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籠之間

第六章 重城

籠之間 琥川 4878 2019-10-30 18:54:37

  “陰陽湖”中心的泉眼處,正汩汩地冒出淡青色的水。嶺城的地下河流在陰暗的石層里默默積蘊,龐大的身軀只在這里展露出它的涓涓一角,像一個藏匿深淵里的巨型雪人,在這一潭湖中悄悄探出一根羽毛。

  銀發(fā)男孩蹲在湖邊,細(xì)長的手指捏著幾塊石子,悠閑地打著水漂。

  “你想說什么?”陸千羽蹲在他的旁邊,看著湖中間那一串串漸次流蕩的波紋。

  “千羽,我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把你讓給火斗是一個錯誤的決定。”霍涼不知道從哪掏出來一尊銀色的杯子,舀出一杯湖水。

  “火斗?”

  “火斗把你送到地獄,卻沒能為你提供渡船,在四面環(huán)繞著熔巖的小島上,你臨近著灼炎,卻以為那是燦爛,”霍涼嘆了口氣,“陸千明的代號,就是火斗?!?p>  “你認(rèn)識我哥哥?”

  “豈止認(rèn)識,不過這點不重要,”霍涼把杯子遞到她的眼前,“喝了它吧,火斗不敢做的事情,我替他做了?!?p>  陸千羽想起哥哥的告誡,有些猶豫。

  霍涼自己喝了半杯水后,又將杯子舀滿。

  陸千羽在他溫潤如玉的眼神注視下,半將半就地嘖了一口,發(fā)現(xiàn)與普通的甘泉并無兩樣。

  可是當(dāng)她喝完整杯水后,卻發(fā)現(xiàn)霍涼的眼睛里的黑色瞳孔忽然消失了。那一張光潔的臉龐上,突兀地鑲嵌進兩粒慘白的眼珠,像是已死之人腐爛過后的眼眶,空闊中凝聚著死亡的冰冷。

  “別害怕,只是因為湖水的原因,”霍涼眨了眨眼,證明自己不是一具僵硬的死尸,“我看你的眼睛也是一樣的,因為我也喝了泉水?!?p>  陸千羽摸了摸自己的眼眶,腦子里是自己形如死人的恐怖景象

  “你還是跟之前一樣膽小,”霍涼倒是很輕松,把陸千羽帶到一塊巨石旁邊。

  “現(xiàn)在還可以后悔喲,要不要跟我去看一下,你所遇到的所有困惑的答案呢?”

  陸千羽其實是個警戒心非常強的人,但是當(dāng)眼前這個似曾相識的男孩對她微笑時,那種對所有陌生事物都存在的敵意卻悄悄隱匿不見。

  她跟著他,把手觸摸在巨石上,那些血紅色的紋理上。

  頃刻間,萬物異變,晴朗的天空涌來枯黃色的陰云,颶風(fēng)卷起狂沙,陰陽湖中,無數(shù)個凄慘的倒影浮現(xiàn)出來,伴隨著混亂的苦痛呻吟聲。大地裂開一角,從地表的深淵里探出一根燒紅了的巨大利爪,滾燙的火焰流蘇從裂縫中崩裂出來,像是湮滅后的煙花,拉開了死亡的帷幕。

  那只被困在地表深處的紅色巨獸,此時掙脫了囚禁的鎖鏈,發(fā)出了撕裂天空的咆哮聲。

  巨獸舒展開它蜷縮了千年的身體,重新復(fù)活的肌肉充盈著熔漿般的滾燙血液,身后騰起一對火紅色的巨大翅膀,粗獷的毛發(fā)中散露出狂野的蒸汽。

  它重新回到了它的領(lǐng)土,像一個久違的王者,用波及方圓幾公里的咆哮昭告著它不可違逆的王權(quán)。

  這時,它發(fā)現(xiàn)在自己無邊無際的領(lǐng)土中,有兩只亂入禁地的渺小蟲子。它抬起冒著火焰的利爪,想要撕碎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生物,雷霆萬鈞之力,將蟲子身下的萬丈厚土撕裂成粉末。

  在巨獸利爪撲下來的時候,霍涼把自己的,和陸千羽的手收了回來。巖石上,陸千羽觸摸過的地方滲出一個沾滿汗?jié)n的手印。

  陸千羽大聲喘息著,地獄的烈焰灼燒得她透不過氣來。

  “那是什么!”她恐懼得有些想嘔吐。

  霍涼一邊撫摸著她的背部,一邊微笑得看著陸千羽臉上的汗珠。

  “沒事了沒事了,別害怕,有我在吶?!?p>  陸千羽發(fā)現(xiàn)霍涼的眼睛恢復(fù)了原樣,重新展現(xiàn)出來它那原本深邃的晶瑩。

  “這只是我為你準(zhǔn)備的序幕,受得了嗎?”

  “繼續(xù)……”陸千羽努力使自己震驚下來,她覺得,身旁這個銀發(fā)溫柔的男孩,正在為自己揭開世界的面紗。

  “炎魔之王·羅斯,來自于地獄的魔王之一,遠古時期用它那足以焚燒世界的烈焰統(tǒng)治著大陸一角,后來因為某些原因失去了力量,被圣劍砍成九段,封印在世界各地,這里封印的是它的心臟。”

  “紅魔嗎?”

  “哈,對的,原來你知道,看來火斗并不是密不透風(fēng)的。不過你別害怕,雖然說這里封印的是心臟,不過這么多年過去了,那些來自地獄經(jīng)過烈焰洗禮過的肌肉組織肯定連灰都剩不下了,我估計千年以前這塊石頭里就只剩石頭了,剛才看到的,只是心臟肌肉組織在毀滅之后,僅存的一點怨念而已。紅魔只是個過去式了?!?p>  “你的意思是說……”

  “現(xiàn)在,你的周圍,正遍布著這種來自地獄的魔族惡靈?!?p>  陸千羽想起來那晚上的大蛇和巨蛛,不覺打了個冷顫。

  “不過你應(yīng)該不會輕易見到他們,”霍涼好像沒有注意到陸千羽的心事,只是無所謂的說著,“他們會蟄伏,以不被人發(fā)現(xiàn)的樣子存活著,除非是迫不得已,他們不會輕易露出它們的獠牙。你知道為什么嗎?”

  “它們會害怕自己暴露?”

  “沒錯,不過這種定義只適合你周圍的那些惡靈。”

  “它們的特殊點是……”

  “身處學(xué)院,”霍涼替她回答出來,“嶺城學(xué)院,建校千年,古老的建筑物一成不變,它真正的名字是伊維斯,也被身處其中的生物稱之為和平之地——三重城?!?p>  “是指多重勢力相互覆蓋而互不干涉?”陸千羽竭力思索并努力把復(fù)雜思維提煉成簡單的語言,因為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一個被恐懼的人,而是想要在陌生包圍的絕境之中,主動扼住恐懼。

  “嗯,其實這些身處學(xué)院的惡靈的確不一樣,它們來自于地獄,同樣也恐懼地獄。它們像是叢林中被自然法則淘汰掉的一群野獸,渾身是爭斗后的傷疤。疼痛使它們害怕撕咬和掠奪,于是它們湊在一起,相互取暖,和平相處,但是叢林法則并不允許它們安然存活,于是它們逃到了另一個地方,收起了自己的獠牙和皮毛,變成了其他地方能夠接受的樣子混跡在其他種族之間?!?p>  “學(xué)校里的其他學(xué)生都是惡靈?”

  “不是呀,”霍涼搖了搖頭,“我也說了,只是混跡,說實話,你周圍的學(xué)生,五分之一都是惡靈,但所有人,包括我和老師,都不知道它們到底是誰。一方面,這是對于它們的保護,避免它們暴露而被人類出于對野獸的恐懼本能地孤立它們,一方面,這也源于它們自身的約束和學(xué)院的某些制度。”

  “那學(xué)?!瓰槭裁匆潘鼈冞M來?只是為了出于人道,保護它們?”

  霍涼輕松地笑了笑:“打個比方,你如果和一群人有仇,每次和他們相遇就一定伴隨著爭斗和流血而疲倦不已,忽然有一天,他們中有一部分人找到你,告訴你他們想和你做朋友,并保證以后再也不會傷害你。那么你是愿意多個朋友還是愿意多個敵人呢?”

  現(xiàn)在陸千羽明白了,學(xué)院的目的是為了把害人的野獸招安成溫順的家獸。

  “地獄的惡靈混跡在學(xué)院中,像普通人一樣學(xué)習(xí)生活,它們遵守著學(xué)院規(guī)章制度,嚴(yán)格地控制著它們的食欲?!?p>  “食欲?”

  “這就是和平之地共處生物的第二重——魂魄?!?p>  “死人的靈魂……”

  “所有人都將迎來屬于各自的死亡,但有的人卻會被死亡拋棄。并不是因為他們獲得了永生,而是因為死亡的神靈將他們死后的魂魄拒絕在死亡之國的門外?!?p>  “你是說,學(xué)院的一些學(xué)生,是死人?”

  “魂魄也不一定是學(xué)生啦,有的魂魄你見過的。”

  ***

  老瓦書店里,熙熙攘攘的人群被隔絕在落地窗外。

  這是一面單面窗,外面的人看見的可能只是一面粗糙灰白的墻壁,而在里面的人卻可以透過玻璃,清晰地望見那些過客臉上的喜怒哀樂。

  霍涼陪陸千羽坐在屋子角落的沙發(fā)上,他們的對面,是一個臉龐凄美的長發(fā)女孩。

  女孩還穿著工作裝,把手里向?qū)W生托送奶茶的盤子放在一旁。

  “你好,請問有什么能夠幫到你們的嗎?”女孩將灑落在肩上的碎發(fā)攏到一側(cè)。

  “別害怕,她不是壞人,”霍涼安慰道,只不過他安慰的不是陸千羽,而是那個看似鎮(zhèn)靜的女孩。

  “我只是想讓你們交個朋友,因為她也是惡靈的迫害者,”霍涼給女孩倒了杯熱水,讓她冰冷的手看起來不是那么蒼白。

  “我是陸千羽,之前我在這里買過書的。”

  但是女孩仿佛對陸千羽的示好并不感冒,仿佛還懷有一絲恐懼。她只是一直看著霍涼,看起來很信任他。

  “沒事的,現(xiàn)在可以傾訴,我會保護你的,”霍涼的聲音,像是一縷陽光,逐漸軟化著女孩的冰殼。

  “好,”女孩拉開了外套密實的鎖鏈,露出的雪白肌膚上,一條細(xì)紅的線環(huán)繞在她的脖子上。那是用匕首,劃開皮膚皮層,切斷血管和肌肉后,留下的傷痕。

  “五年前,我遇到了一群窮瘋了的賭徒,他們搶走了我身上僅有的金飾品,并在逃離前給我留下了這道疤痕,”年輕女孩撫摸著傷疤,仿佛那是一段往事的終章,“在長時間的迷路里,我找到了自己倒在血泊中的尸體,有種吸力,讓我重新回到了我的身體,在我醒來后,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不會饑餓和衰老了,甚至連呼吸都成了偽裝品。”

  她向陸千羽伸出手,仿佛是在為之前的冷落道歉。

  兩只手相互觸碰,卻同時觸電般地各自撤回。

  陸千羽覺得那是一股冰霜,刺骨的寒冷像蟲子一樣鉆進了她的骨頭里。

  而在對面,那個女孩已經(jīng)開始眼睛泛紅,像是重新遇見了五年前那群賭徒的骯臟嘴臉,害怕地哭了起來。

  霍涼有點慌張,因為這與他保護女孩的保證有悖。他示意陸千羽到外面等他,而他自己一直用他那獨有的溫潤嗓音,不斷安慰著女孩脆弱的心靈。曾經(jīng)失去過肉體,而現(xiàn)在,霍涼絕不允許她的靈魂再次受到傷害。他們之前并不認(rèn)識,只是因為霍涼的個性本能,像天使一樣,立誓將女孩們的眼淚從世上抹除。

  陸千羽孤零零地站在書店門外,也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事情,她想起了一件事情,卻在看見霍涼披著外套走出來的時候忽然忘記了。

  “她好像很樂意和你在一起?”陸千羽越來越覺得眼前的銀發(fā)男孩有些神秘,一個新來的學(xué)生,卻仿佛對學(xué)院了如指掌,而且好像認(rèn)識學(xué)院里的每一個人一樣。

  “她是個可憐人,我很同情她,”霍涼望了一天碧藍的天空,深吸了一口氣,“你知道嗎,她這樣的靈魂既不屬于人類,也不被死神眷顧,只能孤零零地游蕩在世界各地,不僅如此,他們還要時刻小心翼翼,提防著那些貪婪的牙齒?!?p>  “你之前提到過食欲?!?p>  “我們?nèi)祟愐恢倍际巧锶?nèi)的頂級掠食者,可是有一天,你突然發(fā)現(xiàn)你的身邊,潛伏著一群比你更高級的獵食者,他們擁有強壯的利爪和狂暴的食欲,無時無刻不想把你作為盤中美味。但你并不知道他們在哪,也不知道他們什么時候會突然跳出來刺穿你的頭顱。你覺得這種不定期的死亡危險是不是要比真正的死亡更加可怕?!?p>  “地獄的惡靈會捕食他們……”

  “惡靈也是生命體,他們也需要能量的攝入,人類的世界,滿足他們食欲的物質(zhì)很稀少,最佳的珍品,就是死去之人的魂魄?!?p>  “學(xué)院拿魂魄來供養(yǎng)惡靈?”

  “怎么可能!”霍涼露出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相反,學(xué)院嚴(yán)格禁止惡靈捕殺魂魄,違反者是要遭受處罰的。因為伊維斯的設(shè)立,就是為了讓各種生物和平相處。伊維斯為了維護這種制度,制定了三條戒律?!?p>  “什么戒律?”

  “第一任校長,雷祖‘破滅’寫的三戒,”霍涼指了指那座刻滿古老文字的石碑。

  “各種族不得干預(yù)其他種族的生存及自由;所有種族都需要在伊維斯里卸下他們的刀劍;伊維斯的所有個體都會得到保密,”霍涼這時嚴(yán)肅了下來,“違反戒律的人,很可能會被伊維斯抹殺?!?p>  保密……霍涼不是已經(jīng)在向自己透露學(xué)院的設(shè)定和魂魄人設(shè)了嗎。陸千羽疑惑地看著他。

  “其實這東西沒那么嚴(yán)格,只要不出什么幺蛾子,稍微不規(guī)矩一下也沒什么事情,再說了,既然想進入伊維斯,肯定也都是想好好生存,沒必要跟伊維斯過不去。你如果細(xì)心觀察,還是能在教室里的學(xué)生身上看出一點點道道的?!?p>  “你是說,教室里有其他魂魄?”

  “魂魄發(fā)生的概率其實比較小,不過偶爾還是能看到兩三個的,除了書店里的那個女孩,教室里,坐在最角落里的那個胖子也是?!?p>  聽這么一說,陸千羽才想起教室里一直都有一個胖子坐在最里面,不說話也不活動,只是每天固定打卡似的上課下課。

  “他是淹死的哦,”霍涼小聲嘀咕,“所以他應(yīng)該非常怕水?!?p>  “那他們與正常人有什么不同嗎?”

  “他們不會衰老,不會饑餓,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們沒有體溫?!?p>  陸千羽忽然才想起自己忘記的事情是什么,就是在觸摸女孩手的時候,那種冰霜一般的異于常人的溫度。

  那是死亡后的尸體的溫度。

  等等,那種冰霜的感覺。陸千羽又回想起一件事來,就是在第一次與霍涼見面時,他拽住自己手腕時的那種刺骨的冰冷,難道霍涼也是死人?

  還有之前喝陰陽湖泉水后,霍涼臉上的那對白色眼珠,那不是死人的眼睛是什么!霍涼為了欺騙自己,才謊稱他也看到了自己臉上的白色眼珠,其實根本沒有,湖水擁有讓人鑒別活人與魂魄的能力。

  陸千羽不自覺后退,現(xiàn)在書店女孩為什么愿意與霍涼為伍的事情就得到了答案,不過為什么霍涼要隱瞞事實。從開始到現(xiàn)在,自己都一直在跟著霍涼的話語走,有可能,他只是在設(shè)置一個局,誘導(dǎo)自己深入。他有可能也是惡靈,而惡靈的食物不僅僅是魂魄……

  霍涼靜靜地看著表情復(fù)雜來復(fù)雜去的陸千羽,眼神像是在看著一個戲精。

  “我的手也很冰涼對不對,”霍涼開了口,打斷了陸千羽的受虐臆想,“所以,接下來,我會告訴你,三重城的第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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