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春秋,三五經(jīng)年,諱往事再不談。
太后惶惶入夢,夢境內(nèi)良人在側(cè)輕輯小舟,嬉一池隨苔。忽而西風敲窗驚座,睡眼惺忪間未見故人笑顏,蔥指掀開身上的裘被,垂首長吁深嘆“是夢終空?!?p> 崔嬤嬤聞聲尋來“太后又夢魘了?!背柿瞬璞K。
溫潤茶香四溢,還未入喉,茨雨便進殿行禮,悄聲言“太后,南邊加急的消息?!?p> 太后與崔嬤嬤對視一眼,崔嬤嬤躬身后退,走到殿外不甚在意的瞥了眼四下無人,遂進殿帶上門,遞了一個眼神與太后。
“說吧,何事?”
“太后,瑢親王正在回縉朝的路上?!?p> 頓愕,這喉中毛尖也不復(fù)幽香了“他回來作甚?”
茨雨輕咬嘴唇,奈何終要如實告知“瑢親王與南詔三公主情投意合,此番回京是要拜別皇室,回南詔議親。”
“呵...”太后嘲諷“拜別皇室?也虧他想得出來。他肯放棄這龍椅和一世榮華?”
“太后,瑢親王回京后必定先向您請旨,您順水推舟就應(yīng)允了,讓他離這遠遠的,就別惦記皇位了?!贝迡邒咚剂亢篚久紕窠?。
太后搖頭嗤笑,“崔嬤嬤,你隨了我那么多年,宮闈之事你不比我清楚么?”
小爐上香氣裊娜,輕煙薄霧中當年種種盡顯,眼角流光相盼,指腹摩挲杯沿“前朝亦或后宮,莫要輕信別人說辭。他此番請旨賜婚不假,但是意圖為何你可知?”
崔嬤嬤生疑,輕搖小扇的手停頓后又復(fù)“老奴聽了許多消息,瑢親王與南詔三公主情投意合許久了,不會有假。遂不知瑢親王暗里的意思?!?p> 院里移栽的茉莉香氛陣陣,眉黛含千愁“諸多小國中,為南詔獨大,兵力最盛。南詔王兩個兒子久臥沙場驍勇善戰(zhàn),若李司堯得了這助力,奪得皇位便是輕而易舉?!?p> 崔嬤嬤和茨雨倒吸一口涼氣,瞪大眼睛相視?!袄吓共恢層H王有這般算計,若不是太后英明透析人心,咱們便要為他人做嫁衣了?!?p> 茨雨重重點頭應(yīng)和“可...若是太后不允,瑢親王會不會...”
“怎么?他敢反了不成?”眉峰微挑,好看的唇角勾起。
“太后,老奴突然想到一事?!?p> “都到此時,就別賣關(guān)子了?!敝赜质捌鸩璞K,青顰若遠山,低首瞧杯中茶葉已然盡數(shù)沉底,香飄四溢,執(zhí)蓋輕抵,小口入喉。
“左右南詔三公主都是要嫁做人婦的,何不嫁與咱們君上,強強聯(lián)合...”崔嬤嬤眼露光芒,低聲獻計。
“叮啷”太后手中的杯蓋失手落于茶盞“良策啊...”急忙放下茶盞,指間些許水滴無暇顧及“哀家都糊涂了,竟未想起這個,南詔雖遠,卻是幅員遼闊,治國之道甚之,諸多小國臣服不已。與南詔聯(lián)姻,可比他國聯(lián)姻有用得多?!?p> 崔嬤嬤笑意盈盈,拿出錦帕小心將太后的柔夷搭在手上擦拭“太后還是和閨閣時一個性子?!鞭D(zhuǎn)頭詢問“茨雨,可探明了南詔公主的樣貌品行?!?p> 茨雨展顏“嬤嬤放心,奴婢多方探聽了,是個極美的女子,品行也好,因著南詔王室沒有其他妃嬪,心思也簡單些?!?p> 太后玉指微顫,心底似是被什么刺中,偏有的人啊...生來就是你遙不可及的夢,家室、美貌、以及權(quán)利。不出意外的話,她嫁到縉朝,為了兩國交好,之后必是要做到貴妃之位的。呵~你看,辛苦謀劃不及命定。她恨啊...恨她那個風光無限的姐姐,恨這個素未謀面的南詔公主。
眸中寒光閃爍“一月后萬壽節(jié),用哀家的帖子邀請幾國公主和世子前來參加?!?p> “若是南詔世子也來怎么辦?”崔嬤嬤顧慮重重,南詔世子驍勇善戰(zhàn)是人盡皆知的,她也怕出亂子。
“快進臘月了,邊界諸多變故,他不會來的。即便來了又有何懼?我縉朝侍衛(wèi)抵抗不了一人?”執(zhí)盞啟蓋,眸窺盞中茸葉繾綣,緩緩吹徐,清香襲人。
“太后深思熟慮,老奴這就去辦。”
“記住此事不宜聲張,悄悄派人加急送去?!?p> “是,太后?!?p> 縱你無心,紛亂是半點不由人。
南詔。
“公主,你確定...這個飛得起來?”曦藍心存疑惑。
面對眼前這個孔明燈...不!是天燈...巨大無比的天燈,燈壁的紙厚得像一堵墻,下面需點燃的燭芯還沒有指甲蓋那么大。
“當然啦,路韶告訴我就是這么做的。”
顧晚衾從天燈后走出來,裙擺被撩起系在腰上,鞋襪和中衣上全是泥濘。
曦藍曦青目瞪口呆看著她,曦青咽了咽口水“曦藍,咱們回去會被打死的?!?p> 顧晚衾走過來,伸出臟兮兮的手拍拍曦青肩膀“怕什么?本公主保你,誰敢動你,本公主踢死他。”
曦藍嘟著嘴“可是上次和上上次,還有上上上次,王爺要打我們,可都是世子夫人攔下的呀,您都跑遠了...”
“啊哈哈哈哈...小事莫計較?!鳖櫷眙烂羌狻?p> “快快快,把火折子給我,你們倆一人一邊兒,把它提起來?!?p> “提起來!?”曦藍曦青異口同聲的尖叫。
“你倆一驚一乍干嘛呀!”顧晚衾順了順胸口,雪白的衣襟上又多了幾條泥道。
“公主,這可不是鬧著玩的,這天燈起碼有一鈞,就算我們倆能提起來,也根本飛不了啊。”曦藍拉著曦青退后一步,小心翼翼說道。
顧晚衾黑著臉“你倆的意思是我做錯咯?”
“沒沒沒,我們的意思是...”
“是路神醫(yī)錯了!對,就是路神醫(yī)說錯了。”
“沒錯沒錯,就是路神醫(yī)說錯?!?p> 曦藍曦青一唱一和,顧晚衾也不禁有些懷疑,按理說飛上天的東西,確實不應(yīng)該太重啊...可路韶說太輕了飄不到縉朝...
對!就是路韶瞎胡扯!
“走!找他去”顧晚衾利落扯下腰上的裙擺,步履匆匆行過曲徑,隨風輾轉(zhuǎn)的花瓣,一片一片落入裙下,入耳的是嚶嚶鳥鳴,過耳的是習習清風。
曦青曦藍跟在后長舒一口氣。
路韶剛甩出去魚鉤就看到遠處怒氣沖沖的顧晚衾,立馬催促白芍和茯苓收拾東西準備跑。
“快些快些,晚了就來不及了?!?p> 白芍手忙腳亂拉起魚網(wǎng),嘴里忿忿不平“說了千次萬次讓你不要哄三公主,你偏不信,常在路邊走哪有不濕鞋,小心哪天她逮到你給你卸八塊。”
茯苓氣鼓鼓的嘲諷“就他那骨瘦如柴的樣兒,沒五塊就不行了?!?p> “你們倆是我?guī)煾?,我求你們了,能不能快點,別磨磨唧唧還嘰嘰喳喳的。”路韶急得上躥下跳。
白芍和茯苓對視一眼,丟下手上的東西就地而坐。
“你們這是要干嘛?”
“路韶!你這個江湖騙子,你太卑鄙了!”顧晚衾聲嘶力竭的嚷嚷。
“完了...來不及了...”轉(zhuǎn)頭看著風風火火跑過來的三人,哭喪的臉瞬間堆滿了笑意“三公主啊,有失遠迎,好久不見真的是十分掛念公主呢?!?p> “少來,前兒個才見過。我問你,那個天燈怎么回事兒?”
“???天燈怎么了?公主將天燈做出來了?”
“少裝蒜,敢欺騙我,我打死你個江湖騙子?!?p> “公主有所不知...”路韶搖頭嘆氣,看上去很惋惜的樣子。
白芍和茯苓相繼翻了白眼,又要開始騙人了。
“在縉朝,思念一個人的時候就會放天燈,但是人們會做兩個,一個是很大很重的要留下,一個是輕巧的要放飛。草民讓公主做的那個又大又厚的,就是要留下的。”
顧晚衾眉峰緊蹙,鳳眼半闔“留下?何意?”
路韶撓撓額頭“說是思念,自然是天各一方,所以兩個天燈代表著思念的人,和被思念的人。那個又厚又大的,就是公主你啊,你想,你被瑣事牽絆,無法與他相見,屬于你的天燈便是又厚又大,無法飛走的。所以,需要留下放在原地,看著另一個飛走,寄去相思?!?p> “當真?”
“草民不敢騙公主。”
“那為何你之前不告訴我?”
“草民了解相思之苦,草民不忍公主陷入其中,所以先讓公主一步一步的完成,沒想到公主聰慧,不過兩日就做出來了?!?p> “你確定沒騙我?”
“自然,公主快些回去做另一個天燈吧,瑢親王還在路上等著公主的思念呢。”
“那...行吧,你給我個圖紙,輕巧的我不太會做?!?p> 路韶立刻從袖中拿出一張折好的圖紙遞給顧晚衾“公主切莫丟失。”
顧晚衾白了他一眼,轉(zhuǎn)身帶著曦青曦藍走了。
路韶看著這個渾身泥濘的女子,眼里的溫柔一閃而過,你呀,眼里怎么從來沒有別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