有失妥當(dāng),于是并未著急進(jìn)入院中,心想著如何表現(xiàn)自己正大光明,又能力非凡的形象,便答道:“別緊張,本姑娘乃九天仙女下凡塵,掐指一算,知你丟了樣貴重東西,特來還你的?!?p> 豈料他聽罷,眉頭反而蹙了起來,一揮袖,掌風(fēng)襲面而來,躲閃不及,她一個踉蹌,從墻頭上摔了下去。
豈有此理!
她揉揉發(fā)痛的屁股,又再起身利落跳到院中,連帶著枝頭花雨簌簌落下。
想來是自己方才一番話太過匪夷所思,那她換一種說法好了,于是又換上一副笑臉:“別生氣!我真是來還東西的!”
這一次他倒是沒有動手,冷冽的雙眼注視著她,仿佛要將人看穿,面上不見表情:“我從未遺失過任何東西?!?p> 這是事實,他的東西別人偷不走,也不敢來偷,除非活得不耐煩。雖然還不知道她是為何來到這里,但黎惑并不認(rèn)為她是什么善茬,這樣鬼話連篇的女人必定另有所圖,若她再動一步,他必出手殺之。
“那你看看這個。”說著,攤開手掌,一顆珠子映照著霞光,靜靜立在她掌心:“你可認(rèn)得?”
一絲懷疑閃過他的眸子,旋即將其接過,放在手心細(xì)細(xì)摩挲:“千月珠?”
時依面上的神色揚(yáng)了揚(yáng):“看吧,我才沒有騙你,下次記得聽人把話說完,快向本姑娘道歉!”
黎惑不語,微微垂眸:“你從何處所得?”
看他臉上神色緩和了許多,她就不計較這些了,雖然她一開始爬人墻頭確實有梁上君子之嫌疑。
“自我斬獲的妖怪身上所得,至于它從何得來,我就不得而知了?!?p> “如此……”黎惑若有所思,一低頭,正對上她一雙漆黑的雙瞳。
時依微怔,他眼睛生得太美總是容易奪人目光,被他盯著又怪不好意思的,于是裝咳兩聲,轉(zhuǎn)個話題:“這顆珠子對你而言很重要嗎?”
他并未作答。
一時間,思緒回到當(dāng)年,自己將千月珠交到那人手上:“你常說千月珠能佑我平安,那你便帶在身上,我希望你平安歸來?!?p> 然而下一瞬,那人手一揚(yáng),珠子滾了幾圈,咕咚一聲掉入寒潭。
黎惑望不清他的表情,只聽他冷冷的道:“我不需要這種東西,也不需要你等我?!?p> ……
終究十年過去了。
回過神來,他面上又重新覆上疏離,淡淡道:“此物已于十年前就遺失了,算不上什么重要的東西?!?p> 失而復(fù)得卻不見歡喜,時依猜不出他心中滋味。
“一切皆是機(jī)緣,我看此物并不尋常,還請兄臺好好保管,免得落入邪人之手,用來行不軌之事。”
貓猴妖不會將尋常珠寶隨身攜帶,而它修為并不高卻能不受定身訣的影響也絕非巧合。時依便將事情經(jīng)過原本說了一遍,包括自己心中的猜想。
“嗯……”聽完她敘述,黎惑微瞇雙眼,不知在揣摩什么。
“多謝?!?p> 總算還認(rèn)得道謝,一瞬間心情都舒暢不少,任務(wù)完成,她心知自己該走了,擺擺手,又躍上墻頭:“小事,有時間來找我喝茶呀!”多交個朋友她還是很樂意的。
她的身影消失在紅霞處,瑟瑟半江水映照著晚霞,輝煌一片。黎惑凝視著西邊紅霞,這樣的風(fēng)景他獨(dú)自看了二十余載,每一次都覺得瑰麗壯美,不曾煩膩。
身后,一名身著黑袍的清秀男子現(xiàn)出身:“主人,您吩咐之事皆已辦妥。”
黎惑微微頷首:“勞煩瀟音?!?p> “皆屬分內(nèi)之事。”喚做瀟音的男子說完,化作光影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