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放肆卻不是王緒說的,而是來自沉默良久的徐文瀚,只見他走下廳來質(zhì)問李君道:“李司馬這話是說老夫沒有幫刺使大人治理好二州,讓二州百姓飽受饑餓之苦了?”
見徐老已經(jīng)搶先出牌,李君明白今夜的晚宴不比尋常,忙吐了嘴中殘渣,躬身道:“徐老誤會了……”
李君話還未說完,徐文瀚就轉(zhuǎn)身向王緒拜謁道:“老夫不才,難報刺使大人知遇之恩,請大人準許老夫回家照顧孫兒!”
徐文瀚這一招以退為進把李君都給看傻眼了,果然姜還是老的辣??!
王緒和夫人見他如此動氣,雙雙上前扶起徐文瀚:“徐老言重了,他一個毛頭小子口無遮攔,您老莫要和他一般見識?!?p> 說罷,喝道:“那……那個李君,還不快過來給徐老致歉!”
卻見李君楞在原地只字不言,裴橫好心上前勸說,李君依舊倔強不前,把陳可禮都看蒙了:話說你平時肆無忌憚也就罷了,此刻在王緒面前逞威風,是覺得他真的那么面善嗎?
那王緒的夫人唯恐他家夫君再造殺孽,也是好言相勸,可李君依舊不為所動,王緒見他敬酒不吃吃罰酒,瞬間火冒三丈,抽劍就要砍了這個狂妄小子。
裴橫想要勸阻反倒被他推到一旁,正要舉劍起勢之時,徐文瀚老淚縱橫道:“大人且慢!”
王緒聞言暫收了架勢:“如此狂妄之徒,徐老留他作甚?”
徐文瀚拭去眼角淚水,鏗鏘道:“老夫倒想聽聽,這李君是從何看出我二州日后就無糧可用的!”
見徐老發(fā)話,王緒的夫人連忙催促他快快道來,她可不想見一個白嫩小子又倒在他家夫君劍下。
李君知道王緒的耐心已經(jīng)快到了極限,俯身回道:“不知刺使大人從蔡州回來時,路上情景如何?”
王緒見他竟反問起自己,頓時就要揮劍過來,卻猛然想到,自己從光州前往壽州時,大批流民結(jié)隊而行的景象,問道:“你小子想說什么?”
“小吏想說的就是大人心中想的!”
眾人不知道他們打的什么啞謎,卻見王緒已經(jīng)收了剛才的怒氣,請李君仔細道來。
李君走近陳可禮,將他手中那張軍圖抽了過來,鋪展在案上,用筷子將光、壽二州圈了起來:“刺使大人先前下令,二州只許進不許出,而如今北方戰(zhàn)亂,大批南遷流民涌入二州,他們又不能穿境而過,留下來之后的隱患,想必徐老比我這小吏要清楚的多?!?p> 流民不能及時送出去的隱患,別說徐文瀚,王緒都能明白,如今二州糧食也是勉強能夠維持到入冬,如果流民不散,他就要盡快接濟,否則一旦生起事端,就憑二州現(xiàn)在的兵力,很容易腹背受敵……
眾人正在思慮其中厲害,卻見李君又道:“剛才陳參軍也說過,襄州逃難的百姓已經(jīng)陸續(xù)進入本州,而昨日我也聽李言指揮使說,他家?guī)讉€姐姐也都沿路逃了過來,想我二州現(xiàn)在恐怕已經(jīng)成了一個巨大的流民收容地,李君現(xiàn)在若是不飽餐一頓,恐怕不到十天,在座諸位想要吃一口熱乎的面餅都是問題?!?p> 王緒聞言久久不敢喘息,手中寶劍也跌落地上,裴橫連忙遞了個眼神給他,王緒暫緩神色,把住李君,溫聲道:“李司馬可有良計幫我解圍?”
王景輝、陳可禮聞聽王緒稱李君為司馬,皆是吃了一驚。
李君沒有答話,側(cè)眼看向徐文瀚,徐文瀚當即會意,上前拱手道:“此等小事,老夫就能解局,何用他一個黃口小兒!”
一聽有解局之法,王緒大喜,忙讓徐文瀚快快道來,剛才還萬眾矚目的李君一瞬間就孤零零的站在案邊。
只見被眾人擁蔟的徐文瀚波動筷子,橫在光州北境:“依老夫之計,大人即可派兵駐守光州邊境,阻止流民再度進入,而后打開通往蘄州路線,讓流民迅速離去,不出十天,流民困境即可解除……”
徐文瀚話未說完,就聽李君在偌大的客廳放聲大笑,引得眾人困惑不已,徐文瀚反問道:“李司馬認為老夫此舉有何不妥?”
“不妥,大大的不妥!”
李君指著徐文瀚擺在北境的筷子:“敢問刺使大人,二州如今歸誰管轄!”
王緒聞言,當下心涼一截,若是他在光州北境駐兵,蔡州軍肯定會認為他有反叛之心,屆時還沒餓死,就被蔡州軍吃了……
王緒夫人見李君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忙上前拉住哄勸道:“李司馬年少有為,還請看在二州萬千百姓的份上,指點指點我家夫君。”
聚光燈再一次又回到了李君身上,王緒上前躬身致歉:“我王緒是個粗人,脾氣暴烈,剛才多有得罪,還請李司馬不要掛在心上,既然李司馬看出端倪,想必有解救之法,還請教我!”
說完,見李君猶豫不決,又道:“若是李司馬解了流民危機,別說屈屈一個司馬,就是讓你做我的副使也未嘗不可!”
“大人折煞小吏了!”李君忙躬身回禮,“其實解救之法,已經(jīng)在大人心中了?!?p> “哦?”王緒疑惑道。
“重建驍衛(wèi)都!”
王緒似乎還沒聽出來其中意思,裴橫已經(jīng)上前對他解釋道:“李司馬此計妙?。〈笕讼胂?,大批流民聚集二州,若是疏導,時間來不及不說,還容易造成摩擦,反倒不如在其中招募勇士,建立一支強大的軍隊,如此以來,既可削弱流民隊伍中的戰(zhàn)斗力,也可以為大人之后節(jié)度一方積累兵力!”
王緒思量許久,把住李君雙手:“李司馬此計確是兩全其美,不過流民不散依舊是個禍患,卻不知李司馬可有良計驅(qū)散流民?”
見他已經(jīng)入局,李君不緊不慢道:“驅(qū)散流民只能解一時之困,如今北方連年征戰(zhàn),百姓成批南遷,大人一時將其驅(qū)散,還會有后繼來者,不如專門打開一條通道,讓他們順勢南遷……”
“萬萬不可!”徐文瀚打斷道,“若是像李司馬所說,專門打開一條通道,讓流民南遷,那么二州百姓也會隨波逐流!”
王緒最怕的不是不能節(jié)度一方,而是不想成為無民之主,徐文瀚此言正中王緒下懷,他忙請教該如何是好,卻見兩個謀士紛紛搖頭。
唐末南遷是大勢所趨,任誰也阻擋不了,除非有人能在一月之內(nèi)安定北方,讓百姓思歸心切,可這個時代的人不知道唐末的小冰河期會一直延續(xù)到920年才會稍有緩解,即使他們安定了北方,也無糧救濟百姓,還是一個死局。同樣這也是唐朝隕落的關鍵,王緒區(qū)區(qū)一個二州刺使,是無法阻擋這股洪流的。
此時對于王緒來說,節(jié)度一方早就成了夢幻泡影,而且前幾日在蔡州大營,那忠武軍龍驤指揮使劉健鋒也曾奚落他無能執(zhí)掌二州,不想如今竟被他一語成讖給說中了。
徐文瀚本想借機勸王緒帶百姓南遷,卻見李君搖頭否定。倒不是李君不愿南遷,只是現(xiàn)在南遷的話,蔡州軍勢必會反撲過來,他阻擋蔡州軍的計劃還未實行,恐怕他們還沒走到長江渡口,就已經(jīng)暴尸荒野了。
而且南遷之事還不能告訴王緒,誰知道這家伙明白其中道理后,會不會撇下二州百姓,帶著軍隊獨自逃跑呢?
“莫非天要亡我呼!”
李君看著王緒癱軟扶在案上連連嘆息,或許此刻這個屠戶才真的明白,治理一方究竟為何物?
裴橫此刻也看出來這是個死局,但他還是抱著一線生機懇請李君道:“老朽知道李司馬有愛民之心,也有良計藏于心中,還望李司馬助刺使大人解此危難,若是有什么難處盡管言語,想必刺使大人會竭盡全力配合!”
人一旦坐到萬人之上的地位,最怕的就是跌落,而在權力的游戲中,跌落就意味著死亡,王緒自起兵以來,這種事見過太多太多,他忙拾起最后一絲力氣懇求道:“還請李司馬救我!”
李君見徐文瀚不再言語,明白他今天的后招已經(jīng)出完,忙扶住王緒:“大人不必如此,李君的計策還是剛才所說的重建驍衛(wèi)都和開辟流民南遷通道,只不過需要您的妹婿劉先鋒前去光州北境照看,不要再讓流民涌入,而且有劉先鋒在場,蔡州軍追問下來,他也好代您周轉(zhuǎn)?!?p> 說罷,又看向陳可禮等人:“接下來就要靠新任的刺使府工吏們齊心協(xié)力,將已經(jīng)涌入的流民引領至蘄州、舒州,讓他們盡快離去。而且還要趁機選取流民中的勇士組建驍衛(wèi)都,以圖將來有變?!?p> 裴橫雖然明白李君用意,卻還是心有疑慮:“那糧食問題如何解決?”
卻見李君指著軍圖上的蘄州和舒州:“驍衛(wèi)都重建后,那時流民剛剛離去,二州正是守衛(wèi)空虛之時,大人重建的驍衛(wèi)都即可兵出二州,拿下糧食還算充沛的二州,再由徐老一一調(diào)配,想來應該是可以度過嚴寒隆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