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橙黃綠青藍紫 9.放飛心情
黃浩讓安新下次有活動就叫上他,安新很詫異的問他:“逃課也不要緊?”黃浩想了一下,點了點頭。
周六的下午,美術(shù)課開課前,安新拿著幾張優(yōu)惠券跑過來找黃浩。是他們那最大的卡拉OK廳——錢柜的三折優(yōu)惠券,發(fā)光的紅色券面上黑色的人影在肆意擺動和嘶吼,上面一個大大的3字非常醒目。
安新晃了晃手中的折扣券,拉著黃浩說:“等會提前溜出來,哥帶你K歌去,錢柜的音響效果超好,而且白天有券打3折,大大的優(yōu)惠?!?p> 自從上次被安新帶出去打了一次臺球后,黃浩的心情放松了很多,他開始對這種遠離學(xué)校壓力的活動有些期待了。
新鮮,刺激。
自從被放逐后,美術(shù)班的生活逐漸變得失去顏色,枯燥乏味。為了避免和羅蓓之間的尷尬,也為了排解心里的苦悶,他此刻只想換個環(huán)境待著。好在安新還挺夠意思,真的有活動就來叫他。與其留在這里煎熬,還不如和他出去躁動一下。
他現(xiàn)在不想看到羅蓓,哪怕冒著逃課的風(fēng)險。
安新跟他約的時間是下午三點半,周六的下午是自習(xí)課,學(xué)校里的老師都會在這個時間里參加一個什么教學(xué)研討課之類的活動,所以這個時間段是學(xué)生們相對自由的時間,大家懶洋洋的畫著畫,聊著天。
但這畢竟上課時間,經(jīng)過走廊里一個個安靜的教室窗口,黃浩覺得自己像一個在麥田里獨自穿行的過客。特別是下到操場里,整個教學(xué)樓顯得非常安靜。
這是他第一次在上課的時候逃課,這種感覺讓他心中十分忐忑,可是一想到羅蓓,他就狠了狠心,加快了腳步。
他正還在想怎么跟門口的保安說明情況,發(fā)現(xiàn)學(xué)?;疑拇箬F門居然開著一條縫,于是他趕緊沖過去,鉆出了那道灰重的鐵閘門。
果然在校門口外不遠的地方就看到了等待著的安新他們,安新沖著程莉在說些什么,而朱娜似乎在拉扯著兩個人。她們倆什么時候出去的,他竟然一點都不知道,看來是逃課逃慣了的。朱娜等得都有些不耐煩了,看到黃浩過來就趕緊轉(zhuǎn)身出發(fā)了,程莉和黃浩兩個人落在后面。她又是一副冷冷的樣子,做什么看起來都不在意,情緒也不高。
學(xué)校門前這條并不算寬的水泥馬路,骯臟破舊,兩邊的店鋪空空如也,像張著嘴的大洞。有幾個人在門口聊天嗑瓜子,有人正在洗頭,劉德華的《忘情水》正從那家理發(fā)店里飄了出來,門口的卷燈在不停的轉(zhuǎn)著。原來這條街沒有人的時候是這幅安靜悠閑的樣子,他平時都是上學(xué)放學(xué)在這條街上穿行,那時到處都是學(xué)生的身影,他以為這條街一直是熱鬧的,人聲鼎沸的。
不多遠就到了正街,往右拐再前走不到兩里地,再左拐,黨校的門口就是錢柜了。錢柜開在這個地方,也是奇葩,不過生意倒是很火。
下午錢柜人并不多,大門上紅色的N字形外墻鑲嵌進去黑色的方形玻璃,在陽光下被隱去了一半的顏色在陰影里。包廂里燈光昏暗,安新他們進去后就點了兩箱啤酒和一些零食,各自唱了一兩首后就開始在一邊打撲克搖骰子喝酒,只留下程莉和黃浩兩個人坐在角落的一邊對著麥克風(fēng)的位置。
看來她們經(jīng)常來這種地方,程莉倒也不在乎旁邊的吵鬧,開始點歌,然后坐在一邊等著音樂開始。
她和安新之間的關(guān)系有些奇怪,表面上看起來像情侶,但是實際上兩個人在一起時,又顯得比較疏遠。不知道為什么,就是這樣的感覺。
程莉邊抽煙邊唱了三首歌,說實話唱得還不錯,聲音很好聽,而且底氣也很足,不過時不時被安新他們嘶吼的聲音打斷,他們中也沒有人在聽她唱歌,大概只有黃浩端坐著,認真的聽著。
他發(fā)現(xiàn)程莉居然什么都會,而且都玩得很溜。不愧是大城市里來的。
唱完后,她就把話筒伸向黃浩。黃浩連忙擺了擺手表示不會。
“你還真是個老實孩子,什么玩的都不會?!背汤蚍朔籽郏悬c興致索然的說到:“有沒有想過這樣和別人怎么玩到一塊去啊?!?p> 黃浩出于禮貌笑了笑,但心里想的卻是:怎么玩也不會和你們玩到一塊去。他突然覺得,自己和安新他們這一群人是完全不同的兩類人。老實說,要不是安新,他根本不會來這里,也不可能會和他們有什么交集。
也是,黃浩老媽是老師,擅長的就是教書育人,而他老爸是文化館副館長,向來脾氣暴躁,對他管束嚴格。從小他就在嚴格的家庭環(huán)境下長大,除學(xué)習(xí)外的大千世界,他知之甚少,現(xiàn)在看來,也沒有興趣。連學(xué)畫畫這件事,都并非他自愿的,而只是一場意外。
有些人的人生注定就是按部就班的。特別是在這個小城里,沿著簡單的軌跡,過著簡單的人生,有著簡單的快樂,這并沒有什么不好。
休閑的時間里,他最大的樂趣就是拿著個隨聲聽,追著最流行的港臺音樂,或是偶爾看看最新的港臺影片。聽完了劉德華聽張學(xué)友,看完了周潤發(fā)看周星馳,隨個大流而已。他從來沒有考慮過自己喜歡什么,應(yīng)該追求什么,或自己將來要去做些什么,這些人生問題對于他來說還太早。
況且,也從來沒有人教過他應(yīng)該怎么去做。連討論交流都沒有。
程莉又接著唱了一首后,實在唱不下去了,把話筒丟給了黃浩。
黃浩有些緊張,他從小在人多的地方他就特別容易緊張。
其實他內(nèi)心是自卑的,這種自卑大概是從初中開始的吧。小學(xué)的黃浩比較優(yōu)秀,上了初中以后因為沉迷游戲,成績一落千丈,在父親的責(zé)罵和同學(xué)的冷眼中,他逐漸越來越自卑。這種自卑體現(xiàn)在:總是擔(dān)心自己因為表現(xiàn)得不夠好會被別人看不起,所以很容易產(chǎn)生緊張的心理,而一緊張更加會表現(xiàn)得不好,所以更會擔(dān)心被別人看不起。于是在這樣的不斷自我否定中,自卑的心里越來越嚴重。這是他膽小懦弱的主要原因,另一部分原因則是老爸的巴掌。
不過現(xiàn)在這情況,安新他們都在玩自己的,他一個人坐在一大堆人中,反而顯得有些傻。
正在他手足無措的時候,程莉看他還在發(fā)呆,用一種有點鄙視的眼神說到:“學(xué)藝術(shù)的人,要會玩!”黃浩被她這么一刺激,索性豁出去,決定點一首歌,就當(dāng)練練嗓子。唱歌誰不會?只不過是平時唱得少而已。
他選了一首平時聽得比較熟悉的劉德華的歌,主要是他的歌比較容易唱,選完后又有些心虛地左右看了一下,好在除了程莉,其它人正玩得熱鬧,沒人關(guān)注誰在唱歌。程莉也正把腿翹在茶幾上,閉目養(yǎng)神。黃浩松了一口氣,隨著音樂聲響起,他略微緊張的唱了起來。
也許是因為平時唱得太少,所以高音還是唱不上去,連續(xù)破了幾個音,他連忙用眼睛的余光左右看了一下,就看到旁邊程莉閉著的眼睛抖動了幾下,臉上的表情似乎在笑。估計她又是在嘲笑了,黃浩心里一橫,索性放開了嗓子,嘶聲竭力的吼了起來。不過那聲音確實不像是唱,像是在嚎了。
黃浩正一個人嗨得起勁,朱娜突然跑過來,一把搶過黃浩的話筒,瞪著眼睛氣鼓鼓的盯著他:“你這唱的什么玩意兒?家里死了人么,鬼哭狼嚎的?!?p> 程莉終于噗的一聲笑了出來,擱在茶幾上的腿激烈的抖動了起來。她果然是在裝睡,現(xiàn)在也不裝了。
安新也不識時務(wù)的說到:“我靠,確實唱得有些難聽。”
程莉收起翹在茶幾上的腿,又翹起個二郎腿,對安新說到:“是啊,你這個表弟啥都不會,畫畫不會,臺球不會,唱歌也不會。”
連續(xù)三個不會,把黃浩打擊得有些無地自容,把他上次對她的一點好感都給打擊沒了。他白了一眼程莉:“就你能耐,啥都會,行了吧!”一副生氣的樣子。
沒想到朱娜一下子火氣沖了起來,上去就推了黃浩一把:“怎么,說不得你?一個大男人比女生都差勁,還怕別人說???”
安新連忙過來攔住朱娜:“我這個表弟從小就是個老實的好學(xué)生,只知道學(xué)習(xí),玩的當(dāng)然不會,哪像你們,只會玩。”他這一說,朱娜倒是哈哈一笑:“你還好意思說我們,你不也是?”然后指著黃浩說到:“男孩子,大度一點,不要心眼這么小。”說完一揚頭,點歌去了。
看得出,她這是為程莉出頭呢。
安新轉(zhuǎn)過頭去對黃浩說到:“沒事,你別管她,她就是個臭脾氣?!比缓笈牧伺狞S浩的肩膀,把他讓到里面的位置坐下。
其實她們說得對,在玩上面他確實什么都不會,在學(xué)習(xí)上,他也好不到哪去。他想起自己的中考,怎么進的一中,又想到現(xiàn)在上不上下不下的成績,以及最近被羅蓓拒絕,這些糟心的往事一下子都涌了上來。他真的有一種覺得自己就像李菲說的,“一無是處”。
窩囊。垃圾。他在心里罵了一下自己。
這時朱娜點了一首汪峰的歌,開始了她的嘶吼,她的嗓門極大,嘶吼的聲音幾乎要把茶幾上的盤子都震動了。包間里難聞的煙味和鼓噪的吼聲讓黃浩頓時感覺有些難受,頭疼耳裂,于是他拉開包間的門走了出去。
他走到洗手間洗了一把臉,看了看鏡中的自己,發(fā)覺自己還是不習(xí)慣這樣的環(huán)境,太嘈雜太吵鬧,而且莫名的有些空虛。
熱鬧背后的寂寞,只會是更深的寂寞。
相對于里面污濁的空氣,外面的空氣要清新得多。他突然不想在這里再待下去了,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待一會兒。于是回到包間,在門口站了一下后,跑進去跟安新打了個招呼,就拎著背包走了出去。
走出錢柜,黃浩看了看藍藍的天,晴空萬里。時間尚早,還不到回家的點,他突然想起一個地方。
一個從小就喜歡一個人待著的地方。
那里有孤單寧靜,有輕松愜意,遠離喧囂。那才是他最喜歡待的地方。
黃浩說的是老文化館對面區(qū)禮堂頂上一個俄式風(fēng)格的圓弧型穹頂?shù)耐ぷ樱撬踔袝r一次父母吵架,他跑出來游蕩時偶然發(fā)現(xiàn)的。那里很少有人上去,黃浩喜歡爬到弧頂上去吹風(fēng)發(fā)呆看風(fēng)景。
他沒怎么費力氣就從禮堂背面的樓梯上翻過了那道被鐵鏈鎖了很久,生出深紅色鐵銹的鐵柵欄。上面的鎖也早已繡掉,臺階和鎖上都布滿灰塵,好像鎖了好幾個世紀那么久。黃浩踏過這些灰塵,拾級而上,然后爬到了禮堂上那個亭子的穹頂。
這對他來說已經(jīng)是熟門熟路了。
這里曾是老城區(qū)的最高點,這個禮堂也是五六十年代的一個老式的蘇聯(lián)風(fēng)格建筑。坐在亭子的穹頂上,周圍視線極好,幾乎可以把整座老城一覽無余,是個非常適合發(fā)呆的地方。
秋天午后的小城,天空像水洗過一樣干凈透徹,沒有什么云,藍得讓人心醉。地上近的遠的建筑,都籠罩在下午溫暖的陽光下,呈現(xiàn)一片白色。微風(fēng)吹過,圍著人的耳朵竊竊私語。真舒服。
這個地方是黃浩一個人的領(lǐng)地,私人領(lǐng)地。只要是心情不好的時候,他都會爬上來坐一坐。有藍天和白云作伴,偶爾微風(fēng)和鴿群環(huán)繞,心情一下子就會好很多。
望著遠處的天際,他突然又想起了羅蓓。她不喜歡自己的原因,看來已經(jīng)有了,對于這樣窩囊的自己,是誰也不會喜歡的。
那么她喜歡的人會是誰?她是否也會為喜歡的那個人傷心難過呢?
沒有答案也不需要答案。不想了,想了就會心疼。莫名其妙的心疼。
黃浩正準備瞇著眼睛躺下來,突然聽到身后有人踹氣的聲音。
居然是安新和程莉,原來安新發(fā)現(xiàn)他心情不是很好,于是和程莉一路跟著他,爬上了禮堂樓頂。安新和黃浩打了聲招呼,在樓頂上轉(zhuǎn)了一圈,然后兩個人也爬到亭子的穹頂上來。他們兩個人并排站著,被眼前的美景驚呆了。安新看著遠方說到:“喲,這地方不錯啊,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的啊。”黃浩坐著沒動,也不想回答。
程莉也點了點頭,怔怔的看著遠方。
“還別說,在這上面抽煙肯定很有感覺。開闊,舒暢,特別透氣。”安新又說到,看來再好的風(fēng)景,在他眼里都會被糟踐。
坐了不一會,安新的BP機來了條消息,他看了看,皺著眉頭對程莉說:“我有點事,你幫我看好這小子,我剛還怕他爬上樓頂想不開呢,等會我過來接你?!?p> 程莉冷冷的說到:“不用,我等會自己回去。”
安新又對黃浩說到:“浩子,哥有點事,先走了哈,你別想多了,待一會就早點回去。”說完刁著半截燃著的煙,嘻嘻哈哈的笑著爬了下去。
“浩子?”程莉突然笑了起來:“你這個小名起得真不怎么樣啊。”
“多事,要你管?!?p> 程莉看著他,笑著遞過來一盒煙:“怎么,還在為剛才的話生氣?我也是隨口說說開個玩笑的,你不要在意。”
黃浩沒有說話,剛才在這上面坐了一會,一直在想羅蓓的事,他早忘了剛才生氣這回事了。
況且她說的是對的。
程莉看黃浩沒有答話,也就沒有再說話。
穹頂上只剩下她們兩個人,并排隔著一個人的距離坐著,靜靜欣賞著小城的景色。
一陣微風(fēng)吹過,程莉突然又站起來,張開雙手。她的頭發(fā)和裙子,被風(fēng)吹起,在夕陽的逆光中,顯得鮮活而張揚。
她表情平靜,享受著絲絲涼風(fēng)。黃浩平時很少看到她臉上的喜怒哀樂,她總是給人感覺冷冷的,和朱娜的咋咋呼呼完全不同,她平靜得像心里裝著一片藍色的海,冰冷的藍色的大海。
黃浩又對她有些佩服。她畫畫得好,臺球打得不錯,歌也唱得好,感覺很多事情,她都做得不錯。另外還有她的冷靜、波瀾不驚,給人一種奇怪的成熟的感覺。
一個人究竟怎樣,才可以變得這么波瀾不驚呢?而且她是個女孩子。讓人捉摸不透的女孩子。
“說真的,這地方真不錯?!背汤蛲蝗徽f道:“你怎么發(fā)現(xiàn)這地方的?”
“我小時候住在禮堂附近,”黃浩扒拉了一下被風(fēng)吹亂的頭發(fā):“有次父母吵架,我被吵得很煩,就跑了出來,晃著晃著就晃到這兒了。”
黃浩看著天邊的云彩:“爬上來后,發(fā)現(xiàn)這地方風(fēng)景不錯,視野很遼闊,而且可以看到我家住的房子。”說著黃浩朝一個方向指了指,那是文化館的老院子。
“喏,就在那個樓頂,我小時候就住在文化館的樓頂?!贝_實不遠,老城沒有什么變化,現(xiàn)在還能看到,不過越來越殘破了。
“當(dāng)時我就想,下次她們吵架的時候,我就跑到這里來,這樣遠遠的看著她們就好。”黃浩說到:“他們的世界我進不去,也管不了,就讓他們自己解決吧。”
程莉聽到這句話突然一怔,轉(zhuǎn)過頭,盯著黃浩的眼睛,一動不動,似乎突然發(fā)現(xiàn)一副新奇的畫。黃浩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怎么,我臉上有什么東西?”
“沒什么,突然想到某些事情?!背汤蛐α诵Γ瑩u了搖頭。
剛才四目相對的時候,黃浩發(fā)現(xiàn)她瘦瘦尖尖的臉上眼睛很小,厚厚的單眼皮,透著一股倔強。
這個奇怪的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