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醒來的人

　　經(jīng)過太醫(yī)院連夜的熬制，用來給鴻義解藥很快制作了出來。凌晨時分，劉太醫(yī)便帶著藥來到了趙鴻興的院子。沒有驚醒還在熟睡的六皇子，劉太醫(yī)親自為鴻義的喂下了解藥，然后很盡心地留了下來，觀察著鴻義的情況。

　　時間已經(jīng)快到了十一月中旬，京城還是一直沒有要下雪的跡象，氣溫也有了一些回升。這一天也是一個難得的好天氣，一早升起的太陽就照得京城暖洋洋的。

　　因為參與了昨晚皇城內(nèi)抓捕刺客的行動，所以趙鴻興今天不用早起。睡到了快九點(diǎn)鐘，趙鴻興才從床上坐了起來。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趙鴻興覺得自己有點(diǎn)餓了。

　　“王媽媽！還有早飯嗎？”坐在床上，趙鴻興對著外面喊道。平時需要早起上學(xué)識課，所以到點(diǎn)了王媽媽都會進(jìn)來叫他，而像這種不用早起上課的日子，趙鴻興特意吩咐道不要叫他，如果沒事的話，他要多睡一會。

　　今天他算是起得很晚了，而且昨晚在酒樓的是飯菜也沒扒拉幾口，只覺得的肚子空落落的。但奇怪的是，放在平常，趙鴻興這么喊完，王媽媽肯定馬上就進(jìn)來了，一邊數(shù)落他貪睡一邊幫他打水洗漱，然后，飯廳的桌子上準(zhǔn)有一頓豐盛的早餐。

　　今天喊完這一嗓子，只聽見外面?zhèn)鬟M(jìn)來好一陣騷亂的聲音，過了小半晌，王媽媽才從外面急急忙忙地走了進(jìn)來。

　　“外面什么情況啊王媽媽？”趙鴻興問道。

　　“六公子，”王媽媽好像很高興的樣子，“是鴻義，鴻義他醒了！”

　　“什……”趙鴻興一下愣住了，他真沒想到大皇子和太醫(yī)院竟然這么迅速，在他起床之前就已經(jīng)給鴻義用過解藥了。

　　“我、我這就去看看?！睍^神來的趙鴻興從床上跳了下來，把腳往鞋里一塞，穿著睡衣蓬頭垢面的就跑了出去。

　　跑進(jìn)鴻義養(yǎng)傷的房間，就看著劉太醫(yī)正在和一邊的侍從交待著什么，而鴻義，雖然臉色還是很蒼白，但真的醒了過來，正靠坐在床上。

　　“六公子，您沒事真是太好了?！币姷郊贝掖亿s來的趙鴻興，鴻義十分開心的說道。

　　“我……”看著醒來的鴻義，趙鴻興有些不知道該說什么，也說不清自己的心里是什么滋味。因為趙宗陽并沒有告訴這次行刺計劃的真相，所以趙鴻興心里把鴻義還是當(dāng)成自己的救命恩人。他不知道現(xiàn)在是應(yīng)該感覺到十分開心，還是應(yīng)該覺得鴻義沒有因為自己而死，所以終于不用再心中有愧。

　　準(zhǔn)備了滿肚子的問題，現(xiàn)在一個也問不出來了。

　　“我才是，能再見到你真是太好了。”坐在鴻義的床邊，趙鴻興憋出這么一句話。

　　“六公子，我聽王媽媽說，皇帝陛下賜給了我一個名字，是嗎？”鴻義雖然還是有些虛弱，但看上去精神很好。

　　“是啊，我以后應(yīng)該叫你鴻義了?！壁w鴻興點(diǎn)了點(diǎn)頭。

　　“鴻義嗎？”鴻義笑了一下，“謝陛下的賜名，我很喜歡?！?p>　　“你……”趙鴻興現(xiàn)在很像問出那句“你那時為什么想要救我？”，可他看著鴻義開心地笑著的樣子，他又感覺自己問不出來這句話。總感覺如果問了，就好像會導(dǎo)致他和鴻義之間產(chǎn)生某種裂痕一樣。

　　“這名字是你差點(diǎn)用命才得到的，值得嗎？”趙鴻興覺得不要那么直接的問。

　　“雖然我得到了陛下的賞賜，但我換來的不止是這一個名字而已啊?！兵櫫x，“殿下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p>　　是啊，我想問的就是為啥你會覺得我比你的命還重要呢？趙鴻興在心里嘀咕，可他卻問不出口。

　　“……”趙鴻興看著鴻義，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劉公子殿下，鴻義如今年剛剛醒來，還是不宜多說話的?！币贿叺膭⑻t(yī)對趙鴻興說道。

　　“是啊，六公子，讓鴻義再趟一會兒吧。你也洗漱一下吃點(diǎn)東西，官家傳話來說，讓你起來之后，過去談話呢?！蓖鯆寢屢苍谝贿呎f道。

　　想問的話問不出口，干坐著確實(shí)是有些尷尬，趙鴻興只好站了起來。

　　“你要好好休息，我下午再過來看你?！背鲩T之前，趙鴻興對鴻義叮囑道。

　　“公子慢走?！兵櫫x在床上微微的欠了個身，這是他現(xiàn)在暫時能自己做的最大的動作。

　　“嗯?！秉c(diǎn)了個頭，趙鴻興撩起簾走了出去。

　　其實(shí)，不光趙鴻興不知道要和鴻義說什么，鴻義也不知道該和趙鴻興說啥。舍命救人這事他也是第一次做，面對這被自己救下來的人，也沒人教過這時候他應(yīng)該說點(diǎn)啥。

　　但在為什么要救趙鴻興這個問題上，鴻義心里有著非常清楚的答案。

　　鴻義打從兩歲多開始記事起，就是在托孤處生活的。托孤處的生活不能說艱苦，但對于一個失去了父母的孩子來說，確實(shí)缺少很多樂趣。炎奉國是一個民眾生活很富足的國家，但以鴻義所在的這個托孤處為例，依然有著近百名的孩子。雖然因為慘遭遺棄而成孤兒的，只有不到十幾人，但因為各種各樣災(zāi)難和意外而成為孤兒孩子，還是很多。

　　托孤處是炎奉設(shè)立的純公益部門，沒有任何盈利的手段，一切開銷都是由翰林院下發(fā)的。鴻義所在的這個托孤處除了這近百名孩子，就是兩位管事的老先生和四五個做飯收拾衛(wèi)生老媽子。面對這么孩子，就憑這不到十個大人照料，是肯定不能面面俱到的。所以，包括鴻義在內(nèi)，所有的孩子只能自己照顧自己。

　　對于這些孩子們來說，他們會在這個托孤處里接受一定的教育和生存的常識，等到15歲成年的時候，就要領(lǐng)上一把碎銀子之后離開這兒，各憑本事的活下去了。

　　其實(shí)這個些離開托孤處的孩子們只要肯吃苦，之后的日子都過挺的不錯，又不是什么兵慌馬亂的年代，干什么都能混一碗飯吃。

　　但面對未知的未來，這些已經(jīng)失去了父母的孩子們多少都有些恐懼。對他們來說，只有一個更好的出路，就是被翰林院的選中，進(jìn)宮成為一個侍從，甚至是成為某位皇子的貼身侍從和伴讀書童。

　　在鴻義五歲那年，翰林院為了給即將降生的趙鴻興培養(yǎng)貼身侍從，在全國范圍的托孤處挑選了一批孩子，他很幸運(yùn)的被選了進(jìn)去。能被選入翰林院，鴻義就已經(jīng)是很幸運(yùn)了，但同時，他也是最努力的。

　　所有的孤兒中，他的身世是最不清楚。不僅不知道父母是誰生在哪里，甚至連姓甚名啥都不清楚。

　　對于鴻義來說，如果只是普普通通的過一輩子，那他沒有任何機(jī)會搞清楚自己身上發(fā)生的事?？沙蔀榛首拥陌樽x和貼身侍從的話，是擺在眼前唯一有可能搞清楚這一切的最大機(jī)會。所以，他成為了翰林院選中的這批孩子里，最勤奮的一個。

　　最終，鴻義以所有培訓(xùn)項目滿分的成績，被選為了六皇子的伴讀和侍從。

　　在進(jìn)入皇城內(nèi)見六皇子之前，鴻義有些緊張。此時的他也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少年，很怕照顧一個小皇子這件事，有可能是一件做不好就被殺頭的大事。

　　等鴻義見到當(dāng)時只有五歲的趙鴻興時，內(nèi)心的緊張感稍微縮小了一點(diǎn)。這個眼神十分和善，看上去相當(dāng)平易近人的六皇子可能不是個難伺候的主。

　　這點(diǎn)鴻義確實(shí)沒看錯，對被人伺候——尤其是被小孩子伺候——這件事兒很不習(xí)慣的趙鴻興，凡是能力所能及的絕不用他動手。這讓鴻義一開始有些難以適應(yīng)，因為這和他接受的培訓(xùn)很不一樣。培訓(xùn)中教導(dǎo)得事無巨細(xì)的要想到、做到，而到了六皇子這兒，他反而有些無所事事。

　　讓鴻義更沒想到是，這個六皇子不但不需要他跑前跑后的忙活，還經(jīng)常不顧身份的要他一起吃飯、看書、閑溜達(dá)和無拘無束的聊天。

　　這種十分自然的親近感，讓鴻義感覺趙鴻興不是一位皇子，而是一個愿意和自己做朋友的弟弟。六皇子會和他分享從皇后那得到的點(diǎn)心，也會和他一同討論書中的劇情，甚至還教他下一種叫五子棋的棋類玩法。

　　進(jìn)宮的這三年里，雖然是以一個傭人的身份進(jìn)來的，但卻是他長這么大過得最開心的三年。一個孤兒能過上這種衣食無憂還很開心的日子，鴻義把這份恩情牢牢地記在了心里。

　　所以，那天在宮城的墻頭上看到有人鬼鬼祟祟的冒出來的時候，鴻義培訓(xùn)時的記憶令他感到有些蹊蹺。下意識的先把六皇子抱在懷里，鴻義把自己的背部朝向城墻的時候，暗器破空的聲音響過之后，和他胸口的劇痛也開始了。

　　真的是刺客??！鴻義抱緊了懷里的六皇子，毫不在意彌漫在嘴里的血腥味，用盡全身的力氣大聲呼喊著有刺客。

　　當(dāng)趕來的城防軍告他六皇子已經(jīng)安全了之后，鴻義放松了下來，但同時胸口的疼痛已經(jīng)讓他難以保持清醒。搖搖晃晃中，鴻義好像聽到了六皇子用有些顫抖的聲音在和他說著什么。

　　但是，鴻義這個時候已經(jīng)什么都聽不到了。模模糊糊的看了一眼六皇子的身影，鴻義倒在了黑暗之中。

　　在被黑暗包圍之前，鴻義心里感到十分遺憾。一小部分是在遺憾自己還沒有弄清楚自己的身世，而更多的，是在遺憾自己的只過上了三年的好日子。

　　遺憾自己只和六皇子坐了三年的好朋友。

　　當(dāng)他從昏迷中醒過來的時候，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他竟然活了下來。

　　和守在劉太醫(yī)短暫的交談了之后，鴻義得知了自己的情況。胸腔被貫穿，還中了毒，被救回來之后，用要強(qiáng)行壓制著毒性續(xù)命。而為了這樣的自己能讓受到比較好的照顧，六皇子把他接回了自己的院子。

　　最后，鴻義知道了，就在昨晚，平日里走路都懶得多走兩步的六皇子，出宮親自抓刺客去了。

　　鴻義很不明白，六皇子為什么要這樣對待一個下人。

　　在見到連睡衣都沒換就急匆匆的跑來的六皇子，鴻義也很想問一句，“為什么要救我？”。但同樣的，他也問不出來這句話。

　　六皇子一臉復(fù)雜的表情和他“尬聊”了兩句之后，便離開了。不過，鴻義已經(jīng)想好了。他再次見到六皇子之后想要說道的話了。

　　“謝謝你，公子殿下?！?p>　　這就是他最想說的一句話。