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公村的村民一直沒有遭到什么災禍,
可畢竟這年頭生產力極其低下,
稍微有點陰差陽錯,就可能導致一家人忍饑挨餓,
所以張世平和蘇雙叫人趕著牛車,將一車車糧食送到劉公村的時候,還是引起了村中的一陣陣驚呼,
帶著喜悅的那種。
“諸公,此皆劉縣尊所贈,托我二人運來?!?p> 張世平喜洋洋地道,似乎自己不是在散財,而是賺了一筆大錢。
“縣尊仁義,怎肯忘記村中父老,
知村中父老開春艱難,故節(jié)衣縮食,攢下這些糧食,當真是天下少有之君子也!”
蘇雙啞著嗓子高喊道。
村中村民聽說是劉備送來的糧食,都是唏噓不已。
這個去年剛剛回村,在大多數(shù)村民印象中還懵懵懂懂的小兒郎,這半年的時間內居然做出這一件件令人拍案叫絕的大事,
果然是劉弘之子,果然是有天命所授。
劉氏宗族這些人更為劉備取得的成績而歡欣鼓舞,
他們已經聽說劉備這陸城亭侯已經安排上了,甚至有人預言,劉備奮起努力,搞不好能把祖上丟掉的中山王也給拿回來!
“中山王?”
聽到家中眾人的議論,劉珖不屑地哼了一聲,家里人趕緊閉口不言。
張世平和蘇雙安靜的在村口放糧,甚至連進村的想法都沒有,
一直等到中午,才有一個女童蹦蹦跳跳地跑過來,瞪著一雙明媚的眼睛,脆生生的道:
“來村里,有人想見你們?!?p> “哦,那我們這就去。”
張世平似乎一點都不意外,
他擦擦手,整理整理衣服,
和蘇雙一起把施粥的事情交代完,這才跟著女童緩緩向村里走去。
李進跪坐在門前大樹的樹蔭下,身邊就是一口精致的黑色皮箱。
張世平和蘇雙見了那個箱子,眼皮同時跳了幾下,
咕嘟咕嘟咽了幾口唾沫,才躡手躡腳,緩緩朝李進走去。
離李進還有十步,兩人不約而同地停住腳步,
各自跪下,先咚咚咚磕了三個頭,李進不說話,兩人居然都不抬頭,一直就這樣跪著不動。
許久,李進才輕輕地道:
“汝等為我兒周旋,往來辛苦,都起來吧?!?p> “謝李夫人!”
這兩個中山豪商在李進的面前如同兩只警惕的野貓,
雖然起身,可目光一直不敢落在李進的身上,還時不時盯著她手邊那只黑色的皮箱。
“莫怕,畢竟老娘也不是什么惡魔?!?p> 李進開了個玩笑,忍不住自己先笑了出來,
可張世平和蘇雙依舊是大氣都不敢喘,見李進笑,雖然不知道笑點在哪,也跟著傻笑起來。
“當年我和爾等定下盟約,有我李進在一日,爾等力行社中人絕不可踏入涿郡半步,以免我見了惡心?!?p> “這十四年,汝等在這天下興風作浪,敗壞拙夫名聲,
今日還敢來此,難道是以為我這槍里已經沒有子彈了嗎?”
“不敢不敢!”蘇雙一個激靈,趕緊連連擺手,道,
“李夫人見諒,十四年前,我等尚且年少,不曾和夫人為敵,
這些年也是按上峰指令行事,若非小劉公召喚,哪敢踏入涿郡半步?”
張世平也苦著臉,道:
“我等此來,絕不是故意惹李夫人不快,
這一來,是因為小劉公見召,
二來,想跟夫人訴說一件大事!”
李進感覺自己的右眼皮猛地跳了一下,
她似乎預感到了什么,強行屏住呼吸,道:
“說。”
張?zhí)K二人交換了一個惶恐的眼神,似乎預感到一陣暴風雨前的安寧,
最終,還是張世平吞吞吐吐地道:
“天人,回不來了!”
話音剛落,李進的身體就大幅度的搖晃了一下,
她伸出一只粗糙干枯的手,用力揮動幾下制止兩人繼續(xù)往下說,整個人幾乎蜷縮起來,重重咳嗽起來。
“李夫人!”
張?zhí)K二人大驚,想要上前查看,
李進用盡全力高呼一聲無事,又趕緊沉重的深呼吸幾下,
硬是把咳嗽憋成了干嘔,這才抑制住自己從體內不住噴涌出來的絕望。
“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
她用手捂住嘴,強行壓住自己因呼吸紊亂造成的抽噎,
卻終究忍不住排山倒海般的悲愴,痛苦的淚水灌滿了眼眶,漱漱地不斷落下來。
“劉兄傷的太重,失血過多,要及時手術、輸血才行!”
十四……不,現(xiàn)在是十五年前,
鮮卑和漢軍中郎將張奐展開了一場生死廝殺,
劉弘的兄弟劉珖和劉始也在漢軍之中,因為過于冒進,陷入了團團包圍。
劉弘在作戰(zhàn)前夜已經遭到鮮卑的夜襲火攻,損失不小,
可為了救出自己的兩個親兄弟,還是毅然決然沖入鮮卑的重重包圍。
在那場血戰(zhàn)的末尾,劉弘和天人子彈耗盡,卻依舊拼死揮刀拼命廝殺,把陷入絕境的劉珖、劉始等人從死人堆里救了出來。
可他們也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劉弘身負重傷,渾身被血浸透,
胸口更是中了一箭——一支從身后漢軍的方陣射來的毒箭!
來不及尋找兇手,來不及給劉弘申冤,來不及給朝廷演示法寶的神異,
天人背著劉弘逃出,用天書上的本事幫他止血、裹傷,可依舊不能阻止劉弘的氣息一點點微弱下去。
李進哭成淚人,她握著丈夫的手,一聲聲呼喚著這個英雄的名字,
告訴他自己和年幼的兒子都離不開他的照拂。
尤其是他們的兒子,是大漢未來的希望,絕不能在這失去了父親。
“這箭有毒!有毒!
只有一個辦法,外科手術,抓緊輸血,打血清,
還有,還有救劉兄的希望!”
李進現(xiàn)在依然能清楚記得天人那雙熬的赤紅的眼睛,
他扶著劉弘的身體,絕望之中卻強行讓自己保持鎮(zhèn)定,
呼喚他手下那些姍姍來遲的力行社的成員抓緊解開背包,一股腦倒出一袋袋奇奇怪怪的鐵塊榫卯,并把他們飛速拼接起來。
“輸血?我們有血!
只要能救劉公,抽干我們,也心甘情愿!”
劉弘手下不乏忠勇之士,
為了主公,他們甘愿奉上自己的性命,可天人卻果斷了搖了搖頭。
“沒用,力行社聽令,快把時光機拼好,
我?guī)⑿秩ノ磥磲t(yī)治,定能救回劉公的性命!”
“我姜承志發(fā)誓,哪怕窮盡一生光陰,
也一定要把劉兄救活,把劉兄再帶回來。”
“阿動,轉告老蔡、老王、小賈、大司馬他們,
我去了,日后還有歸來之日。”
“嫂子,莫要哭泣,千載歲月,不過史書一頁,
我去去就來,等我和劉兄回歸,您還要繼續(xù)貌美如花,
我還想見見您家門前的大樹,
見見備兒這個載入史冊的英雄,
咱們到時再把酒言歡!”
天人跪在地上,給李進重重磕頭,
李進已經哭的神智迷亂,見天人背上自己的丈夫,才慌亂地站起來,用盡全身力氣道:
“我等著,我等著,
你們都要回來,我,我給你們燒飯吃!”
我的丈夫,是一個頂天立地的蓋世英雄。
連天人都對他敬佩非常,視為兄弟。
天人無所不能,他說過便是當時醫(yī)治不能,冰封數(shù)十載,也終有科技進步、醫(yī)學發(fā)展時,起絕癥肉白骨,也不在話下。
他怎么會騙我?怎么會騙我?
劉弘沒有墳塚,甚至沒有衣冠冢,因為李進還在等他回來。
他每天都在樹下翹首以待,就等著那一天,村口的方向會出現(xiàn)兩個熟悉的男子。
一個氣宇軒昂,英姿勃發(fā),
一個狂放不羈,卻總是能時不時逗人開心。
不可能,才十五年,這些當年便姍姍來遲耽誤大事的力行社人就已經絕望了嗎?
“汝等準備如何?”
李進頭上青筋根根綻出,不跟張?zhí)K二人計較天人到底還會不會回歸之事。
力行社是天人一手組建,早在天人遇見劉弘之前就已經開始活動,對天人的了解不會弱于自己,
他們有他們的判斷,而李進卻有李進的信仰。
十五年都等過來了,大不了再等一輩子。
而力行社是為了天人才組建,現(xiàn)在他們判斷天人已經不會回來,不知道又會做出什么事情。
張世平沉默了一陣,顫聲道:
“他們想推動歷史……”
“皇帝的手上,只有《紅樓夢》《水滸傳》《西游記》,天人也說,也說,說只有這三本,
可組織已經了解到,還有一本……叫《三國演義》?!?p> “天人對此書諱莫如深,想必,那記載的便是這個時代的風云之事。”
李進把手放在皮箱上,張世平和蘇雙嚇得臉色煞白,慌忙道:
“李夫人莫惱,我等此來,只為報信,絕不敢有染指這奇書的念頭??!”
蘇雙也忙不迭道:“我等素知天人之大志,當年天人與劉公聯(lián)手,為了匡扶大漢死斗,
便是現(xiàn)在天人不會回歸,我等也斷斷做不出和大漢為敵之事啊!”
“力行社大亂如麻,有不少門人商議這天下早晚大亂,絕不能從賊為虐,做出對不起劉公,對不起天人之事?!?p> “我等商議,若是李夫人愿意出首,我等愿齊聚李夫人門下,與那些反賊不死不休?!?p> 李進這才聽出二人的意圖,她擦干眼淚,重新恢復了一副冷峻的面容,道:
“你們準備叛出力行社?”
“不,這力行社當年便是天人組建,
他老人家走后,也只是叫上峰代管,如何敢指派我等作亂為虐?”
“助李夫人做事,定不違天人法旨,又豈是背叛力行社?”
李進稍作思考,果斷地道:
“好?!?p> “李夫人同意了?”張?zhí)K二人驚喜地道,“求李夫人賜名便是。”
“天人在時,便有改組力行社之意,
以后跟那些反賊作戰(zhàn),就換個名字,叫……鐵血救國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