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魂（九）

　　身在異鄉(xiāng)為異客的結(jié)果，往往就是每逢意外倍思親。

　　派出所門口，終于出來的鳳簫看著漸現(xiàn)魚肚白的天空，搖了搖頭：“真不知道我到底是受害人還是罪犯?！?p>　　洛寧看了她一眼：“也不能怪人家啊，畢竟這是合理的流程?！?p>　　鳳簫不語，看了他一眼，好一會兒才忽然問：“你剛剛問我那張照片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覺得可能跟那樣照片有關(guān)？”

　　洛寧雙手插在口袋里，看著天空：“不然實在我也想不到別的理由了??！怎么莫名其妙你出去喝碗羊肉湯，就成這樣了？”

　　鳳簫不說話，點了點頭——她實在也是心思亂得很，沒時間也沒精力再繼續(xù)想下去。一夜沒睡，她現(xiàn)在看見床就是親的。

　　洛寧陪著她，一路回了酒店。酒店里的人倒也知趣，上著趕地給她換了間超出她原本住的房間標(biāo)準(zhǔn)很多的套間。

　　不過鳳簫拒絕了，只是跟他們說，只要保證不再出什么問題，那她住在原來的樓層就行。

　　可這樣的態(tài)度似乎教酒店方有些誤解了，結(jié)果就給她換了洛寧另外一邊的客房。

　　站在客房門前，洛寧第一個看向的就是鳳簫，可她卻好像沒有什么反應(yīng)似的，只是一臉疲憊地開門，由著那些服務(wù)員把自己的行李給送進(jìn)去，接著道聲晚安，就立刻關(guān)了門。

　　洛寧揉了揉鼻子，也不多說，轉(zhuǎn)頭回自己房間。

　　開門，開燈，開電腦，第一件事就是上線，跟自家老大聯(lián)系上：

　　——查得怎么樣了？

　　——你還真是心急??！看來被人拒絕搭訕，讓你的心理受傷陰影面積很大?。?p>　　——你就繼續(xù)酸吧！再酸我不干了信不？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行了，不跟你貧，說正經(jīng)的，就算不是為了她的命著想，小寧啊，你也不要跟她走得太近比較好。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說，這姑娘是現(xiàn)在難得一見的好姑娘了，你要不是真心，就別招惹人家。

　　——什么跟什么呀！不是查她到底有沒有撒謊么？扯這么多白話干什么？

　　——她是有男朋友了，而且跟你比起來，這個男朋友可說是一點兒優(yōu)勢也沒有。不過你要想招惹她，只怕卻比什么都難。

　　——什么意思？

　　——她的男朋友是跟她初中開始起就同學(xué)的一個男孩。高中畢業(yè)兩個人定下了關(guān)系，然后上大學(xué)的第一年，因為一場表演中的意外，從舞臺上跌了下來，結(jié)果摔成了高位截癱的植物人。一直沒有清醒過。這姑娘知道了以后也沒打算跟他分手，反而一直沒有離開過。

　　洛寧屏住了呼吸，耳邊忽然又響起了她說的話：

　　某人特別喜歡吃這個，聽我說要來西安，就喊著一定要我拍了回去給她看……

　　服務(wù)員，麻煩給點三人份的餐吧！我男朋友特別喜歡吃這個，我想替他吃……

　　……

　　好一會兒，洛寧才長長吐了口氣，似乎要把胸口悶著的東西也一塊兒吐出來，然后才快速地輸入道：

　　——不是吧？這什么社會了，這姑娘看著也不像是那種癡情得跟狗血連續(xù)劇里的人似的呀？

　　——沒跟你開玩笑，洛寧，這真是個少見的好姑娘，你別招惹人家。

　　——什么話，我招惹她什么了？再說就算我招惹了，要是我能把她從這種境地中救出來，不也是好事一樁？論到底她也是要結(jié)婚嫁人的吧？

　　——你以為我是怕你招惹人家之后人家會難受呀？得了吧！我是怕你受傷！

　　——什么意思啊大哥！什么叫我招惹了人家，我自己還會受傷？

　　——你說呢？這樣的姑娘，你要是真招惹了人家，自己肯定陷得比誰都深?？扇f一到時這姑娘忘不了前任，或者被洛錚給……

　　屏幕上安靜下來。

　　洛寧也安靜了下來。

　　好一會兒，他嘴角勾起一絲微笑，伸手打出幾個字：

　　放心吧，不會的。

　　——

　　洗漱干凈的洛寧，頂著一條毛巾就走了出來，把自己扔在床上，關(guān)了所有的燈，只留床頭柜前的一盞臺燈照著點兒光，兩眼發(fā)直地盯著天花板：

　　一個女人，居然會為了一個男人，足足等了這些年……

　　“我看是韓劇中毒了吧！”

　　他喃喃地道，接著一笑，起身，去找煙抽，卻在下一秒，停下了手：

　　剛剛似乎有什么東西，從窗戶邊一閃而過。

　　貓嗎？這可是十二樓。

　　他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起身，光著腳悄無聲息地走到窗簾邊，伸手一掀。

　　剛掀一條縫，他立刻停下了手，另外一只手迅速地輕巧扶住了因為自己的動作而微微有些浮動的窗簾。

　　接著，他小心地從窗簾里探出目光去，看著壁虎一般緊緊地貼著酒店灰黑色的外墻，幽靈一般立在隔壁鳳簫剛剛換過去的房間外巴洛克裝飾柱臺上的那道黑影。

　　洛寧仔細(xì)打量了一會兒，確定那黑影似乎還在觀望，于是立刻合上窗簾，悄無聲息地快速奔到床邊拿起手機，接著從一邊閑置的床上放著的包里取出三角架的一支架臂，掂了掂份量，就立刻快速地開門，出門，來到鳳蕭門口，撥通了她的電話——托剛剛調(diào)查時的福，他知道了她的電話號碼。

　　“喂？”

　　“什么話也別說，動靜小點兒替我開門，你窗戶外邊的墻上立著個男人。”

　　洛寧低聲說——他不怕嚇著鳳蕭，事實上這也的確沒把鳳蕭嚇著，因為很快地，門就開了，無聲無息地開了門，露出她一張微有些蒼白的臉，卻沒有驚慌的表情。

　　洛寧點了點頭，身子一閃就奔了進(jìn)去，接著鳳簫進(jìn)來，小心關(guān)上門。

　　這一開一進(jìn)一關(guān)，一點兒聲音也沒發(fā)出。

　　鳳簫關(guān)了門，看了洛寧一眼，洛寧對她點了一點頭，看向電源開關(guān)，鳳蕭會意，立刻就要去關(guān)，可卻被洛寧一手拉住，拿著手機在耳邊比了比，鳳蕭會意點了點頭，立刻拿出自己的手機，放在耳邊，裝做在跟人通話，大聲地說笑，然后又故意說自己要睡了，接著按下了電源開關(guān)。

　　立時，房間里一片黑暗，只有窗簾外透出的點點桔黃燈光。

　　“接下來怎么辦？”

　　鳳簫又說了兩句，就裝做關(guān)了電話，卻不向床邊走去，只是低聲問洛寧。

　　洛寧突然起了點兒壞心，故意擺出一副流氓樣問：“你就不怕我騙你的？”

　　鳳簫看了他一眼：“你要我叫起來嗎？”

　　洛寧立刻知道自己那套在這個姑娘面前是行不通的，吐了吐舌頭，揚了揚手上的架臂：“你現(xiàn)在小心點，到浴室里打電話，那邊兒方便你說話，記得別給酒店打，沒用。直接報警。我呢，就在這兒等著他。他應(yīng)該是想等你睡下再進(jìn)來的，所以現(xiàn)在還有點時間。”

　　鳳簫點頭，沒有多說二話就轉(zhuǎn)身進(jìn)了浴室，微開著門扉，按著洛寧的吩咐打電話。

　　另外一邊，洛寧緊緊地盯著窗外的那人。

　　果然，等鳳簫打完電話出來時，那人似乎已經(jīng)有些等不及了，一只腳的影子，出現(xiàn)在了窗簾上。鳳簫下意識地往洛寧身后躲了躲，小聲說：“這么細(xì)個東西，能管用嗎？”

　　“管不管用，眼下都得靠它了。警察說什么時候到？”

　　“五分鐘?！?p>　　“好，算算差不多也就是這個時候了。不過為了以防萬一，咱們還是多留點時間——你把燈打開，裝成上洗手間，然后再關(guān)了?！?p>　　鳳簫按著洛寧的吩咐，小心走到床邊，然后按開電源，一時間房間里大亮，窗簾上的那只腳也急忙縮了回去，接著一陣不小的動靜傳來，是人都知道她這是往洗手間去了。

　　接著，約摸又過了一分鐘，洛寧示意她可以關(guān)燈了。

　　屋子里又暗了下來。

　　又過了三分鐘，沒有見動靜，鳳簫正想問呢，卻突然聽到洛寧小小聲叫了一句“不好”，就風(fēng)一般地沖向窗簾，刷地拉開窗簾，打開窗戶，一腳踩了出去！

　　鳳簫嚇了一跳，急忙也跟上去，奔到窗戶邊，卻沒發(fā)現(xiàn)洛寧的蹤影，再往上下左右這么一掃，才驚呼出聲：

　　原來洛寧不知什么時候，用手中的三角架架臂纏了兩圈窗簾做支撐，整個人凌空，正緊緊地拿閑著的一只手揪緊了那正欲掙脫逃離的黑衣男人！

　　兩個人都是凌空而立，黑衣男人雖然立在那巴洛克式的柱臺上，可那柱臺小得只能放下兩只腳，周圍又是一片光滑，連個可以依拽的地方都沒有，還要一邊兒閃躲著，掙扎著，要從洛寧手中逃離，看起來自然是驚險萬分；可洛寧整個人就這么只憑著一幅不知道結(jié)實不結(jié)實的窗簾撐著，整個人懸吊在十二層高的凌空，也著實是叫人驚得一身冷汗！

　　鳳簫見狀，急得滿頭大汗，直叫：

　　“洛寧！怎么辦！”

　　“你別管我！先去開門！讓警察進(jìn)來！快！”洛寧厲聲喊。

　　他這一喊，那黑衣人自然掙扎得更厲害，鳳簫看得心驚肉跳，可又不敢不聽話，于是只得轉(zhuǎn)頭急忙奔去先把門打開，也不管是不是就真有警察在外面，先沖著走廊上大喊幾聲救命，接著轉(zhuǎn)頭就回房間里，左右掃了一眼，立刻把床上的被子掀到地上，抻出床單下來，稍微甩了一甩轉(zhuǎn)成繩子，奔到窗戶邊丟下去給洛寧：

　　“系上！系上！”

　　可洛寧卻好像沒有領(lǐng)會到她的意思，反而身子一閃，伸手一撥，用架臂把床單出其不意地?fù)芟蛄四呛谝氯说哪樕希?p>　　黑衣人吃了一驚，終究還是站不住了，身子搖晃了兩下便要跌下去！鳳簫驚叫起來！

　　就在這剎那間，洛寧突然用力一蕩，一邊兒大叫著“抓緊我！”一邊兒閃電般地出手，去抓了那個男人的衣領(lǐng)！

　　鳳簫聽到洛寧喊，下意識地就抓住了窗簾?？删驮谶@一瞬間，窗簾上方的吊環(huán)終究還是支撐不住兩個大男人的重量，“咯嚓”幾聲，竟然斷裂了！

　　鳳簫心里一沉：她一個女人，怎么能夠撐得住兩個男人……看來自己也要被帶下去了……

　　這樣想著，她的手卻抓得更緊。

　　可奇怪的是，十幾秒過去了，窗簾卻依然沒有要向下滑的意思。

　　她意外地轉(zhuǎn)頭，卻正碰上一張有點熟悉的面孔：

　　“姑娘，讓讓吧！接下來的事，我們來?！?p>　　——是那個在虹橋機場見過的老警察！此刻他和那個差點跟洛寧吵起來的小警察的手里，正跟自己一樣，緊緊地抓著這半幅窗簾。

　　鳳簫心里一松，腿幾乎都要軟下來。

　　……

　　十幾分鐘之后。

　　看著盤腿坐在地上，由著鳳簫找來急救用品給他擦傷的手腳上藥的洛寧，老刑警趙叔華也好，跟著他一塊兒來的小刑警毛小俠也好，都是一臉的佩服，喃喃問：

　　“十二樓啊，你怎么就敢往外跳？你們剛剛不都報了警，我們也說了幾分鐘就到么？”

　　洛寧看了他一眼：“就是因為你們說了很快就到，所以才要往外跳——我忘了這家伙呆的地兒，正好能看到酒店的車輛出入情況了。”

　　趙叔華點了點頭，目光里滿是敬佩：“果然不愧是特研組的鎮(zhèn)組之寶……當(dāng)初在機場看到你，就應(yīng)該想到你不是一般人。

　　鳳簫停了停手，意外地看著洛寧。

　　洛寧看了她一眼，難得地靦腆著解釋道：

　　“那個什么……不好意思哈！其實有些事兒我沒說清楚，我是個攝影記者不假，不過那是副業(yè)，主業(yè)是個分析師……哈哈，混口飯吃的，你別介意??！”

　　鳳簫又看了看他，突然低下頭，淡淡地道：

　　“你是誰不重要，我只要記得你今天救了我一命就好。”

　　洛寧一怔，心口間有種說不出的東西在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好一會兒，他才抬頭看著滿屋子來回走動著的西安警方們一眼，又看了看那個被五花大綁丟在屋子一角的男人，接著看了看趙叔華。

　　趙叔華會意，走過來。

　　洛寧起身，微微俯視著他：

　　“你不會是想在這兒審他吧？”

　　“當(dāng)然要帶回上海那邊兒。而且他也輪不著我們審。我們只是負(fù)責(zé)替你把人押回去而已。不過這個姑娘……”趙叔華看了看鳳簫。

　　洛寧轉(zhuǎn)頭看著鳳簫：

　　“那個，我該怎么叫你呢？”

　　“就叫我鳳簫吧！”

　　“好，鳳簫，那個不好意思啊，我估計你得跟我們一塊兒走一趟了。你被人盯上了。”

　　鳳簫看了一眼那個黑衣人：

　　“我不意外?？磥碚媸悄菑堈掌鰡栴}了？”

　　洛寧搖了搖頭：

　　“現(xiàn)在還不敢肯定，不過多半錯不了。你還能撐得住嗎？要能撐得住，我們現(xiàn)在就得走?！?p>　　得到了鳳簫的肯定回答之后——她也沒有別的可回答，因為此次工作的內(nèi)容就是要拿照片給人看，現(xiàn)在既然照片丟了，自然她也就沒有了留下來的必要——洛寧立刻吩咐了兩句，把交接現(xiàn)行犯的工作交給趙叔華他們?nèi)プ觯约夯刈约悍块g去收拾東西了。

　　鳳簫趁著這個機會，問了正吩咐了小徒弟毛小俠去交辦手續(xù)的趙叔華：

　　“這個案子，很嚴(yán)重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趙叔華看了她一眼，只是搖了搖頭：

　　“我知道的也不多，不過能把大名鼎鼎的特研組都驚動的案子，當(dāng)真是不多。而能把ICPO特研組的‘魔術(shù)師’都給驚動的案子……

　　只怕這一輩子，我也就能見上一回了?！?p>　　鳳簫一怔：“‘魔術(shù)師’？誰，他么？”

　　“嗯，就是他……想不到名震全球刑案界的‘魔術(shù)師’居然是這么一個年輕人……真是……”趙叔華感嘆道：“真是……”

　　“真是的！”不等趙叔華感嘆完，門口就傳來了洛寧的抱怨聲，幾人急忙轉(zhuǎn)身看，卻見他一臉無辜地光著腳站在鳳簫的房門口，狼狽地，可憐巴巴地看著鳳簫：

　　“我……我出來得太急，把房卡忘房里了……”

　　鳳簫定定地看著他半晌，突然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