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家,燕西院落內。
清秋正坐在沙發(fā)上,拿著一本《漱玉詞》在翻看著,時不時的皺起眉頭,發(fā)出幾句感慨,似乎陷入了那尋尋覓覓,冷冷清清的世界里。
“七少奶奶呢?稀客來了!”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打斷了清秋的思緒,忙尋著聲音望去。
只見翠姨身穿一件灰尼布的夾襖,鑲著黑邊,腰身纖細,頭發(fā)也不燙了,梳的光滑亮麗。左耳上帶著一朵白絨的八節(jié)花,黑白分明。自從成了未亡人以之后,那鵝蛋臉又瘦削了兩三分,現(xiàn)在看起來倒顯的格外俊俏。
翠姨上前將手輕輕的在清秋的眼前搖了搖,說道:“怎么?不認識我了?怎么一直望著我看啊?”
清秋聽她這么一說,頓時有些不好意思,便索性上前拉著翠姨的手,一起坐在沙發(fā)上,望著她的臉說道:“姨媽說笑了,我只是覺得姨媽這兩天越發(fā)的瘦了,你心里得放寬心一些才好?!?p> 翠姨聽了,深深的嘆了一口氣,說道:“一個二十多歲的人死了丈夫能不傷心嗎?可是我這樣傷心又給誰看呢?別人說不定還說我故意做作呢!唉!一個女人,不論是為了什么,總之嫁給別人做小妾后,人格就平白的低了別人一等,哪里還能跟別人一樣呢?”
清秋安慰著說道:“姨媽,這話也不能一概而論,中國的多妻制度都已經(jīng)有兩千多年了,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女子嫁給別人做小妾的,雖然有不少是受到經(jīng)濟壓迫,但也有很多人是為了“愛情”兩字,才如此的,比如沈宛和納蘭容若的愛情,柳如是對錢謙益的癡情等等,所以從愛情方面來說,任何犧牲都是值得的,別人也不應該看不起她的人格。”
翠姨道:“你這話說的不錯,老頭子雖然對我不太寵愛,但我對他是從來都沒有私心的。他在的時候,雖然有人看不起我,但總還是看他三分金面的?,F(xiàn)在,他去了,沒人再護著我了,只怕往日那些看我不順眼的人會加倍的為難我。像我這樣無權無勢的人,誰又會聽我的話呢?就算是有人肯聽我的話,我這種年齡,只怕也是上不得臺面的。”
清秋忙安慰道:“姨娘此話是否太過憂慮了!”
翠姨兩手一攤,說道:“哪里嚴重了?你也知道,我膝下也沒一個兒女,往后指望誰來幫我呢?就算有兒女,也是沒啥用的,一來是庶出,不值錢,二來年紀小,怎么撫養(yǎng)他長大都是個問題。對于我這種情況來講,大家都在一起的話,隨便幫扶我一把,這一生也就過去了。大家現(xiàn)在要分家,叫我這樣一個年輕的寡婦,孤孤單單的,可怎么辦是好呢?七少奶奶,你待我不錯,又是個讀書明理的人,請你教教我,該怎么辦才好?”
向來謹慎的清秋一聽之下,只覺得渾身大汗往下直流,忙說道:“姨媽,我只是剛來不久的兒媳,怎敢提分家這事?而且就是商議這事只怕也輪不到我!你是從哪里聽來的,不見得是真的吧!”
翠姨本以為似清秋這樣冷靜的人會和自己透露一二,沒想到她就這樣擋了回來,頓時心下有些不悅,便淡淡的說道:“七少奶奶,你以為我是漢奸,特地來探你的口風來了嗎?你可想錯了,我只是覺得你我都是同病相連的人,才跟你這么一說,可千萬別當我有什么私心??!”
清秋剛要說話,忽見燕西從書房里走了出來,便忙改口道:“燕西,你不是在房間看書嗎?”
翠姨本以為燕西不在屋里,才和清秋說了那些話,沒想到燕西自屋里走了出來,忙起身說道:“老七在家?。∥疫€以為……”
“以為什么?以為我不在家嗎?姨娘說笑了,眼下父親尚未出殯,我怎么可能隨意走動呢!不過我覺得姨娘剛才說的話倒也不無道理?!毖辔餍χf道。
翠姨瞥了一眼清秋,臉不紅心不跳的說道:“嗨!感情我倆的談話都讓你給偷聽去了!”
燕西看了二人一眼,笑著說道:“我也不是故意偷聽的,只是看書久了,有些口渴,便尋思著出來喝杯茶水,湊巧聽見你倆的談話了。”
翠姨見他這么說,也不好再說什么,便說道:“既然老七都聽到了,倒不妨指點我一下?!?p> 清秋深深的看了燕西一眼,似乎并不想讓他和翠姨討論這事。畢竟,公公尸骨未寒,幾人就談論分家的事情,難免有違孝道。
燕西倒是不以為意,心想:小說里,翠姨正是由于受不到金家眾人的重視,加上又沒人肯放下姿態(tài)和她商量,她難免有些心灰意冷,最終做出了偏激的舉動,變賣了金家的一些古玩字畫之后,悄悄地離開了金家,自此銷聲匿跡。在這個混亂的民國,一個寡婦沒有了夫家的照應,即便有了錢估計也很難生存下去。
今兒個湊巧聽到翠姨這番話,便尋思著把她拉到自己的陣營來。
當下,燕西便說道:“這幾天,我私下里也探了一下母親和幾位哥哥的口風,母親是不喜分家的,但不分家的話,眼下金家的門面又很難撐下去,而大哥,二哥和三哥的意思則是想要分開單過?!?p> 翠姨忙問道:“那燕西你的意思呢?”
燕西苦笑道:“我自然是不同意分家的,畢竟父親在政界摸爬滾打幾十年,方才有了金家今日的輝煌,我不想父親剛去世,金家就分崩離析,一蹶不振,最終跌落到塵埃里,那樣的話,我等身為人子,豈不是大大的不孝了!”
清秋嘆了口氣說道:“可眼下,我們夫妻兩個一無收入來源,二又沒什么穩(wěn)定差事,只怕就算我倆不愿意,那又能怎樣呢?人微言輕?。 ?p> 翠姨聽清秋這么一說,心下一想,也是這么回事,自己真是急瘋了頭,找這兩個沒有什么話語權的人商量,不是白費心機嗎?
燕西似乎看出了二人的擔憂,忙說道:“姨媽且放心,對于錢財之物,我心中自有計較,只待熱孝一過,我方可大展拳腳。只不過眼下,我想要同姨媽私下里達成一份攻守同盟的諧定。”
翠姨不解道:“什么攻守同盟?你且細細說來。但凡只要有用,我敢不從命?”
燕西便把心中的打算一下同翠姨細說了起來……
良久,翠姨仍有些擔心的望著燕西說道:“老七!你這法子確定可行嗎?”
燕西笑著說道:“翠姨,你盡管放心,就算金家最終還是沒能如我們所愿一樣,還是分了,只要有我在一日,鐵定會守護翠姨一生。你若是還不信,那我就對天起誓?!?p> 說著,舉起手朝天說道:“皇天在上,我金燕西,在此起誓,日后不論金家是否分家,必將善待翠姨一生,以母侍著,盡心盡孝,若違此誓,必將天打五雷……”
話未說完,翠姨忙制止道:“老七,這舉頭三尺有神明,誓言總好胡亂發(fā)呢!你有這份心,翠姨就知足了?!?p> 翠姨見煩心事解決了,當下便與燕西和清秋閑聊起來……
待翠姨走后,清秋滿是擔心的說道:“你怎么跟翠姨說那些話呢?要知道你現(xiàn)在可是連個正經(jīng)差事都沒有,你還發(fā)那么重的……”
沒待她說完,燕西就笑道:“你莫擔心,我心里自有計較,日后自不會讓你為了茶米油鹽而犯愁。”
清秋疑惑道:“你莫不是指望稿酬養(yǎng)家?具我所知好的文章千字也僅二三元而已?百萬字不過千元而已?!?p> 燕西神秘的笑了笑,說道:“怎么會呢?單靠寫小說養(yǎng)活我們倆是夠了,可若是加上諾大的金家,那不過是杯水車薪而已。想發(fā)家,還是得走實業(yè)的道路?!?p> 聽他這么一說,清秋更加的迷糊了,忙問道:“怎么?難不成你還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本事不成?”
燕西笑了笑,說道:“我的本事可多了,只不過眼下,還在熱孝中,談那些事情有些太早了!”說著,轉身朝書房走去。
清秋見他這番賣關子,雖是心里著急,但也不好再出言相問,只能在心里祈禱老天保佑他,是真的有辦法來解決眼下的困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