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李司馬究竟想做什么？”就在云繼逃回虔州城的一刻，曾袞接到了來自大帳的號令：禁止追趕！這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劉隱不禁陷入了沉思，良久他才想明白，本次所謂的清剿盜賊，不過是人家泉州展示兵力，耀武揚(yáng)威的一場表演。虔州是戲臺，福州是看官，封州和韶州連看客都算不上，頂多就是個出力敲鑼打鼓的，完了還得給泉州奉上笑臉，否則下次就不帶你玩了……
這一刻曾袞都有那么一絲同情這群盜賊了：“劉家阿郎，你說李司馬今夜會將城中盜賊斬草除根嗎？”
“不會！”劉隱、何澤齊聲道。
隨即二人相視一笑，劉隱信然道：“李君此舉，一是為了彰顯泉州威名，二來是想恐嚇我們各州，待時機(jī)成熟時，便可不費吹灰之力坐擁各州……”
話言未了，就聽何澤打斷到：“不對！彰顯泉州威名不假，但說李司馬是要拿下各州，應(yīng)該不是他的本心?！?p> “怎么說？”曾袞急切道。
但見何澤在二人身前踱步良久，月光如水一般鋪灑在他陰柔的衣衫上，如夢如幻：“若是李君想要拿下各州，如今就是最佳時機(jī)，不會在此浪費時間?！?p> 聞言，二人恍然大悟，虔州本就空虛，韶州兵力悉數(shù)在此，封州水軍戰(zhàn)艦強(qiáng)勁，那也只是水軍，福州九龍軍當(dāng)年確是驍勇，但比起如今的泉州驍衛(wèi)都，只能說是不值一提。
“那他到底想要怎樣呢？”劉隱始終想不通，如今天下局勢，兵強(qiáng)者為之，以如今泉州兵力，這次李君趁機(jī)發(fā)兵，不出兩年即可控制嶺南、贛南大部分州郡，屆時反過來以封州千艘戰(zhàn)艦沿海北上，雙管齊下，控制江南地區(qū)，與唐庭劃江而治，再與北方諸雄一較高下，天下定矣！為何還要讓各州保存兵力，豈不是養(yǎng)虎為患？
不解間，何澤喃喃道：“李司馬這次去嶺南所謂何事？”
“聯(lián)合廣州通商海貿(mào)！”劉隱脫口道。
“通商海貿(mào)？”何澤越發(fā)糊涂了，嘴里將這句話念叨了數(shù)百遍，踱步在月影之下。須臾，手中羽扇停在心口，好似明白了什么，曾袞正要相問，見他又皺起眉頭，好似還有不解之處。
待到約有半個時辰，初夏的蟲蛙在田野放肆歌唱，何澤這才眉宇舒展，嘴里念叨著：“了然，了然！……妙哉，妙哉！李司馬真乃奇人也！”
二人不明所以，請他解釋，卻聽何澤回道：“明日自見分曉，此番李司馬絕不會傷及無辜，請二位不要慌張，反倒是可能還有好事臨頭?！?p> 再說云繼逃回城里，剛擺好炊具，想吃口熱乎飯緩解一下壓力，就聽城外想起一陣殺喊聲。攻城戰(zhàn)打到這份上，云繼早就看出李君不會攻進(jìn)城來，索性也不管，待吃完飯后，才知南城大門被泉州驍衛(wèi)都的戰(zhàn)馬拉走了，此刻他們在城中的所作所為，李君看得是一清二楚……
接連的戲弄讓黃連洞嘍啰苦不堪言，一個隨云繼殺回城里的嘍啰叫囂著：“云大哥，不如燒了刺使府魚死網(wǎng)破，看他們還敢如此囂張？”
但見云繼一臉?biāo)罋猓骸斑@話對盧光彬兄弟還管用，對李君就不行了，這小子壓根就沒把虔州城放在心上，若是我們燒了刺使府，他就更不用顧及向盧光彬交代，眨眼就會殺進(jìn)城里……”
“難不成就這樣被他一直戲弄下去嗎？”嘍啰們憋屈道。
也有不怕死的，揚(yáng)言組織兵力，再沖殺一次，不信泉州全副武裝的兵馬還不歇息了，卻見云繼暗自搖頭：“兄弟有所不知，那李君狡猾的很，沖殺高頭領(lǐng)和我的不是同一隊人馬！”
這時嘍啰中有人才反應(yīng)過來，兩次沖出城外，雖說都是那個彪形大漢鄒勇夫帶隊，然第一次的騎兵沖殺要更迅疾猛烈些，顯然是受過嚴(yán)格訓(xùn)練，久經(jīng)沙場的老兵，第二批沖勁有余，但迅猛不足，應(yīng)該都是新兵。兩隊輪番作戰(zhàn)，一來可以減輕壓力，二來可以讓新兵從沖學(xué)習(xí)，就是可憐自己被人當(dāng)做實戰(zhàn)練兵的靶子，實在可惡，可惡至極。
看著弟兄們垂頭喪氣的模樣，云繼挺了挺身子，鏗鏘道：“如今之計，兄弟們將云繼綁出城去，或許還能換一條活路……”
“云大哥這是哪里話？我們都是拜過山頭的，豈能貪生怕死，出賣兄弟。如今還有一頓糧食可用，待天明之際，云大哥再帶我們沖一次，只要進(jìn)了附近的山林，即使那李君有千軍萬馬，也拿我們沒辦法?！?p> “好兄弟！”云繼一把抱住這個看似瘦弱，卻血性十足的兄弟，看到他脖頸間的胎記，這才想起這位兄弟名喚賀昭，當(dāng)即任命他為一方頭領(lǐng)。
月落烏啼，城外籠罩了一層淡淡的迷霧，云煙繚繞之中，諸州聯(lián)軍正在酣睡，唯有昨夜趕來的汀州兵馬守衛(wèi)兩側(cè)。
城頭上云繼經(jīng)過多番查驗，覺得此時不沖出去，就再也沒有機(jī)會了，當(dāng)即令賀昭率一小隊向城南匆匆駛?cè)?，自己則帶著剩下的兩千余眾摸向城西。剛到西城大門，便聽城南傳來一陣廝殺，云繼當(dāng)機(jī)立斷，率眾嘍啰向韶、封二州大營殺去，待到營帳之際，突然調(diào)轉(zhuǎn)攻勢，朝萌渚嶺方向逃竄而去。
狂奔了約有二里地，見身后無人追趕，云繼大喜，登高眺望，隱隱可以看見韶州主營帳前站了兩個人，一人羽扇綸巾，搖手指向自己這邊，另一人則雙手叉腰，朗聲笑了起來，云繼正在納悶，就聽不遠(yuǎn)處一陣殺喊之聲迎風(fēng)而來。
吃驚之余，以為是中李君的埋伏，慌忙整頓隊形，準(zhǔn)備抵抗，不想殺喊聲近在耳畔時，才看清楚，只見從萌渚嶺沿路而下，滿是行色各異的流民，他們有人手中提著單刀，有人不知從哪扛了一柄鋤頭？還有甚者順手從路邊折了一截木枝，隨怒氣沖天的隊伍啥喊聲一路朝這邊殺來。
云繼從來沒想過，有一天這些只會種地牽牛的莊稼漢會拿起鋤頭，將他的頭顱鋤下來，供奉在山神廟前。
不論是是不是被他擄上山的，這些流民都會在他頭顱上吐一口，直到那個把他推下山谷的鄭暉走近身前……頭顱前，說了一句‘天道有輪回，蒼天饒過誰？’云繼這才明白了一切。
夕陽的余暉灑在不遠(yuǎn)處已經(jīng)四散分離的尸體上，云繼怒睜的雙眼逐漸失去了色彩，最后一刻，他看到一個稚嫩的青年，走近前來，面色如水地注視著自己眼神一點點變得空洞，露出天真爛漫的笑容，說道：“從此，五嶺盜賊不復(f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