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刀陣是為了下拜山頭之人的威風,讓其明白誰才是山里的大王,刀陣會留有可容一人站立的空隙,只不過刀影呼呼炸響,闖陣之人一旦心生膽怯,差之絲毫便會被亂刀砍死。
此陣有三種過法,一是膽氣過人,心思細膩,看準時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揮舞的刀陣中縫隙穿插而過,此為上佳闖陣之法,非常人力所能及;二則是一刀一刀游刃有余的通過,如此以來,闖陣之人必須毫無畏懼,否則只要失了一刀準頭,當場便會被亂刀分尸;最后一種就比較特殊了,闖陣之人與山大王有血海深仇,便可以武力強行闖陣。
顯然對于李君來說,今日闖陣只能是第二種,正當李君束腰膀臂時,云繼上前關(guān)切道:“昨日李司馬也沒為難云繼,而我在洞中也算有一席之地,若是李司馬覺得為難的話,不妨直言,云繼讓揮刀的力士放緩一些……”
“放屁!”鄭暉厲聲呵斥道,將一眾嘍啰都給看傻眼了,這些盜賊自上山以來,作威作福慣了,旁人若是有半點譏諷之語,便會刀劍相向,而鄭暉又只是一個貼身隨從,哪來他插嘴的份?
聞言,兩個身著烏錘甲,手執(zhí)鑌鐵大棒的漢子已然走近前來,勒住鄭暉衣襟,滿口黃牙喝道:“哪來的無知小兒在此撒野,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地盤?”
但見鄭暉反手抓住那漢子的手腕,手指關(guān)節(jié)隨即發(fā)出嘎嘣的脆響,漢子瞬時臉色大變,咬牙忍痛想要掙脫之時,不想腳下一虛,雙腿竟然踉蹌在地,呈跪拜之姿。
好一個鄭暉,在漳州時沒白教你擒拿術(shù),看來還真學到了精髓,另一漢子還想趁機下死手,而鄭暉在一刻間,抬腳踢在跪拜漢子手中的大棒柄端,大棒隨即脫手,砸向飛奔而來的漢子小腿,只一聲嗚咽,漢子便匍匐在地,捂住小腿,疼得滿頭大汗。
“不可無禮!”李君上前輕拂鄭暉緊握的雙手,溫聲道,“咱們是來做客,豈有再傷主家之理,還不向二位力士道歉。”
唱雙簧之事,鄭暉早已不是第一次在李君身上見了,聞言,松開緊握漢子的手臂,大踏信步來到滾刀陣前,回首看向還沒反應過來的云繼,不屑道:“不就是屈屈滾刀陣么,無需勞煩我家主人,我來便是!”
李君還未上前阻攔,鄭暉已然越過九名漢子,來到了陣中心,刀風颯颯作響,看得李君一陣心驚肉跳,想要阻攔已是來不及了。
只見鄭暉重新吸了一口氣,瞅準時機,順著刀鋒滑落,追風逐影般越過一刀刀揮舞而來的刀鋒,直奔黃連洞最大的一個洞口。
待到他回首之時,圍在洞外的數(shù)千嘍啰一片死寂,像是目睹仙人施法一般,云繼與洞中的宋蔚皆是驚魂未定,只有李君明白,鄭暉這是以死相拼,為的只是讓李君看到他的忠心。
自渡江進入閩地,鄭暉一直無所事事,每次出門李君雖說帶著他,卻不曾讓他幫忙一二,做的都是些瑣碎之事,而月前鄭暉收到好友周本的來信,言他已找到一位明主,這讓鄭暉心中不免著急。
解下衫袍,為鄭暉披上,李君眼中盡是關(guān)切,嘴里卻悄聲喝罵道:“以后若是再干出這般傻事,就別跟著我了,我李君從來不欣賞那些所謂的忠誠之人,只要你足夠機靈,即使有一天我們二人背道而馳,我也不會怪你,明白嗎?”
聞言,鄭暉收攏了衫袍,適才他略過最后一刀時,稍顯分神,腿腳慢了半分,刀刃從他斜背劃過,此刻后背傳來陣陣刺痛,若不是李君為他披上衫袍,此番闖陣可就露餡了。
“好膽識!好手段!”一個花臂漢子邁著虎步走近前來,伸出大掌向鄭暉受傷的肩膀拍來,鄭暉本想躲閃,但見來人目光透露著兇惡,竟是不閃不避,硬抗下了這一掌的力道。
咬牙握拳之際,鄭暉堅定道:“滾刀陣已經(jīng)通過,還有什么花招,盡管使出來?!?p> 但聽那花臂漢子長笑一聲:“我孫靖平生最敬重膽氣超群之人,適才這位兄弟闖陣的身影令我大開眼界,今日便與本大王同坐?!?p> 二人才知此人便是那傳言中黃連洞洞主孫靖,上前作了一禮,云繼這才從剛才的情形中緩過神來,上前逐一介紹洞內(nèi)頭領(lǐng)。待到介紹到那位青衫劍客時,云繼臉上不由浮現(xiàn)敬佩之色:“適才李司馬問云繼,是何人在山下布置的關(guān)卡,便是這位宋蔚先生了?!?p> 眼前的宋蔚與李君想象中的高人確是有些許差異,在他心中,此人應該是意氣風發(fā),恃才傲物,加上他對南遷的流民做出那般狠辣之事,應該是個雷厲風行之人,不想見到本尊時,這宋蔚周身上下都透露著一股儒雅隨和,彬彬有禮。
轉(zhuǎn)眼再看花臂洞主孫靖,雖說看起來頗為勇武,然氣色間確是隱隱透露著一股羸弱,身后跟著三個白嫩少年,眼神中流淌著畏懼,亦有那么一絲愛意……
恍惚間,李君似乎明白了什么,拱手誠然向宋蔚施了一禮:“宋先生大才!”
不知是宋蔚沒聽出李君話語中的意思,還是故意隱藏,收斂了出洞時的自得,嘴中謙虛道:“雕蟲小技,何足掛齒,倒是讓李司馬見笑了?!?p> 說罷,上下打量李君一番,眼中投來羨慕之色:“早聽說李司馬大才,今日一見不想竟是位少年英雄,實在讓宋某汗顏?!?p> “哪里,哪里?有志不在年高!”
此時不管宋蔚是否故意隱藏,洞主孫靖已然看出了些許端倪,眼神中原有的尊敬慢慢淡去,轉(zhuǎn)而生出一絲疑惑,漸而在心中飄蕩出無數(shù)疑問,卻聽李君又道:“以宋先生之才,應該去北方一展宏圖大志,為何來此占山為王,倒是失了這一身正氣!”
宋蔚這才反應過來,看著笑容滿面,人畜無害的李君,心中暗道:初次見面,這小子就暗使離間計,也是夠藝高人膽大的。
畢竟今日是要應對汀州來使,孫靖還是暫壓了心頭的疑惑,令眾嘍啰擺開陣來,迎接二人進洞。
黃連洞呈凹陷狀,想要進洞就必須從洞口的木橋通過,而今日或許是為了為難李君,原本六根巨木換成了獨木一支,云繼一馬當先,熟練地從獨木中一躍而下,在深暗的洞中招呼李君快快下來。
宋蔚落落大方地擺出一個請的姿勢,李君信然越上獨木,游刃有余走到了洞內(nèi),見石壁上層層疊落開了數(shù)個天口,外面的藤蔓從天口中攀爬進來,倒掛在洞壁上,將洞內(nèi)的寡淡一掃而空。
洞后方傳來涓涓細流之聲,潺潺之音讓人心曠神怡,李君由心贊道:“確是個洞天福地?!?p> 待到洞外人馬隨孫靖悉數(shù)入洞,宋蔚引二人參觀了一番洞內(nèi)天地,不時介紹洞內(nèi)出入情況,感嘆設計精妙之余,李君發(fā)現(xiàn)洞后的那條幽長曲道,一直向西南山脈延綿而去,老遠可見各山頭間都在搭建木臺,并有數(shù)百人在一旁操練。
宋蔚對于自己的部署十分自信,搖手指著操練的人馬,語氣中帶有幾分洋洋自得:“待到木臺建成,汀州、虔州、韶州都會在黃連洞的控制范圍之內(nèi),宋某雖說不才,但也有信心在兩年之內(nèi),讓我洞主坐擁三州,若是李司馬不介意山野困苦,不妨留下來,共創(chuàng)大業(yè)?”
策反遇到反策反,李君也是哭笑不得,自嘆一聲:“宋先生說笑了,兩年之內(nèi)坐擁三州,恐怕不見得,倒是虔州盧氏經(jīng)上次的洗劫,正準備聯(lián)合韶州、汀州,對黃連洞進行圍剿,不知洞主與宋先生可有退敵之策?”
聞言,孫靖輕蔑地笑了笑:“虔州上次一戰(zhàn),死傷無數(shù),想要再聚集兵力,恐怕要等到半年之后,而韶州想要出兵,得先問過宋先生在大庾山安排的部署,至于汀州數(shù)千兵力,不是我孫靖夸大,只要汀州鐘氏敢來,定要他有來無回?!?p> 正說時,曲道旁的綠茵中現(xiàn)出一隊人馬,手執(zhí)帶血長刀的領(lǐng)頭之人不斷吆喝身后嘍啰,將今日俘獲的流民驅(qū)趕上曲道,一路向黃連洞行來,斷斷續(xù)續(xù)竟有數(shù)百人,被一條繩索牽引。
那領(lǐng)頭之人上來,便從肩上卸下兩個藍色包裹,敞開一瞬間,金銀細軟,玉器珍珠瑪瑙,散落了一地,只見他滿是欣喜,叫囂道:“拖大王之威,今日在山道間截獲了兩個大財主?!?p> 突然,一聲孩童的啼哭,攪擾了孫靖的欣喜,隨即三五個手指長刀的嘍啰奔向人群,從中揪出了一個七八歲面帶稚嫩的孩子,那孩子被一群兇神惡煞圍在其中,淚眼婆娑,止也止不住,他的父母見狀,連忙哄勸,可是架不住孩童心中受了驚嚇,哭得更是放聲。
孫靖被這哭聲攪擾的越發(fā)煩躁,眉頭皺起時,近在孩童身旁的那名漢子,當即抽刀就向孩子砍去,不想那孩子的母親護子心切,竟舍命為其抗下了這一刀,頓時血濺三尺。被繩索牽引的流民見狀,本能地想要逃跑,可被眾嘍啰以刀相逼,只好蜷縮在一起。
此情此景讓李君恍然明白,這才是今日黃連洞的下馬威。
盼夏小師弟
之所要在黃連洞逗留,一是為了引出盧光稠如何擁有虔州、韶州,二是在剿滅黃連洞時,將封州的劉隱(南漢的奠基者)牽出。 劇情可能慢的一塌糊涂,但黃巢之后的唐末,就是州郡自治的狀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