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jié)】混入
詔獄守衛(wèi)森嚴(yán),小孟帶著伍易國和史可法混了進(jìn)去。一路兩人低著頭不發(fā)一語,由小孟領(lǐng)著。
小孟算是詔獄里的小頭目,一路上很多獄卒和仆役跟他打招呼。
進(jìn)來前,小孟再三交代,一句話都別說。如果有人問話,由小孟來處理。他會說這兩人昨晚喝多了,喉嚨上火,說不出話。一般獄卒下班都去喝酒,喝醉上頭的事常有。
三個人躲躲閃閃換了衣服,交接了班。伍易國的易容術(shù)精良,一路沒有人發(fā)現(xiàn)此二人是假扮的。
三人轉(zhuǎn)了又轉(zhuǎn),進(jìn)了三進(jìn)的院子,才走進(jìn)了最里面的詔獄關(guān)守犯人的地方。
石墻滿布霉斑,墻角偶見鼠類奔竄。室內(nèi)僅一道門上小窗可供陽光透進(jìn)。雖是白晝,但是里面昏暗,僅仰賴幾點(diǎn)燭光照亮。
由于外面戒備嚴(yán)格,里面反而只有獄卒三兩,也就是小孟、伍易國和史可法三人。
大牢里一共八間牢房,六人一人分別住一間,中間使用尺厚土墻相隔,彼此看不到對方。
史可法目光一掃就看到左光斗,在最左邊的房間鎖著。
左光斗背靠墻坐著,衣襟濕黑,滿臉是一塊塊黑色血痂,看得出來是烙鐵灼燒的痕跡。左光斗雙眼緊閉,眼瞼上粘著一層黑乎乎的東西。一腿伸直一腿彎曲,兩條腿上沒有衣物遮蓋,也沒有干凈的皮膚,都是皮開肉綻。
左光斗仰著頭,伸直的腳連著枷鎖。血跡也粘上枷鎖。
其他人也是,有的仰躺著,有的人俯臥著,有人靠著墻。
沒有人肌膚完整,但是沒有一聲哀嚎喊痛,相較于外邊的肅穆,這里反而平靜。伍易國不敢相信自己眼里看到的,是如此慘絕人寰的景象,他難以想象這些讀書人竟然能忍受這種痛楚。
小孟跟伍易國和史可法說:“伍兄弟,史兄弟,這些酷刑都不是我們弄得,都是錦衣衛(wèi)干的好事?!?p> 史可法見到左光斗的慘狀,再也忍不住,趕忙匍匐著過去靠著欄桿小聲哭喊著:“老師!老師!,學(xué)生來看你了?!?p> “憲之,是憲之嗎?”左光斗的聲音沙啞虛弱。
史可法哭喪著聲音說:“老師您還好嗎?您的傷怎么樣了?您怎么撐得?。俊?p> 左光斗的聲調(diào)突然提高?!盎熨~家伙,你怎么進(jìn)來的?這里是你來的地方嗎?你不去好好念書,進(jìn)來這里做什么?”
左光斗奮力撥開粘著的雙眼,受傷的皮膚下有一雙如炬的目光,滿眼似冒出火來。對史可法罵道:“你這不肖的奴才,你竟敢大膽前來詔獄。國事糜爛,你不發(fā)奮學(xué)習(xí),忘卻自己的責(zé)任,輕入兇險之地,將來誰來支持朝政,誰來輔助國事!你趕緊給我滾!否則,我拿鐵鎖打死你?!罢f著,就在地上摸索水杯和盤子,要扔過去打史可法。
“左大人,記得我嗎?”伍易國靠近道。
其實(shí)左光斗已經(jīng)看不清人了,但這聲音似乎很熟悉,左慢慢將木杯放下來說:“閣下是?”
“我是伍易國?!?p> “原來是伍先生。別來無恙吧!”左光斗掙扎著要站起來。
伍易國聽著這一句別來無恙,心理更加刺痛。這是分外的諷刺,就分別沒多久。他是無恙,可故人呢?
一句問好的話像一把劍一樣刺穿了伍易國的心。就算他已經(jīng)行走江湖多年,看過那么多血腥,也無法平靜。
“左大人您坐,您還記得我,銘感五內(nèi)?!蔽橐讎馈?p> “謝謝你來看我,左某已知難逃一死,只希望我們六人是最后死的一批,一切到我們。請伍先生趕緊把我的學(xué)生帶出去,不用他來擔(dān)心?!弊蠊舛氛\摯地道。
“先生放寬心,我們都在外面想辦法,葉大人和趙大人也在四處籌劃,動員朝中力量希望能救援六位大人?!?p> “其他諸位大人,有沒有需要我?guī)г挸鋈?。”伍易國順便問一下其他五位?p> 剛剛聽到史可法那么一鬧,周朝瑞、魏大中、袁大中、顧大章早就都靠過來,唯有楊漣不為所動。
聽著左光斗與史可法的對話。他們都紛紛的激動了起來。
“跟我兒子說,別為我擔(dān)心,我死得其所,他該高興才是。”魏大中道。在這幾個人里面,魏大中的兒子魏學(xué)洢跟的最緊,一直在京城關(guān)注著案件的發(fā)展,每次的追比也出席,除了繳交銀兩,也為父親打氣。
但魏學(xué)洢每次看到魏大中的慘狀就忍不住哭泣起來,好多天無法進(jìn)食。五天見一次,魏學(xué)洢越來越消瘦,目黑臉削,比起魏大中受刑的慘狀絲毫不讓。
“袁大人呢?”,伍易國問。
“告訴我妻子,不要借錢來交追比,一切于事無補(bǔ)。將來歷史將證明我等清白。還有告訴我兒,人生誰無死,唯有留青史?!痹械?。
“周大人?”伍易國轉(zhuǎn)向另一方。
周朝瑞由于家里追比交的錢多,傷勢是最輕的,他擺擺手說道:“我心如皓月當(dāng)空,無一遺憾?!?p> “顧大人?”
顧大章受的刑求較少,但天生體質(zhì)較弱,依舊只能趴在地上喘著氣道,“我們六人有共識,出去的幾率不大,一起死在這里,算是為國捐軀了。請壯士帶個話給我兒子,要像他爹一樣,剛正不阿做忠臣。”
“楊大人呢?”伍易國轉(zhuǎn)頭問楊漣。
“楊漣。。。。。楊大人被打得下顎脫落,說不了話。”小孟說道。
楊漣睜開眼睛,右手示意問有沒有紙筆。
“快,紙筆拿來?!蔽橐讎爸∶?。
楊漣手顫抖著,歪歪斜斜的寫下:“先帝托孤寄命,臨大節(jié)而不可奪,唯死而已。”
楊漣沒有任何情緒,平靜如水,寫完這幾筆,又哆哆嗦嗦坐回去,閉目養(yǎng)神。
小孟聽著這些人說的話,眼眶也濕了。這些天看著這些事,他也尋思著這天老爺們是不是冤枉認(rèn)了?讓這些人遭遇這些慘劇。
伍易國看著那張紙,潸然淚下。“諸位先生放心,我一定把話帶到。”
史可法則是坐在左光斗的牢房前,回答著左光斗聊著外邊的事。
左光斗一直關(guān)心著東北面蠻族的崛起,并考較著史可法的學(xué)問。
小孟心里七上八下,希望這幾個時辰別出事,平安度過。
“咚咚咚咚咚咚咚。”
外面突傳來急促的敲門聲,“開門!”
“來了來了,別敲了?!毙∶馅s忙去門口,解開鎖扣把門拉開。并打手勢,叫史可法與伍易國往邊上靠。
十?dāng)?shù)個錦衣衛(wèi)殺氣騰騰的沖了來,指示獄卒們打開牢房。
伍易國和史可法不知道發(fā)生何事,只得聽從命令,一個一個地解開牢房門。
每解開一個,就有兩個錦衣衛(wèi)進(jìn)去把犯人抬起來,套上頭套,一邊一個夾著走。
史可法全程低著頭不敢直視,但目光游移地查看左光斗。
牢房里充斥著叱喝聲,沒人注意伍易國和史可法。
“大人,你們帶他們?nèi)ツ睦??要簽字一下?!毙∶暇o張的說道。
唯一一直站著不動的錦衣衛(wèi),貌似帶頭首領(lǐng),小孟也未曾見過。揮了揮手要小孟把簽字本和紙筆拿來。
大喇喇的在詔獄的簽字本上寫了“周朝瑞、顧大章、魏大中、袁化中、左光斗、楊漣,追比,七月初二,北鎮(zhèn)撫司錦衣衛(wèi)周翔龍。”
小孟看了一愣道,“這群人不是三天前才追比過。”
周姓錦衣衛(wèi)似乎看出他的疑惑,咧嘴說道,“上頭說了,此案重大,三天一追比?!?p> 伍易國聽了,心里大罵,“妖孽,這六人還能撐多久?!迸赃叺氖房煞戳宋橐讎谎郏壑斜M是憤怒,史可法得咬緊了牙才能把憤慨壓回去。
這六人從七日一追比,加重到五日一追比,現(xiàn)在竟然到了三日一追比。這幾個人為官清廉,家屬根本不可能籌出那么多錢。
按照大明律法,追比是脅迫家屬按時交回貪贓款項(xiàng),如果沒交齊,就用刑。
這六人的家境一般,除了周朝瑞為當(dāng)?shù)赝澹嗳硕际菬o力繳納多余的款項(xiàng)的,去了刑法司只有被打的份。
“嘆,這六人真是遭罪。這么打下去,還能活多久。”小孟長嘆了一口氣。
“你們等著吧,沒有兩三個時辰回不來?!毙∶蠈ξ橐讎溃厙@氣邊喝茶。
史可法頹坐在地上,朝中都是閹黨的人,除了偷偷摸摸進(jìn)來見一面,他無法扭轉(zhuǎn)任何情勢。東林黨曾經(jīng)強(qiáng)大,但現(xiàn)在已是外強(qiáng)中干,沒人敢出面保這六人。
饒是史可法這鐵漢子,也壓抑不住,豆般大的眼淚滴了下來,沒入了詔獄的塵土中。
玉嘆雪
史可法獄中求見左光斗,歷史上確有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