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這個角落里的小攤都沉寂在一種灰蒙蒙的陰暗中。卷曲的枯葉飄落在空蕩蕩的煤盆里，爐火逐漸在一根根的殘柴上死去，像是有一臺巨大的無聲放映機，靜靜投射出一幕黑白的戲劇。
兩個身影分坐在白熾路燈的兩邊，一個人慢條細(xì)理地剃下骨頭上的肉，另一個人則一直面帶微笑。
“你是最后的客人了，”羊湯老板欣賞著背心男享受美食的滿足的樣子，仿佛那是對自己杰作的一種認(rèn)可。
“明天我還會來的?！?p> “不，”老板也給自己盛了一碗濃湯，不過沒有喝，只是靜靜地看著羊湯的熱氣從蒸騰到細(xì)碎，“我不干了，以后也不會在這里擺攤了。”
背心男挑了挑眉毛，又咬了一大口肉。
“我這里的肉，對于你而言，一定很難吃吧，委屈你了，”老板從桌子底下拿出一瓶二鍋頭，給背心男斟滿。
“怎么會，你這里的肉味道很足，還有嚼頭，”背心男一股腦把烈酒咽下，把空杯又遞了回去。
“毒之虎狩，如果我沒認(rèn)錯的話，”老板繼續(xù)斟滿，“蝎族首領(lǐng)的弟弟，二十位斷界王之一?！?p> “你是來殺我的嗎?”虎狩的雙眸逐漸由黝黑明亮變得猩紅暗沉，像是兩粒浸泡在紅酒中的黑寶石，灼灼發(fā)燙。
“當(dāng)然不是，”老板笑了笑，“不是所有的信徒都是士兵。”
“那也未必不是敵人。”
老板舉起酒杯：“想不到這種小地方還有你這種人物，高居斷界王之位，為何屈尊于此呢?”
“斷界王……原來你們是這么稱呼我們這種逃犯的，”虎狩從兜里掏出一根牙簽叼在嘴里，不以為然地說道，“我不喜歡伊維斯的那群書呆子，只要能退出獵殺，在哪都一樣?！?p> “我還有一個問題，”老板收回一直舉杯的手，并沒有因為尷尬而選擇沉默，“之前一直跟在你身邊的兄弟們呢?”
“少裝蒜了，你也在為逃離而作打算，”虎狩將筷子整齊地擺在一處，“都是同道中人，何必啰里啰嗦?！?p> 老板淡然一笑：“看來你也感覺到了，我們都早已在仲裁之中?！?p> “有什么東西從我的記憶中抹去了，雖然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但我能預(yù)見到，災(zāi)禍將隨后而至?！?p> “伊維斯里，有比斷界王更高階的魔族存在，我原本以為只有那一個，現(xiàn)在看來更多了，”老板目睹著虎狩起身，悠閑地說，“別離之際，能否讓我見識一下，蝎族獨有的‘賦予’呢?”
虎狩撓了撓頭，從桌子上撿了塊比較完整的羊骨頭，像個頑皮的少年一樣把它扔了出去。
在它落地之前的一瞬間里，骨頭忽然碎裂開來，迸發(fā)出的殘屑聚攏在一起，如磁沙一樣相互纏繞。在短暫的滯空后，那團白色殘屑又重新蓬松散開，相鄰的碎骨頭之間凝聚出一股淡藍(lán)色的氣流。隨著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聲，一只藍(lán)白相間的骨虎沖到了天空上，最后消失在了無邊無際的夜色中。
虎狩肩上的蝎子這時縮了回去，重新變成了那個猙獰的青色紋身。
“能為無生命的物質(zhì)提供生命，‘賦予’可真有趣?！?p> “不是提供，是借，”虎狩摸了摸自己身上被蝎尾戳破的襯衣，“這段表演，消耗了我一天的生命，就當(dāng)這頓的飯費吧。”
老板在虎狩走后，在鍋爐旁的椅子上坐了好一會，仿佛是在欣賞夜景，也仿佛，是在為這座荒廢了多年的城市感嘆。
曾經(jīng)，這里也是一座繁華的小鎮(zhèn)，雖然地處偏僻，但這里一眼能望穿森林景色的地勢卻吸引了不少投資商在這里建鋪立廠。二十年前，這里還是嶺城與荒野的交界地，吸引著無數(shù)像老板一樣熱衷平淡的年輕人。可是后來，一場巨大的火災(zāi)從群山之巔席卷而來，將這座安逸的小鎮(zhèn)灼燒殆盡。
老板身后，就是一座高樓在火焰侵蝕后留下的斷壁殘垣，像是一具炭化了的巨型尸骸，孤獨地屹立在荒野上，裸露的鋼筋和搖搖欲墜的碎瓦間，滿是瘡痍與苦痛。
老板抬起火鉗，夾住一塊新炭，添在病懨懨的火苗上。
遠(yuǎn)處，那只早已消散了的骨虎從街角的黑暗里探出身子，邁著沉重的鼓點聲般的腳步朝著老板走來。白藍(lán)相間的身軀，現(xiàn)在正披著一層柔順的黑紗，像是一潭黑水里爬出來的野獸，漆黑而致命。
老板的火鉗凝滯在了鐵爐中，那團黑色的火焰里。不止是爐火，碗筷、白熾燈、木桌……就連鐵鍋里滾滾沸騰的濃湯也被染成了黑色。
老板迅捷地從爐子旁閃走，以一種極為敏捷的身法躲開了一次黑暗的絞殺。
像是有一把無聲的黑色鐮刀，悄悄地，把它所經(jīng)之地，切割成漆黑的塵埃。再晚一步，他就成了眼前的那團殘渣。
那只黑化骨虎，此時裸露出它那凝滿黑色毒液的獠牙，暴躁地狂奔而來。
老板身后的柏油路里，竄出來九根青色的棘刺，將騰空的骨虎刺穿成一攤碎屑。
“出來吧，”老板從地上拔出一根棘刺，強烈的氣浪吹開了散落在他身旁的黑色粉屑。
一只更加龐大的黑色巨獸從黑暗里爬出來，其實不應(yīng)該用巨獸來形容它，因為沒有任何一種野獸能有它那種崎嶇而龐大的身軀。那就像是一大攤黑色的粘稠漿液，在不斷的聚合和崩裂中幻化出一點點可以辨別的輪廓。
那團黑色漿液伸出一枚觸角，深深地砸進了堅硬的巖層。更多的觸角伸出來，狂魔亂舞般地朝著老板挪動。
雖然很多年過去了，但老板還是一眼就認(rèn)出了這種怪物。
暗靈亡土。
“青銅臣，好久不見……”那團黑色漿液聲音低沉地說。
“我要你本尊來見我，”老板的身旁，飛升起無數(shù)個旋轉(zhuǎn)的刀鋒，將爬向他的黑色觸角斬斷。
“我沒有必要現(xiàn)身，”黑色漿液緩緩蠕動，“我很驚異，為什么你會放過剛才那只小蝎子，以你的力量，這座死地里所有的魔族加起來都不是你的對手?！?p> “喪失獸性的魔族并不是敵人，”老板雖然人到中年，頭發(fā)謝頂，略顯臃腫的肚腩看起來有些笨重，但是他言辭談吐的氣質(zhì)，宛若一位登臨山巔的神將。
“我會挨個殺死那群背叛了魔族的叛徒們。”
“你以為你是誰?”老板褪去上衣，手臂上浮現(xiàn)出八條青銅色的小蛇，蜿蜒地爬上了他的臉，“我曾碎掉屠刀，但今天它有必要重鑄了?！?p> 一枚枚青銅碎片從空氣中浮現(xiàn)出來，磁力一樣地相互縫合、吸附，最終聚集成一把青銅巨劍。
“青銅臣……我現(xiàn)在給你一次機會，告訴我地獄之門在哪，我就可以不殺你。”
“絕種吧，”老板釋放出風(fēng)暴般的青銅劍雨，像一個其勢歸來的王者，舉起圣劍，為他的違抗者吟唱著赴死的驪歌。
***
受驚的麻雀從墻頭上四散紛飛時，虎狩覺得有一絲絲的不安?？諝馐顾谋亲佑行┟舾?，今年的冬天比以往的更冷一些。
他戴上頭盔，扣上手套，伏在銀灰色的機車上，燈光把他前方的陰暗輕輕掃開一抹明晰。
他最喜歡的事情，就是在這種漆黑的別無他人的道路上漫無目的地騎行。像是一頭藍(lán)鯨在無邊無際的汪洋深海里孤獨低吟，無依無靠，而又無比自由。
忽然，虎狩看見后視鏡上，在無盡的黑潮里有一枚晶瑩剔透的光點一直在緊緊跟著自己。
是螢火蟲嗎?
虎狩輕輕扭動油門，卻發(fā)現(xiàn)那枚螢火仍然緊緊跟在身后。一種危機感油然而生，雖然他多年以人類的樣子生存，但獸性里那種對未知物體的畏懼卻觸碰到了他敏感的神經(jīng)。
他索性將油門擰緊，兇狠的眼神死死盯住那枚開始逐漸靠近自己的鬼光。
躲不掉了，只能先發(fā)制人。
虎狩身上的衣服破裂開來，鉆出一條巨大的長滿粗糙鬃毛的蝎尾。仿佛是潛伏在灌木里的捕食者，毒刺伺機待發(fā)。
鬼火逐漸顯形，那居然是一個人影嘴中叼著的香煙。
一個人怎么可能擁有著比機車還快的速度，而且高速運動帶動起的足以凍僵人體的狂風(fēng)，怎么會容許他悠閑地抽著煙!
虎狩的尾巴，狠狠地刺向那個鬼魅。那個人懶洋洋的跳起來，從虎狩的頭頂掠過，在他的車燈前釋放出雪崩般的銀花，像是一場颶風(fēng)的風(fēng)眼里探出一支神王之手，使機車的速度驟然降低。
強烈的慣性把虎狩甩了出去，無數(shù)的冰碴傾盆似的蓋在他的身上。
當(dāng)他顫巍巍地從冰堆里爬出來時，一把冰刀橫在了他的脖子上。
虎狩才看見機車和人影腰上相連的一條銀色鎖鏈。作為森林中的頂級掠食者，他居然沒有發(fā)覺機車是什么時候被套上了鏈條。
“別動行嗎?”那個穿著沖鋒衣手持冰刀的人用另一只手捋了捋自己被風(fēng)吹亂了的頭發(fā)，“我是來跟你交朋友的?！?p> 虎狩驚了，大黑天的忽然蹦出來一個人無緣無故地把自己的車給廢掉了，還掏出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本來已經(jīng)做好了殊死一搏的打算，然后那個瘋子現(xiàn)在卻說他其實是想來聊個天。
去你大爺?shù)摹?p> 虎狩借給沖鋒衣身后那團廢鐵兩天代價的生命，使它變成了一個瘋狂暴怒的機械金剛。
金屬大猩猩用重拳把沖鋒衣呆過的地方砸出來一口深坑。后者則像一個迅捷的小獼猴一樣，輕盈地躲過一次次制裁，最后像是玩膩了一般，把金屬猩猩整個地凍成一塊藍(lán)冰。
“我真不是來跟你打架的，”沖鋒衣蹲在藍(lán)冰上，“我問你，你還記得那個嗎?”
虎狩順著他的手指，看見了沖鋒衣借助冰鏈跟在自己后面的元兇，一塊滑板。
看起來有些眼熟，但虎狩記不起來那是哪個兄弟的玩物了，于是直白地?fù)u了搖頭。
“好吧，我猜到了，”沖鋒衣拍了拍手，“對不住了?！?p> 虎狩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身后竄出來的一支巨大冰巴掌拍暈了。
沖鋒衣伸了個懶腰，準(zhǔn)備跳下去收拾下場面?？伤麉s忽然像是觸電一般，驚厥地回過頭，呆呆地，凝視著身后的無盡黑淵。
***
陸千羽坐在計程車的副座上，歪著腦袋看著車窗外的行云流水。
前幾天在游樂場里玩旋轉(zhuǎn)木馬時，她終于還是沒能忍受住，一股腦地把心里的煩惱傾訴給霍涼。包括陸千明對待她的態(tài)度的驟變和莫名其妙就消失了的金玨與酒丸。
霍涼默默地聽完，表示這其中一定有什么玄機。于是霍涼開始考察，幾天過后，他似乎找到了一點答案，他發(fā)送給陸千羽一個手機短信，上面是一個地址坐標(biāo)。
司機開車到達目的地后，鬼鬼祟祟地望了陸千羽一眼，找完零錢后就頭也不回地驅(qū)車離開了。
陸千羽呆呆地立在下車的地方，滿眼是荒涼與破落。橫在她頭頂?shù)氖且粋€積滿鐵銹、搖搖欲墜的金屬牌匾:言午鎮(zhèn)。
遍布裂紋的水泥路上，堆滿了碎裂的土塊和野蠻生長的雜草。街邊是倒坍多年的瓦房，漆黑的墻體仿佛是被人涂上了一層油漆。
在她前方的不遠(yuǎn)處，一襲紅色長袍的霍涼揮了揮手。
“歡迎來到破敗之地——魔澤”霍涼接過陸千羽的手，像是一個迎接公主的貴族騎士。
“你怎么這幅打扮?”陸千羽打量著霍涼的穿著，紅色長袍，腰間插著一把銀色手槍和背后的一柄緋色長劍。
“沒什么奇怪的，這是信徒們的標(biāo)配，”霍涼牽著她的手，一邊走一邊說，“就像獵人應(yīng)該有獸皮和弓弩，作為惡靈捕殺者的我們，自然也有統(tǒng)一的制服和裝備。紅色長袍來源于古代的惡魔獵手，劍槍之類的，算是我們的戰(zhàn)斗武器吧?！?p> “戰(zhàn)斗……”
“我們現(xiàn)在所處的言午鎮(zhèn)，也稱魔澤，因為這里是嶺城的法外之地，聚集著無數(shù)的地獄惡靈?！?p> “啊?”陸千羽擺出了一個哭喪的表情。
“不用怕，它們跟伊維斯里的惡靈差不多，都是從地獄里逃出來的早已喪失敵意的野獸，只是可能不喜歡約束，呆在這種偏僻的地方各自為生罷了，”霍涼安慰道，“惡靈即使攻擊人類，也不會挑這種大白天動手，我這身裝備只是為了應(yīng)付突發(fā)狀況，再說了，為什么要怕它們……我就是他們的天敵呀?！?p> “那這里有多少惡靈?”
“幾乎全是，”霍涼聳了聳肩，“你所能看到的人?！?p> 陸千羽躲在霍涼身后，偷偷地看了一眼路旁的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
“蟻魔，”霍涼頭也不用扭，悠閑地散著步，“他的身上有一股黏土味，你仔細(xì)聞應(yīng)該就能感受到?！?p> “犬魘，貓魅，食尸者，蝠鬼……”霍涼拉著她路過街邊的乞丐，橋下的舉傘人，聚眾吸煙的賭徒和躲在窗簾后面的一對黑色眼珠。
“十幾年前霍連城帶我來的時候，這里還沒有這么多的惡靈，看來這里已經(jīng)成了其他地方的惡靈們的向往之地了?！?p> 陸千羽拉了拉他的衣角，小聲問:“你帶我來這里干什么?”
“你不是想找那個叫金玨的男生嗎?”霍涼停在了一座稍微完整的公寓前，撣去了公寓牌子上掛著的白色蛛網(wǎng)，“這里就是他的家?！?p> “這里?”陸千羽驚訝地看著眼前這棟玻璃破碎，蓋滿灰塵的房子，分明就是一座十幾年都沒有住過人的廢棄建筑。
“可能那個惡靈懶得打掃屋子吧?！?p> 陸千羽心頭一緊。
“一個正常的人類，怎么可能會平白無故地從現(xiàn)實中消失，如果只是失蹤還還說，可就連通話記錄這種存在的痕跡都被抹除了，結(jié)果只有一種，因為觸碰戒律而被伊維斯處決了?！?p> “處決？！”
“伊維斯的管理層，向來做事干凈利落，不僅要將敵人的生命奪走，還要讓敵人從現(xiàn)實中清除，包括他留在現(xiàn)實中的記憶、痕跡和情感?！?p> “他們是怎么做到的?”
霍涼蹲下身子，從地上抓起一把塵土，順著風(fēng)讓它們四散而去。
“現(xiàn)在，你看到的是灰塵彌漫的樣子，因為我在剛才抓了把塵土，”霍涼錯了搓手，“那么，怎么樣才能讓你看不見塵土飛揚的樣子呢?”
“我已經(jīng)看見了，所以怎么都不可能?！?p> “可能，”霍涼嚴(yán)肅了起來，“只需要回到過去，把我抓起塵土的事情刪除掉，那么你現(xiàn)在能看到飛塵的情景就不會存在了。”
“改變過去，這太荒唐了吧……”
“掘墓者，是一種能夠回到過去，進行觀望或者執(zhí)行抹除的極為稀有的地獄惡靈，只有猿魔一族中血統(tǒng)最優(yōu)秀的個體才配擁有這個稱號，”霍涼皺了皺眉頭，“剛好伊維斯里就有一只?！?p> “所以金玨，完全地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也不對，”霍涼糾正道，“掘世者的能力，根本上來講是一種血統(tǒng)壓制，就像一張網(wǎng)，把劣于它的生靈籠罩其中。既然是網(wǎng)，就有它覆蓋不到的地方，同時，也有能撕破漁網(wǎng)的大魚存在?！?p> “這里離學(xué)校那么遠(yuǎn)，所以他才能在這里留下痕跡，對吧?”
“說實話我也不太清楚，畢竟我也沒見過你說的那個惡靈，如果沒錯的話，應(yīng)該就是這了?！?p> 霍涼推開破舊的鐵門，踩在炭化了的木質(zhì)地板上，確保安全后，把陸千羽拉了進來。
“十六年前，一場大火把整個言午鎮(zhèn)都燒干凈了，沒有一座屋子能夠幸免。所以你看到的房子，基本都是漆黑的，是因為灼燒發(fā)生炭化導(dǎo)致的，”霍涼打量了一下空蕩蕩的客廳，從地上捻了一指灰燼，“活著的人都搬走了，這座鎮(zhèn)子就成了惡靈聚集的鬼城。”
他看見有一個稍微還算結(jié)實點的樓梯，通向了公寓的二樓。
他掏出銀色手槍，屏著呼吸，領(lǐng)著千羽走了上去。有老鼠一樣窸窣作響的聲音，霍涼精準(zhǔn)地把槍抵在衣柜前，另一支手緩緩撥開了門。
是一個小女孩在玩弄著懷里的兔子布偶。她水汪汪的大眼睛揚起來，看見那把冰冷的手槍后嚇得把娃娃扔了出去。
陸千羽一下子就認(rèn)出來了，小蘿卜。
霍涼擋住陸千羽，不讓她靠近眼前的這個小女孩。
“姐姐……”小蘿卜奶聲奶氣地哭著喊。
“她是金玨的妹妹，我認(rèn)識的，”陸千羽推開霍涼的手，伸手去抱小蘿卜。
然而那個小不點卻忽然露出了兇猛的獠牙，水汪汪的眼睛變成了蛇蝎一般的恐怖。
在它的獠牙刺穿陸千羽的手掌之前，霍涼毫不猶豫地扣下了扳機，一粒銀色的子彈悄無聲息地貫穿了它的額頭。
小蘿卜的身上開始冒出黑色的蒸汽，一個銀環(huán)小蛇從她的脖子里爬了出來，在霍涼的腳下被踩成一攤?cè)饽唷?p> 她的身體，像是萎縮的臘肉一般，開始變得黝黑，衣服枯爛，頭發(fā)脫落，白皙的臉龐上，兩個漆黑的眼眶空蕩蕩的。
“很不幸，這只是一具尸體，”霍涼放下手槍，“如你所見，你所認(rèn)識的小蘿卜在十幾年前就已經(jīng)死掉了?！?p> 陸千羽躲在霍涼的懷里，不停地顫抖。
“不用懷疑自己，你之前見到的小蘿卜是可以真實存在的，”霍涼摸了摸陸千羽的頭發(fā)，輕聲安慰道，“十六年前，那場大火燒死了這個女童，死神拒絕了她的靈魂?！?p> “魂魄不是需要肉體還魂嗎?”
“誰都說不準(zhǔn)，靈魂這種東西太奇異了，有可能它借用了某種力量，可以不需要尸體也能以實體存在?！?p> “那金玨在哪?”
霍涼從兜里掏出一個小瓶子，透過陽光，能看見里面有一只暴躁的小蝎子。
霍涼把陸千羽擋在身后，把瓶子扔了出去。
在玻璃碎裂的一瞬間，小蝎子仿佛是解脫了囚禁的枷鎖，迷你的身軀驟然膨大，無數(shù)根堅硬的骨刺刺穿舊殼，組成新的甲胄后又被更加堅硬的骨刺刺穿。在它舉起雙鉗時，霍涼拔出了背后的長劍，在它突襲而來的毒刺上砍出一道火花。
巨蝎像是一個泄氣的氣球，毒刺垂下，雙鉗皺縮，紫黑色的鱗甲淡化進皮膚后，一個赤裸裸的男人仰面躺在地板上。
霍涼眼疾手快，在陸千羽看見不良場面前就把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的衣服丟了過去。
虎狩躺在地上，不動彈，也不掙扎，用一種極為可憐的語調(diào)哭喪道:“臥槽，早說你拿著女皇和銀王，我就不跟你動手了?！?p> 霍涼把女皇插回背后:“哥們，先把衣服穿上?！?p> “求我，”虎狩剛硬地威脅道，然后在霍涼將要舉起銀王之前，迅捷地一個鯉魚打挺，把大腿套進了褲子里。
“臥槽，我好像見過你，”虎狩一邊系扣子，一邊盯著陸千羽，“但好像又沒見過?！?p> “你是那個釣魚的小混混，”陸千羽輕聲說。
“在河邊，”虎狩的手，忽然凝滯住了，眼神變得冰冷起來。
“你也猜到了，掘墓者殺掉了你的一個兄弟，”霍涼蹲了下去，跟半坐在地上的虎狩保持平視，“這證明你的血統(tǒng)還算不錯?！?p> “我只是偌大獸群里的一支小蝎子，根本不能幫到你什么?！?p> “我不指望你能幫我什么，只需要通過你來證實我的猜想，現(xiàn)在，蝎族之王，你可以走了?！?p> 虎狩一聽這話，屁顛屁顛地爬了起來，從窗戶上跳下去就頭也不回地溜掉了。
“現(xiàn)在，輪到你了，”霍涼面對著窗戶，抬起手槍向著右側(cè)扣下了扳機。
子彈穿過了兔子布偶的一支耳朵，毛茸茸的棉花里，滲出了一層血紅色的粘液。
兔子布偶顫抖著身子，轉(zhuǎn)過頭來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飛速叩拜。
“大哥，你饒了我吧，大哥，你饒了我吧，大哥……”
“如果你剛才沒有唆使附身尸體的那只銀環(huán)蛇攻擊我們，我興許會放了你，”霍涼抓住兔子的耳朵將它提了起來，對兔子的拳打腳踢表情冷漠，“還是把你關(guān)起來吧?！?p> “所以我們找不到金玨在哪了?”陸千羽低著頭，看起來有些失落。
“你這么希望能見到他，我肯定會想辦法滿足你呀，”霍涼笑了笑，“我們可以直接去他的老家找找?！?p> 陸千羽抬起頭，問道：“那是哪里?”
“焚瓦，”霍涼收回手槍，紅色的長袍在透過窗戶散射而來的光束中顯得有些亮眼，他輕聲地說，“我們?nèi)サ鬲z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