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占舉開口似乎說了些什么,但卻被一陣弦音嘶鳴聲徹底淹沒,只聽得屋內(nèi)音波激蕩,中音如萬馬奔騰,低音如潛龍伏虎,一股股音浪猶如排山倒海之勢向場間襲來,震得眾人心臟都為之發(fā)顫。
此曲初聽上去似中似西,竟跟之前的所有演奏曲目皆不相同,而吳迪也仿佛回到創(chuàng)作之初那個冰冷的地下室。
那一年他初到燕京,為了生存晚上在酒吧演出,白天就躲在里面練琴,偶然聽到一段旋律勾起了他的思鄉(xiāng)之情,那正是中原地區(qū)獨有的一種戲曲,唱腔多用假嗓,悲壯低緩,又多夾哭腔,所以常表現(xiàn)一些悲劇風格劇目,他當時就產(chǎn)生一種創(chuàng)作上的沖動。
關(guān)于鄭洲的記憶里面吳迪最先想到的是黃河,因為小時候老爸曾帶著他來過,那里有他們父子倆少有的美好回憶。
吳迪嘗試用民樂作為基調(diào),加入一些黃河調(diào)子和戲曲的旋律特點再結(jié)合激流金屬的表現(xiàn)方式才創(chuàng)作了這一曲,取名《黃河》
黃河九重天,人鬼瞰重關(guān)。
這一曲氣勢磅礴又好似萬馬奔騰與奔涌不息滔滔不絕的黃河融為一體,猶如一只來自遠古的洪荒巨獸,一路挾雷裹電,咆哮而來,倏而,騰空而起,猛然,俯沖而下,如同百米沖刺一般,以所向披靡之勢,前呼后擁地奔騰而來,聲音如雷貫耳,仿佛決堤般無情而冷漠地陳述著天地不仁,以萬物而芻狗。
黃河西來決昆侖,咆哮萬里觸龍門。
這曲《黃河》本意象征著命運輪回,生老病死,在這生命的長河里,在這滾滾紅塵中,吳迪仿佛化作了一尾金鱗,歷經(jīng)種種劫難,但不管多么努力卻始終無法觸碰到那座象征命運的龍門。
就像吳迪前世經(jīng)歷的那樣,從一個酒吧歌手入行,也曾短暫風光過一時,但是好景不長,無奈之下只好轉(zhuǎn)做幕后,整天伺候看著那個搔首弄姿的非職業(yè)歌手,還要經(jīng)常面對一些連譜子都不識的家伙。
后來他拿出自己多年積蓄接手了一家唱片公司,本想著大顯身手卻遭遇到了盜版的沖擊,再后來網(wǎng)絡(luò)的出現(xiàn)倒是把盜版干掉了,也順手把唱片時代給終結(jié)了,可以說吳迪經(jīng)歷了從無到有,又回到一無所有。
琴聲瑟瑟,仿佛透著一股難以名狀的傷感,不禁讓人聽到每一個音符都好似一首悲歌。
此曲最后一個樂章是死亡,大哀莫過心死,也象征著生命走到了盡頭,一切本該就此結(jié)束。
但是吳迪卻沒有半點想要停止的意思,眾人發(fā)現(xiàn)他在這一刻完全閉上了眼睛,進入盲彈的狀態(tài),而且速度越來越快,只見他指影漸濃,手指飛速地交疊在一起,32分音符變成64分,64分音符又變成128分。
琴聲在這一刻已經(jīng)不屑表現(xiàn)什么情境,管他天地不仁,管他滾滾紅塵,管他眾神梵唱,而那條奄奄一息的金鱗仿佛在這一刻活了過來,并用盡渾身力氣騰空躍起進入一個新的輪回,即生老病死,死而后……生!
金鱗終有出頭日,一躍龍門化成龍。
曲到此處氣勢之雄生平僅見,一股股音波猶如潮汐翻涌間形成的氣浪,怒吼著拍打過來,壓的場下眾人喘不過來氣來,前排的人們竟不由自主想要往后退去。
但沒有人發(fā)現(xiàn)這一曲已悄然結(jié)束,仿佛空氣中還有余音環(huán)繞,每一個人都沉浸其中,每一個人都忘了喝彩。
張亮怔怔的站在那里,雙眼仿佛失去了焦距,口中喃喃道:“我好像聽到海浪聲?”
吳迪平復了心緒,緩緩說道:“不是海,是河,黃河?!?p> 一曲黃河定乾坤,從此再無知音覓。
張亮使勁搖搖頭,試圖從某種情緒中掙脫出來,知道該輪到自己演奏了,但是不論他怎么集中精力,腦海里始終一片混亂,手扶琴弦卻是連一個音都彈不出來。
而吳迪則正好相反,他就像經(jīng)歷了一場靈魂洗禮一樣,只覺得身心無比舒暢,這種感覺就如同是用音樂與自己前世做了一場告別,很多之前放不下的忘不掉的,仿佛都在此刻煙消云散。
這曲《黃河》是吳迪首次把民樂中的精粹融入西方現(xiàn)代音樂中的一次嘗試,不得不說此曲對于當下還是太過超前,因為目前國內(nèi)都還停留在模仿西方流行音樂的過程中,加上此時行業(yè)內(nèi)的界限還是很明顯,流行,民樂,古典,基本無交流,相互也都看不慣,就更別談什么合作了,像這樣費力不討好事情沒有人會做,也就不會有此類風格出現(xiàn)。
而魔音來自一個推崇西洋文化的海派城市,那里有國內(nèi)一流的爵士樂隊,也有來自全國頂尖樂手,但是面對這首中西合璧的《黃河》他們會如果應(yīng)對?
此時張亮眉頭緊鎖,面部通紅,頭上的青筋乍現(xiàn),看得出他的內(nèi)心一直在劇烈地掙扎,又過了好一會只見他長出了一口氣,像是終于下定決心一樣,放下手中的吉他沖著吳迪坦然一笑說道:“我輸了!”
此刻全場眾人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爆發(fā)出雷鳴般的掌歡呼聲,引得路邊的行人都在駐足觀瞧。
劉波,貝貝,張彬,還有那些琴行的師兄弟們仿佛這一刻打破了芥蒂,一同為吳迪鼓掌歡呼。
唯有一人與全場的熱鬧氣氛顯得格格不入,正是坐在一旁的王占舉,他的臉色有些蒼白,長發(fā)雖然遮住了眼睛,但是能看到他好像在笑,笑的是那樣艱難而惘然,口中還一直重復著那句:“不見黃河不死心!”
張亮拿著之前王占舉曾展示過的那面紅布來到吳迪面前,很平靜的說到:“這個,給你!”
吳迪當下就是一愣,并沒有伸手去接,他知道這種錦上添花的事情對自己意義不大,本想詢問一下老師的意見,一眼瞧見不遠處的張彬,二話不說把他拉了上來。
“這位是我們的大師兄,他可以全權(quán)代表我們中原琴行?!?p> 張亮頓時明白吳迪的意思,雙手把旗子遞了過去。
張彬一開始顯得有些局促,但馬上就明白這是吳迪讓他代表琴行接受這份榮譽,心中不免有些感動。
當張彬接下這面旗子并打開的時候,中原琴行再次沸騰起來,歡呼聲此起彼伏。
看著場下一張張熟悉或陌生的臉此刻全都帶著某種熾熱目光看著自己,吳迪并沒有忘記自己的來時的初衷,于是伸手示意一下,場下馬上安靜下來了。
“大家好,借著這個機會,有個事情要宣布,我在農(nóng)大綠城書店旁邊開了一家打口音像店,歡迎大家前去捧場?!?p> 可能是話題轉(zhuǎn)移過于直接,場下的人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而吳迪也不介意繼續(xù)說道:“至于我為什么開店,其實原因很簡單,就是為了提升自己的琴技,在這里我有一個秘訣要與大家分享?!?p> 這一句話直接把全場的人注意力全拉了回來,誰不想提升自己的技術(shù),誰不想像吳迪這樣一戰(zhàn)成名,就連王占舉也抬起了頭。
“這個方法其實是劉老師提出來的,那就是聽唱片,從聽感和樂感上鍛煉自己,加強聽辨能力與技術(shù)的熟練掌握,多聽,多扒,多練,有什么不懂得及時請教老師,這就是我一直以來的練琴方法。”
一番現(xiàn)身說法之后,場下的眾人頻頻點頭無不信服,吳迪心說這個年代的人們還是單純啊,居然這么輕易就相信了,那下面就好辦了。
“今天我們?yōu)榇蠹覝蕚淞艘恍┐蚩趲В瑸榱藨c祝小店開張,全場十元一張,一律十元,只要十元而且賣完為止。”
而劉波早就按照吳迪事先安排來到琴行門口,大喊一聲:“貨在這里,要買的過來排隊。”
“這么便宜,真的假的?”
“老黑那里最少也要30元,貴的都是50元往上?!?p> “什么?只有今天是10元?!?p> “那還等什么?趕緊的??!”
全場的人都跟瘋了一樣,潮水一般涌向門外,頃刻之間琴行內(nèi)已空了大半,也把人群中的劉曉鐘顯現(xiàn)出來。
而劉曉鐘依舊面無表情站在那里,但是眼神似乎有些飄,像是沉浸在某種情緒中。
直到吳迪和張彬走到近期他才轉(zhuǎn)醒過來,“好久沒有聽到這么精彩的曲子了,吳迪,回頭把它譜下來,我想看看?!?p> “對了,我不管你以后做什么,一定不要把吉他荒廢了,這是我對你唯一要求?!?p> 這時張亮與王占舉過來與劉曉鐘告別。
“你們也不錯,技術(shù)都很扎實,回去幫我問你們老師好?!?p> 吳迪和張彬作為東道主把他們送到門口,此時張亮又恢復到那個大男孩模樣,一臉輕松說道:“今天幸虧有錄音,要不然回去真不好交代?!?p> 而一旁的王占舉眼中雖沒了之前的傲氣,但說話依舊冷冰冰的:“吳迪,我要收回之前對你說的話,但是你不要覺得這就算完了,我們很快還會再見的?!闭f著兩人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