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斗遨游在無垠的天際,銀河璀璨,賓客正在開懷暢飲,李君與幾個好事者去洞房與新娘開了幾個玩笑,便抽身來到泉州刺使府,享受片刻安寧。
這泉州刺使府可比光州刺使府好多了,背靠大山,府后泉水終年不斷,那廖彥若曾請工匠在府中建了七座亭臺,樓閣與亭臺之間以泉水相連,夜間泉水潺潺作響,讓人不覺含商咀徵。
李君仰臥在亭臺的回廊間,身下泉水涓涓細流,激蕩出一曲動人的妙音,其聲鳴鳴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余音裊裊,不絕如縷。
“你特娘倒挺悠閑!”
看都不用看,如今敢這么對李君說話的也只有二百斤的胖子李言了,只見他上前擰住李君耳朵,嚷嚷道:“泉州那些藩客這幾天吃我的,喝我的,就是不愿意出海,你也不給想想辦法,就知道四處沾花惹草,連人家王審邽的新娘也不放過?!?p> “哥哥這話說的,弄新婦、弄新婦,就是圖個開心而已,怎么就沾花惹草了?!?p> 聞言,李言手上力道又加了幾分,呵斥道:“適才我們?nèi)ザ捶壳魄菩履镒樱思易炖锉M是李君,你還說沒沾花惹草,咱們這就回去聽我云初妹妹怎么斷定此事?!?p> “別別別!”李君掙脫開來,求饒道,“有話好說,不就是讓那些藩客出海嗎,包在我身上?!?p> “有什么辦法且說來聽聽!”李言這幾日東奔西波,可那些藩客就是不肯出海,說什么海商盜賊猖獗,出海等同去送死。
泉州附近海上確實沒有盜賊猖獗了,但船只再往南駛?cè)?,可就保不準,而且這些盜賊多是閩地生存不下去的人,只能靠山吃山,靠海吃海。
“泉州的耆老張延魯那里去過沒有?”自從上次這張延魯引王審潮進入泉州后,就學(xué)起李君一般隱匿起來,果然是老奸巨猾,看出來泉州剛定,害怕王審潮向他索要錢糧。
李言傻乎乎的撓撓耳根:“倒是沒去過!”
“哎!真是給你機會你不中用?。 崩罹挥蓢@氣道,“昨日捐獻名額上也有張延魯?shù)拇竺炝梁?,咱們?nèi)ニ献咭辉狻!?p> 聞言,李言又用那二百斤的身體靠在李君肩上,恬不知恥道:“我就說跟著弟弟有肉吃嘛!”
清晨的朝陽在白云間穿梭了幾個來回,隨后就沒了蹤影,伴隨而來的就是濛濛細雨。
昨夜與李君同去洞房弄新婦的還有泉州刺使府文事陳峴,不過這家伙不勝酒力,被新娘花言巧語灌了幾杯水酒后,就渾渾噩噩地倒在了院落里,還是李君與眾人將他抬到了刺使府。
綿綿細雨滴落在石板上,激蕩出一曲悠然,王審知前去禮送昨夜的賓客時,醉酒的陳峴被刺使府親衛(wèi)兵響聲驚動,前去客廳找水喝,看見李君依在回廊欄桿上,憑空對望,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昨夜的荒唐在陳峴腦海閃過,他舒展舒展麻木的手指,徐徐走近,躬身道:“昨夜醉酒丑態(tài)百出,勞煩李司馬為陳某遮了顏面,實在感激不盡。”
“陳先生,可以這樣喚你嗎?”李君沒有回頭,那涓涓細流在他心田肆意流淌,無比舒暢,竟有些舍不得離開。
“李司馬謬贊了,先生還不敢當(dāng),如今在下和陳嶠陳老共為刺使府文事,還需要李司馬多多提攜……”
陳峴話還未說完,就聽李君打斷道:“先生過謙了,先生雄才偉略,宏圖大志難以施展,為何不去北方尋求一位明主,要委屈在這泉州呢?”
瞥了一眼不斷試探自己的毛頭小子,陳峴擠出一絲笑容:“雄才大略不敢當(dāng),至于去北方,在下父母健在,常言道,父母在,不遠游,游必有方,而北方如今動蕩不安,諸雄亦是沒有方向,在下又何德何能助他們一臂之力呢?”
“看來真是屈才陳先生了?!?p> 李君彎腰撩起幾捧泉水,簡單洗了洗倦怠的面容,轉(zhuǎn)而換作一張?zhí)煺鏌o邪的模樣,對陳峴呵呵笑道:“陳先生大才難伸,如今正好有件棘手之事,需要先生助我一臂之力,先生可愿與我同行,去給泉州海港的藩客們拜個年?”
“給藩客拜年?”陳峴覺得自己昨夜的酒可能還沒清醒,往常這些藩客節(jié)日期間巴不得奉上禮物獻殷勤,哪有刺使府官員前去給他們拜年的道理。
財神爺當(dāng)然是得供奉著了,要不然李君怎么收他們的海關(guān)稅?
大天朝到了清代末年才有海關(guān)稅,還是歪果仁幫助建立的。不過李君既然來了,不收海關(guān)稅,難道要像歷朝歷代一樣繼續(xù)做虧本買賣不成?
海上絲綢之路萌芽于商周,發(fā)展于春秋戰(zhàn)國,成型于秦漢,興于唐宋,人們常常忘了五代十國時,東南三地為之后的兩宋以及元明清經(jīng)濟繁榮做出的奠基。
唐末五代十國時期,北方諸雄爭霸天下,南方諸國沒有實力與其爭雄,為了保境安民,各國花招層出不窮,在一定程度上,開發(fā)了南方的各種產(chǎn)業(yè),其中海上絲綢之路是重中之重。而泉州和廣州是此時最重要的兩個港口,泉州市舶司的藩坊就是專門收留那些大食商客。
自安史之亂后,社會動亂,大食商客東來的航程縮短,馬來半島成了兩國商客的換貨處。先前廖彥若對這些大食商客頻頻搜刮,以致他們有遷徙廣州之心,讓李言前去安撫,好像也沒勸住他們,在索要了許多安家費之后,竟然還想跑路,哪有這么美的事?
“好像到了!”陳峴見過幾次大食的商客,卻從未與他們打過交道,不過這些人在泉州為自己建造的房屋多是圓頂,比較奇特,一眼就能認出。
李君搭眼望去,圍繞市舶司周邊鱗次櫛比建造了不少圓頂石屋,門前棕發(fā)的孩童見兩個身穿官服的人前來,慌忙奔回家里,嘰嘰喳喳不知道在叫嚷著什么。
嚷叫聲驚動了市舶司,李言隨即帶著泉州一眾商客從市舶司走了出來,張延魯沒見過李君,而他多年與泉州政要打交道,一眼就能以官服識別李君的身份,上前躬身施禮道:“久聞李司馬大名,今日一見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李君扶起有些清瘦的張延魯,誠然道:“張老謬贊了,不知大弟可還安好?”
常言道,瘦人不易多病,這張延魯雖然年近花甲,清瘦異常,卻十分精神,一身簡陋的衣著掩蓋不了他處事的精明,臉上時常掛著一幅和藹的微笑:“安好、安好,如今帶著家中幾個孩子在晉江墾殖古陵山地,倒是讓李司馬掛心了。”
“哪里,張老助戰(zhàn)有功,刺使大人本想請你去晉江做個主簿,您老卻推辭了,實在讓我等過意不去?!?p> 李君說時,話鋒一轉(zhuǎn):“原本昨日元旦就要前來向張老拜年的,然審邽兄大婚耽誤,今日晨起就帶著刺使府的從事陳峴陳先生前來看望看望,只是元旦佳節(jié)剛過,又細雨綿綿,商鋪大多不曾營業(yè),也未曾帶什么禮物,還望張老海涵。”
“李司馬折煞老朽咯!”張延魯向二人躬身施了一禮,“外面凄冷,還請司內(nèi)飲茶?!?p> 市舶司是在玄宗時期設(shè)立的管理海上對外貿(mào)易的官府,一般都是由宦官擔(dān)任,而如今唐庭勢微,宦官在泉州根本就待不下去,當(dāng)日王審潮兵進泉州時,市舶司內(nèi)的宦官早就聞風(fēng)而逃,如今由李言暫任此職。
今早李言以泉州司馬要向他們問事,將沒有回鄉(xiāng)的泉州商客全都請來,此刻司坐了兩排,卻無一大食藩客。
嘮了幾句家常后,張延魯也看出李君醉翁之意不在酒,笑呵呵道:“李司馬吃不慣這漳平水仙的茶湯嗎?”
“確實吃不慣!”李君放下茶碗,起身朝司外看去,“聽說大食商客有個名喚蒲訶栗的藩都長,前幾年去過長安,不知此人現(xiàn)在何處?”
大食人在唐代群居時,多以蒲為姓,這蒲訶栗早年曾作為入朝俸使去過長安,當(dāng)時長安動亂,皇帝未曾接見他,只是賜了一個藩都長的官職,讓其在泉州引領(lǐng)大食人商貿(mào),李君在廖彥若的貪墨賬本中見過此人被搜刮銀錢的數(shù)額,今日就是專門沖著他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