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的鮮血灑滿了清平坊的青磚路面,可以預(yù)想明年這個時候,這條飽飲鮮血鮮血的青磚石路上必然會有更多的青青小草煥發(fā)出勃然生機,生命與生命之間也算是完成了一歲一枯榮的交換。
滴滴答答的馬蹄聲與甲頁碰撞聲中,帝國最精銳的重裝甲士齊王義從出現(xiàn)在了清平坊得到盡頭,人馬重甲卻行動整齊劃一的武士讓所有人都為之嘆服,區(qū)區(qū)二十八人的義從隊伍卻走出了千軍萬馬的氣勢,數(shù)十年風(fēng)云過后,卻尤可見千軍萬馬避白袍的聲勢。
“殿下!”
二十八人見到李陵之后,立即翻身下馬用自己的身體將李陵李政以及趙姑娘圍在中間,防止刺客的再次出擊。
趙毅將軍看到了人群中的李政,神色閃爍了一下,握著刀的手突然用力到指節(jié)發(fā)白。
李政也看了趙將軍一眼,露出了一個神秘莫測的微笑。
兩人的交流轉(zhuǎn)瞬即逝,并沒有被人注意到。
……
繁星孤懸,明月空明。
齊王府中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帝國的皇帝陛下不請自來,讓人震驚之余卻更多的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
齊王與李政是帝國唯二的繼承人,如今卻在帝國的心臟長安城中同時遇刺,這如何不能震驚皇帝。
“都坐吧,政兒和陵兒不必拘禮,今天不是君臣與皇帝,而是父子和叔侄之間的談話?!?p> 皇帝的頭發(fā)又白了幾分,李綏將軍依然身著重甲如同泰山一樣站在皇帝背后。
“叔父,我不想做皇帝?!?p> 李陵從火鍋里撈出了一片羊肉,看著三人之間幾乎凝滯的氣氛,開口道。
“真的嗎?九萬里的河山,天下至尊的寶位,你都放棄了?”
皇帝夾起一塊羊肉,微微一愣卻隨即將眉頭舒展開來,捏著碗的手也沒有漸漸放松了。
皇帝看著眼前這個二十二歲的年輕人,不由得想起了自己豪情萬丈的當(dāng)年,那個當(dāng)年糞土萬戶侯的少年游俠,終于還是變成了他當(dāng)初最討厭的那種人了。
“我欲乘風(fēng)向北去,雪落軒轅大如席。
我欲借船向東游,綽約仙子迎風(fēng)立。
我欲踏云千萬里,廟堂龍吟耐我何。
昆侖之巔沐日光,滄海絕境見青山。
長風(fēng)萬里燕歸來,不見天涯人不回。
這是先帝的詩,卻也是我的詩,請陛下明鑒。”
李陵輕輕站起身,齊王想要的從來不是居廟堂之高的孤高絕冷,而是如同莊子所言之逍遙游。
皇帝覬覦著帝位多年,也太過看中了帝位,但從來不是每一個人都像他這樣向往著號令天下群雄的至尊帝位。
“父皇從來不想要這個帝位,他戎馬一生卻最為向往昆侖山巔的雪,日暮天下的群星,滄海盡頭的青山,這些哪一點不比這個冰冷無情的皇帝寶座有價值?
叔叔,父親想要的是拯救天下百姓,讓他們遠離戰(zhàn)爭紛擾,開創(chuàng)一個人人吃得飽穿得暖的盛世帝國,而不是那張用黃金象牙做成的皇帝寶座。
叔叔,我不想要那個皇帝寶座。
萬事萬物都有其代價,皇帝的代價太高,我不想付!
也不想要!”
李陵背著手站在漫天群星之下,皇帝停下了自己手中的筷子,將自己手上的扳指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心中總想要說什么,最終卻只能迎來一陣沉默。
李政的眼睛幾乎閃著光,瑰紫群星下放棄了自己唾手可得的帝位,這是何等的氣魄啊。
多年隱忍幾乎將這個少年心中的熱血涼透,可終于還是說出了自己的心里話。
“陛下,帝國真正的權(quán)力從來不掌握在我們的手上,
我們只有讓那天下百姓人人吃飽穿暖了才可能真正的掌握住這天下,
不然的話,那把黃金龍椅再怎么好看,也只不過是水中月霧中花罷了。”
李陵看著默不作聲的皇帝,想起了這個風(fēng)云漸起的帝國,他想盡自己最后的努力來挽救這個父親竭盡心力才統(tǒng)一的帝國。
“這些,朕如何不知道?”
【當(dāng)年我是不是做錯了?或許這個帝國從來都應(yīng)該是這個孩子的】皇帝嘆了一口氣,想到這些年盡心竭力,卻沒有辦法挽救江河日下的國家的悲哀事實,心中反思著。
“可有些事情,必須由我來做,這樣等你們中無論哪一個人繼位了,才可以付出最小的努力震懾那些桀驁不馴的世家們,你們懂了吧?”
【政兒,年紀尚小,或許將這個國家交付給他并不合適】看著李陵那張幾乎和兄長長得一模一樣的臉,皇帝生平第一次后悔,或許帝國也應(yīng)該物歸原主了。
“齊王,你既然生于帝室,那么這個世界上有些事情,你永遠也躲不掉。”
皇帝將自己的扳指轉(zhuǎn)回原位后,心中卻已經(jīng)做出了自己的決定。
“你現(xiàn)在終于像是一個帝室中人了,先帝在天之靈也該感到欣慰了?!?p> 皇帝臨行前深深的看了李陵一眼,一眼之中意味良多。
……
初平四年初春,源氏兄弟宴請的前一天晚上,皇帝帶著皇子李政從齊王府滿載而歸了。
李陵看著眼前那盤幾乎沒有動過的羊肉片,心中大呼浪費,卻沒有什么心思吃肉,自己身上已經(jīng)肩負著齊王府三百余人與趙姑娘的性命,他又如何能放松呢?
皇帝并沒有相信他不想要帝位的宣言,說到底皇帝半生執(zhí)著于帝位與帝國,早就已經(jīng)將那張未央宮中毫無溫度的椅子視作比自己生命還要重要的東西了。
“汪汪汪!”
李陵摸著來復(fù)柔軟順滑的毛,看著窗外群星,心中思緒萬千??赏蝗唬R王殿下最喜歡的雪橇犬了來復(fù)站了起來,朝著房間里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吼叫著。
“乖,沒事的!”
李陵疑惑的看了那個角落一眼,卻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東西,心中卻突然涌現(xiàn)一絲不安的預(yù)感,他強作鎮(zhèn)定撫摸著來復(fù)的毛,口中說著不知道是安撫自己還是安撫來復(fù)的話。
不知為何,他想起了傍晚時那個以肉身突破音障的黑衣人來。
【這個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肉身突破音障的人呢?一定是和皇帝交談耗費了我太多的心緒,一定是這樣的?!繜o論是前生那個科技致勝的時代,還是這個自己已經(jīng)度過二十多年時光的世界,自己雖然聽說過很多的鬼怪傳聞以及神話傳說,但李陵從來沒有相信過。
“你這羊肉不吃,是真的浪費?。〗憬阄姨婺愠粤税??”
突然那個空無一物的角落里傳來了一陣好聽的女聲,如同春天冰雪消融時泉水滴在玉石上的美妙撞擊聲般好聽。
“閣下何人?”
【女聲?是女鬼嗎?】李陵坐在位子上,雖然怕得要命卻強自裝作鎮(zhèn)定,他看著那個沖擊著他世界觀的角落,裝模作樣的撣了撣身上千金之裘,神色輕松淡然毫無畏懼之色。
“齊王殿下好風(fēng)度,小女子這廂有禮了?!?p> 女聲突然變得飄忽不定,讓李陵聽聲辨位的本事毫無用武之地。
“這條狗好煩??!”
雖然呂凝使用自己身上的那股神秘能量讓人既無法捕捉到自己的身蹤,也讓自己的聲音如同九天玄音般飄渺不定,可狗狗作為人類的好朋友,總能帶人在絕望中找到出路。
來復(fù)作為擁有皇城血脈的雪橇犬,鼻子如同加過buff般靈敏,以至于呂凝無論怎么走都沒有辦法拜托來復(fù)的追蹤。
“砰!”
呂凝將桌子上的一盤辣椒粉扔到了來復(fù)的鼻子上,辣椒粉的激烈沖擊讓來復(fù)在瞬間失去了追蹤呂凝的能力。
“齊王殿下,小女子這廂有禮了?!?p> 李陵看著來復(fù)捂著鼻子在地上翻身打滾時,一把冰涼的匕首突然出現(xiàn)在了李陵的脖子上,李陵還沒有來得及低頭看一眼那把抵在他脖子上的匕首,身后就突然傳來了一陣柔軟觸感以及一陣好聞的幽香。
“你想要做什么?我好像也沒有你這樣的仇家吧?”
齊王殿下感觸著那把匕首冰冷刺骨的觸感,雖然心中害怕至極,可仍然從容淡定的將自己的雙手插在千金裘里面。
“的確沒有,我只是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樣膽大包天的人才敢收養(yǎng)九天玄女?”
李陵身后又傳來了一陣很好聽的女人笑聲,脖子上的冰冷匕首以及背后的柔軟觸感也在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齊王殿下?!?p> 一個身高一米六五穿著黑色斗篷的女子出現(xiàn)在不遠處,風(fēng)中白金色的柔順長發(fā)伴隨著一雙好看有神的酒紅色眼睛出現(xiàn)在了一個標準東方美人的身上,眼睛中除了略帶笑意之外,就平靜的如同暴風(fēng)雨來臨前的湖泊一樣寧靜。
“怎么又是你?說了多少次了,我就是死也要死在這齊王府,才不要跟你們一樣追求什么永世的寧靜呢!我早就有了,就是他!”
趙姑娘厭倦疲憊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但此時的趙姑娘并沒有如同往日一樣,披堅執(zhí)銳,趙姑娘威震天下的槍與劍一樣也沒有出現(xiàn)。
穿著西川錦棉制成睡袍的趙姑娘怒視著齊王眼前那個有著酒紅色眼睛的姑娘,但此時,李陵并沒有發(fā)現(xiàn),趙姑娘如同黑夜般的眼睛正在慢慢變成湖水般蔚藍的顏色。
……
初平四年春,太宗感念國勢之日下,光陰漸遠,遂攜宣帝政訪昭帝于齊王府。
太宗以箸為筆問昭宣之志。
昭帝慨然投筆曰:愿遍訪天下名山大澤,觀天下之機變,豈有久事筆箋者而求為帝者?”
宣帝默然。
太宗乃笑曰:陵真乃吾李氏虎子也。
《舊趙書.宣帝本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